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毋丘诸葛邓钟传第二十八·邓艾

【原文】

邓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人也。少孤，太祖破荆州，徙汝南，为农民养犊。年十二，随母至颍川，读故太丘长陈寔碑文，言“文为世范，行为士则”，艾遂自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与同者，故改焉。为都尉学士，以口吃，不得作干佐。为稻田守丛草吏。同郡吏父怜其家贫，资给甚厚，艾初不称谢。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笑焉。后为典农纲纪，上计吏，因使见太尉司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为掾，迁尚书郎。

时欲广田畜谷，为灭贼资，使艾行陈、项已东至寿春。艾以为“田良水少，不足以尽地利，宜开河渠，可以引水浇溉，大积军粮，又通运漕之道。”乃著济河论以喻其指。又以为“昔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于许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军征举，运兵过半，功费巨亿，以为大役。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十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水丰常收三倍于西，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吴，无往而不克矣。”宣王善之，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军兴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艾所建也。

【译文】

邓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今河南新野县）人。父亲早死，所以很小就成了孤儿，太祖攻占荆州之后，他举家迁徙到汝南，给农民放养牛犊。十二岁时，跟随母亲到了颍川，读到已故的太丘长陈寔墓前的碑文，碑文上说“文章是世人的典范，品行是士子的楷模”。邓艾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为范，字士则。后来宗族中有人和他同名，所以又改回叫艾。他做过都尉学士，因为口吃，不能担任主管文书的官吏。后来改任看护稻田和牧场的小官。同郡一个官吏的父亲可怜他家贫，送给他很多财物，邓艾没有表示感谢。他每次看到山川大泽，总是筹划可以设置军营的地方，当时的人都笑话他。邓艾后来担任典农功曹，被派遣到京师呈报事务，因此见到了太尉司马宣王。司马宣王认为他与众不同，征召他任太尉府掾，又升任尚书郎。

当时朝廷想要开垦农田储备粮食，作为消灭贼寇的物资，派邓艾巡视陈、项以东直到寿春一带。邓艾认为“这里田地肥沃但水源缺乏，不足以发挥地力，应该开凿河渠，引水灌溉农田，这样既能大量积蓄军粮，又可使运输粮食的水路畅通。”于是撰写了《济河论》来说明他的想法。他又认为“过去打败黄巾军，是因为广开屯田，在许都储存了许多粮食才控制了四方。现在东、西、北三面已经平定，战事出在淮南。每次大军出征讨伐，运送粮食的士兵超过了军队的半数，耗资巨大，成为负担繁重的劳役。陈、蔡之间，地势低平，田地肥沃，许昌附近少置稻田，就能加大河水流量，让水聚合起来向东流。在淮北屯兵两万人，淮南屯兵三万人，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轮休，这样平常就有四万人，一边耕种一边防守。水量充足时，每年的收成可达到西边田地的三倍，估计除去各种费用，每年可交纳五百万斛军粮。六七年间，可以在淮水一带囤积三千万斛的粮食，这就够十万军队五年的军粮了。利用这样的条件去征伐吴国，无论打到哪里都没有攻不下的。”司马宣王认为他的意见很好，全部按照他的说法施行。正始二年，就开凿拓宽了运粮的河道，每逢东南有战事，大军出动，乘船顺流东下，可以直达长江、淮水，军用物资和粮食都有储备而没有水患，这都是邓艾建议的作用。

【原文】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由，蜀守将马邈降。蜀卫将军诸葛瞻自涪还绵竹，列陈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忠、纂战不利，并退还，曰：“贼未可击。”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将斩之。忠、纂驰还更战，大破之，斩瞻及尚书张遵等首，进军到雒。刘禅遣使奉皇帝玺绶，为笺诣艾请降。

艾至成都，禅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诣军门，艾执节解缚焚榇，受而宥之。检御将士，无所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蜀人称焉。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蜀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使于绵竹筑台以为京观，用彰战功。士卒死事者，皆与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又曰：“姜维自一时雄儿也，与某相值，故穷耳。”有识者笑之。

【译文】

冬十月，邓艾从阴平取道，凿开山岭打通道路，修筑桥梁栈道，途中经过七百多里没有人烟的地方。山高谷深，路途艰险，加上运送的粮食将要耗尽，军队已到了危亡的边缘。邓艾用毛毡把自己包裹起来，顺着山坡滚下去。将士们也都攀着树木顺着山崖，一个紧接一个地前进。最终，他们先登上江由城，蜀国守将马邈投降。蜀国卫将军诸葛瞻从涪城回到绵竹，摆开阵势迎战邓艾。邓艾派儿子邓忠等人从右面出击，司马师纂等人从左面出击。邓忠、师纂交战失利，都败退下来，说：“贼敌攻克不下。”邓艾发怒说：“胜败存亡的关键，就在于这一仗，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斥责邓忠、师纂等人，要将他们推出去斩首。邓忠、师纂快马重返沙场，继续作战，大败蜀军，并斩下诸葛瞻和尚书张遵等人的头，进军到雒。刘禅派遣使者献上皇帝的印玺绶带，写下降书送交邓艾，请求投降。

