思君令人老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与君为新婚，莵丝附女萝。

莵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古诗十九首》之八

思君果真令人老吗？天才晓得。

《古诗十九首》第二次说到了这五个字，然后，我沉寂。

第一次是在《行行重行行》里：“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思念着，思念着，人就老了。也许不是岁月的消逝，只是容颜的改变，由丰润转到憔悴，有思念在里面发酵，发酵到醇浓，甚至喷涌而出，然后无以为继，只能努力加餐饭，多么简单而又多么卑微的情绪。

第二次，是这首名为《冉冉孤生竹》的诗里，又说“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你迎接我的马车怎么来得这样迟啊？蕙和兰都要枯萎了，我也随着秋草，郁郁地离去。

身边净是漫天的风雨，我便在风雨中软弱地想你。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只是一不小心就披了坚强的外衣。孤单的无数岁月里，能救我的愿意救我的，一直是我自己。我只好披了盔甲征战，可是我多想我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子，他会疼我，他会宠我，用一只写惯了诗句的手，替我遮一遮风雨，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一刻。

想你，会让我老去吗？我不相信。想的时候就想了，只是想，没有理由没有结果地想，但我相信，若你驾马车而来，执高节而来，我便会恢复我曾经的美丽。

也许这世间本没有一个你，只是我自己的绮丽编织出一个你，这不是你，只是我的哲学，只是我的浪漫，只是我的幻想，然后，我再去思念这么一个你，一个由我的思想造就出来的你。

心得空闲时，想用思君来抵抗、来沉淀、来忘记那些风刀霜剑，于是把倚在你身边的曼妙过滤了一遍又一遍，你这么地让我喜欢，行也喜欢，停也喜欢，动也喜欢，静也喜欢，如此，哪怕思君是苦涩的，我也不想逃脱。

世上多的是孤生竹，尽管腰杆挺得那么直，尽管不妖不媚水灵灵地向上生长，可也是一言难尽的孤独。挺得再直，却得独对严寒；长得再翠，也是孤临风雨。我不想做这样的孤生竹，我只是尘世间一颗微粒，我想和你结根泰山阿。那松软的厚土之下，我把自己的根和你牵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生即使是腰折背弯，我也是无悔的。你说过，你就是一座大山啊！今生都不动如山。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幻想，你就是我的依靠，尘缘上的依靠，灵魂上的依靠。万千幻象，我只要抵达内心的那一个，只是为了风雨之中，我不再孤独，你会拥我入怀，接收了我的眼泪，接收了我的软弱，然后，再给我备船挂帆，送我远航。你会吗？

菟丝花开，黄色的，只想攀附在女萝上，缠缠绕绕地一起繁盛，再一起老去，是因为一旦爱上就不可自拔。你是我的女萝吗？我不愿做菟丝花，即使花开也只是依赖，我终究会走的。可是我在软弱的时刻，目光却愿意为女萝停留。我为什么这样倔强，在尘世间，选择了孤独地流浪啊？！

蕙，还是兰，都有自己盛开的花季，又有哪一个惜花人，会在花开正盛时莅临，摘下花的浓艳，做成干花置于案头？世间没有正好，总是错过，所以花开时，花只能自惜，疼花花奈何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怎样一种等待和呼唤啊？等于把自己裸露给别人，摆放着一种输掉的姿态。我愿在思君令人老的时光里，尽情开给自己，只要一点点念想，却终生不形之于口。

我是不是得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我一个人，就能遇见你？那里是一望无垠的旷野，那里有风，那里有阳光，那里还有草地，你已经迎着风张开羽翼，只等我傻傻地飞进去，你便收拢了再收拢，还我一个昏天黑地，还我一个生死相依。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像一抹游魂，吸人间精华，也吸霜雪雨露，让自己滋润，让自己丰润，只为了有朝一日，遇见你时，以一种让你心动的姿态，让你拥了入怀，这样的思念也会令人老吗？

你也会想我吗？

世间事该是对等的，如果我的思念换不来你的回应，我也许早已逃离；如果你的思念，换不来我的如花笑靥，你也许早已把心门关闭。你在想吧？想那个孤单的，把自己放置在风口浪尖却又温柔如湖水的女子，她给过你许多快乐，给过你心动，给过你世间最美的情事，如何能轻言放弃。

如果思念会让你变老，你还愿意思念吗？虽然，你是我设计出来的人物，但我想，你是愿意的，你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你从前世到今生，才遇到的美好，你不会强求，只是温柔地守候。

你说，我是上天送你的礼物，你会怜惜的，你会思念的，不管时光会不会老去。

想念的时候，心情是潮湿而柔软的，就像窗外刚刚有了点雨意，隔着遥远的帘雾，生命中那些曾经被爱惜的事物和人，注定会活在彼此的记忆里。

我愿意从此只珍惜你，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只要愿意去珍惜，那便是蕙和兰遇到了知音，不远不近，不离不弃，世事都是恰好的。

就算是思君会令人老去，我也不会折断我的思念，因为我们还未抵死缠绵过，岁月的花还未在你我身上开出艳丽，我会让我的神思停留在恰好的状态，等待你的青睐。

一切的一切，只缘于我相信，君亮执高节，我像菟丝花般的依赖，不会成为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其实，做冉冉的孤生竹，也没什么不好，聚时欢喜，散时忘记，也挺好的。思君，美丽的字眼，是和一个灵魂牵手的，令人老，又有何惧？

如果你在思念，我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