邓艾到达成都，刘禅带领太子、诸王和大臣六十多人反绑双手，手拉棺材来到邓艾营前。邓艾手执符节解开了他们的捆绑，烧掉棺材，接受降书并且宽恕了他们。邓艾督察管束自己的将士，不许发生抢掠财物的事情。他接纳并安抚归顺的人员，让他们重操旧业。蜀国人都称赞他的做法。邓艾仿效邓禹的旧例，秉承皇帝旨意授任刘禅为代理骠骑将军，其太子为奉车都尉，诸王为驸马都尉。蜀国的官员们都也按照原来职位的高低被封为魏国的官员，有的兼任邓艾的属官。他任命师纂兼任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人分别担任蜀中各郡太守。派人到绵竹将战死将士的尸体堆积起来，用土掩埋，筑成高台，以表彰战功。战死的魏兵，也和蜀兵一同埋葬。邓艾居功自傲极力自夸，对蜀国的士大夫说：“诸位幸好遇上我，所以才得有今日。如果遇上吴汉之流，你们已经全被杀了。”又说：“姜维本是当世的英雄男儿，只是遇上了我，所以才走投无路。”有见识的人都嘲笑他。

邓艾大战姜维

【原文】

十二月，诏曰：“艾曜威奋武，深入虏庭，斩将搴旗，枭其鲸鲵，使僭号之主，稽首系颈，历世逋诛，一朝而平。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吴汉禽子阳，亚夫灭七国，计功论美，不足比勋也。其以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户。”艾言司马文王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便用，且徐缓之；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安士民以来远人，若便送禅于京都，吴以为流徙，则于向化之心不劝。宜权停留，须来年秋冬，比尔吴亦足平。以为可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文王使监军卫瓘喻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钟会、胡烈、师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变衅以结。诏书槛车征艾。

艾父子既囚，钟会至成都，先送艾，然后作乱。会已死，艾本营将士追出艾槛车，迎还。瓘遣田续等讨艾，遇于绵竹西，斩之。子忠与艾俱死，余子在洛阳者悉诛，徙艾妻子及孙于西域。

【译文】

十二月，皇帝下诏说：“邓艾炫耀武力显扬威风，深入敌寇腹地，杀死敌将拔除敌旗，斩杀凶暴的敌人军领，使伪称帝王的人，脖子上套着绳索，磕头投降。使逃亡几代的罪人，一个早上就平定了。用兵没有超过一个季度，战斗没超过一整天，军队相接不超过一个时辰，就席卷残云般，轻而易举地扫平了巴蜀之地。即使是白起攻破强大的楚国，韩信攻克强劲的赵国，吴汉活捉益州割据的公孙述，周亚夫评定七国之乱，计算功绩，评定美德，都比不上邓艾的功勋。现在任命邓艾为太尉，增加食邑二万户，分封其二子为亭侯，每人食邑一千户。”邓艾向司马文王上书说：“用兵打仗，有先声夺人再采取行动的，现在借平定蜀国的声势去征伐吴国，吴国人肯定震惊恐惧。这正是席卷吴国的大好时机。然而大规模的用兵作战之后，将士疲累，不能立即再战，所以先延缓一段时间。在蜀国留下陇右军队二万人，蜀国降兵二万人，煮盐炼铁，作为军队和农业的急需之用。同时建造舟船，预先做好顺流而下攻打吴国的准备。然后派遣使者到吴国陈述利害，吴国一定会归顺投降，这样就可以不经征战而平定吴国了。现在应该优待刘禅以劝降孙休，安抚蜀地的民众让远方的人前来归顺。如果当下把刘禅押送到京都，吴国会以为我们流放了他，起不到鼓励他们归顺投降的作用。我们应该暂时把刘禅留下来，让他居住在蜀地，等到明年秋冬，那时吴国也足以平定了，到那时再做安置。我认为可以封刘禅为扶风王，赐给他财物，供他和左右使用。扶风郡有董卓坞，可以作为刘禅的宫室。封他的儿子为公侯，把扶风郡里的县作为其子的食邑，以显示对归降者的恩宠。并建议设广陵、城阳为王国，作为吴国归顺后的封赏，这样吴国就会畏惧朝廷的雄威，感念朝廷的恩德，顺应形势而归顺了。”司马文王派监军卫瓘告诉邓艾说：“凡事应当等待朝廷答复，不应擅自行动。”邓艾再次上书说：“我受命出征，奉行朝廷的指示，首恶已经降伏；至于秉承皇帝旨意，授予他们官职，以安抚刚刚归降的人，我认为是合乎时势的权宜之策。现在蜀国全部官民都已归顺，南到南海，东接吴会，我们应当及早平定。如果等待朝廷的命令，道路往返，必将延缓时间。《春秋》中曾说过，大夫离开了边境，对能够安社稷、利国家的事情，是可以擅自做出决断的。现在吴国还没有归顺，势必会与蜀国的某些人相勾连，我们不能据守常规而失去有利时机。兵书上说，进取不是为了追求个人功名，退让也不是为了逃避个人的罪责。我邓艾虽然没有古人那样的节操，但终究不会因为自己避嫌而使国家蒙受损失。”钟会、胡烈、师纂等人都上报说邓艾的所作所为是抗命叛逆，叛乱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朝廷于是下诏将邓艾用囚车押解回京。

（西晋）青瓷羊尊

邓艾父子被关押后，钟会到达成都，先遣送邓艾的囚车回京，然后发动叛乱。钟会被杀，叛乱平定后，邓艾本营的将士追上押解邓艾的囚车，把他迎了回来。卫瓘派田续等率兵讨伐邓艾，在绵竹以西和邓艾相遇，将其杀害。他儿子邓忠也一起被杀死，他其余在洛阳的儿子全都被杀，妻子和孙子被流放到西域。

（西晋）青瓷双鸟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