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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亲可敬的孩子和老人

时间:2023-05-1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可亲可敬的孩子和老人可亲可敬的孩子和老人商友敬商友敬,已故语文教育专家。珍贵的是所有课文都是叶圣陶先生亲自编写的,更为珍贵的是大部分课文都是丰子恺先生亲自手写和绘制插图的。我们可以进一步发现,叶先生是一位具有浓厚语文教学意识的人,他处处不忘帮助孩子获得语感,提高语文素养——我称之为“智慧”。

可亲可敬的孩子和老人

可亲可敬的孩子和老人

商友敬

商友敬,已故语文教育专家。

有些书,放在书店里,你不注意,就一晃过去了。譬如这一套《开明国语读本》(小学初级学生用),是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最近影印的70年前的小学教材。珍贵的是所有课文都是叶圣陶先生亲自编写的,更为珍贵的是大部分课文都是丰子恺先生亲自手写和绘制插图的。我把它当作“老古董”捧回家,想重新做一回20世纪30年代的小学生,想不到扑入我眼帘的文字和图画,竟然失去了时间的距离,使我惊异地发现:那时的作者和读者、先生和学生竟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大家都以自己赤诚的心来相待——这一切,真是久违了。

就举这两篇课文为例吧:

一封电报

今天上午,先生接到一封电报。他按照数目字翻译出来,是“父病重速归元”六个字。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双手捧着头说:“父亲病重,弟弟来了电报。我得赶十点钟的火车回去!你们的功课,我请徐先生代我教。”先生说罢,就到房里去了。一会儿,他提着一只柳条箱出来,慌慌张张对我们说:“再见!”我们送他到校门口,看他两步并作一步在路上跑去,可以知道他心里怎样地着急。他一定恨不得生出两扇翅膀,坐火车回去实在不够快。我们希望他的父亲的病马上减轻,等他走进门,他的弟弟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天大的幸运,父亲的病轻得多了!”但是我们又想,这个希望恐怕不很靠得住,那边发电报是一点钟以内的事,才说病重,怎么会马上减轻?那么,先生一到家,看见病重的父亲,他的心里要有多少难过呢?

两 句 话

先生来了。他第一句对我们说:“我从此没有父亲了!”他的声音很凄惨,泪珠儿留在他的眼眶里。我们觉得心里一阵酸,似乎也要流泪了。先生又说:“我的父亲临死的时候,断断续续对我说了两句话:‘要尽力做事!要尽力教你的小朋友!’以后再也听不见父亲的话了,我要终身记着这两句。我教你们要比以前更尽力!”先生从柳条箱里取出一张相片来,自己看了一歇,就翻过来给我们看,他说:“这是我的父亲!”相片上一位慈和的老人,微微地笑,白胡须飘在胸前。一个同学说:“太先生爱我们,请把他的相片挂在教室里,作为纪念吧。”大家齐声说:“这个提议好!”先生眼眶的泪珠儿掉下来了,他说:“依你们的……”以下说不出来了。

当年读过这样课本的人,现在已是70岁以上的老人了,叶圣陶和丰子恺两位先生则早已不在人世,连叶先生的长子叶至善先生都已80多岁了,他在《老开明国文课本始末》一文中回忆他父亲的话说:“给孩子编写国文课本,当然要着眼培养他们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因而教材必须符合语文训练的规律和程序。但是这还不够。小学生既是儿童,他们的语文课本必是儿童文学,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使他们乐于阅读,从而发展他们多方面的智慧。当时我编写过一部国语课本,就是这样想的。”

小学语文课本必须是儿童文学,那么什么才是儿童文学呢?当然是儿童自己的文学,而不是“教育儿童”的“文学”。它必须说的是童言,表现的是童真和童趣。即使是大人写的,也必须使自己回到儿童的心态中去,也就是沈从文在教汪曾祺写作时所说的:“要贴着人物来写。”成功的儿童文学作家,个个都是“大孩子”、“老孩子”,没有一个不怀着一颗童心,没有一个不说一口童言,没有一个不保持着一份童真和童趣。

你看,课文里的主人公主要是孩子,是用孩子的眼睛来观察、孩子的心来体验、孩子的嘴来说话,是孩子自己在思考。他们的情绪随着老师的遭遇而变化,他们的心随时贴近着老师的心,他们的愿望能伴随想象的翅膀跟着老师一起回家,而他们小小的理智又在提醒他们回到现实中来。叶圣陶先生没有华美的词藻,没有冲动的激情,也不作精巧的构思,他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贴着孩子的心来写,他在写的时候就是一个孩子,我想他一定也为自己(笔下的孩子)而感动。

这是真正的语文课,我们在被吸引被感动的同时,也在发展着自己的语言和思维。我们可以进一步发现,叶先生是一位具有浓厚语文教学意识的人,他处处不忘帮助孩子获得语感,提高语文素养——我称之为“智慧”。

由此,我们再来考察一下,这70年来,小学的语文教育是在哪里走岔道的?据我看,语文教育有两个魔障:一个是在文本里寻求抽象的“意义”,一个是在文字中归纳更抽象的“规律”。后来的老师如果教这两篇文章可能“分析”出许许多多的“教益”,诸如“父子之爱”、“师生之情”、“传统的师德”、“敬业的精神”、“优良的家风”等等。而它在表达上则又可以“发现”:语言的简洁、语气的亲切、首尾的呼应(从老师含在眼中的泪珠,到最后掉下来),当然还可以挖空心思制作出几十道单项练习题,让我们的孩子做得七荤八素。这样一来,文章本身的力量消失殆尽。有些人还可以振振有词地说:“叶圣陶先生自己说课文不过是个例子,我就用这个例子来提高学生的道德修养和训练他们的语文能力。”

我想,70年前是绝不会这样教的。

正巧在这时,我读到了百岁老人周有光先生的《百岁新稿》(三联书店2005年1月出版)。周先生是一位语言学家,长期从事文学改革的工作,想不到他活到100岁,头脑还那么清醒,思维还那么清晰,文笔还那么简洁清新。你看他在《周有光耄耋文存》的前言中说:“作为20世纪的来客,我要访问21世纪的青年们,同他们作‘世纪接轨’的谈话。我要了解他们将如何建设21世纪,我要告诉他们20世纪的事。20世纪是一个光明的世纪,但是又很黑暗。20世纪是一个智慧的世纪,但是又很愚昧。遗憾的是,黑暗不比光明小,愚昧不比智慧少。20世纪一些军阀以美好的言词残害千千万万善良的百姓。这就是‘万物之灵’的行径吗?大规模破坏河海湖泊,使一年洪水泛滥,一年赤地千里,灾难频仍。这就是‘现代文明’的表演吗?教育家们喜欢隐恶扬善,青年们容易听到历史的英雄故事,不容易知道历史的悲惨场面。20世纪的人在世纪接轨的时刻,有责任告诉21世纪的人,不要轻信神话,要牢记‘前车之覆,后车之鉴’……21世纪的座右铭是:了解过去,开创未来,历史进退,匹夫有责。”

近来常听人说:“人生在世,只有两头是真的:一是儿童时代的天真,一是老年之后的真诚。”我读这位百岁老人的著作,时时感到他有一颗天真而又真诚的童心,这就是“赤子之心”。他没有任何顾虑了,他再也不必左顾右盼了(想想我们的种种顾虑,一辈子的左顾右盼,是多么滑稽可笑,又多么可悲,甚至是可卑)。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他的心是多么真纯,更珍贵的是他的思想是多么的深刻,是一辈子的经历和一辈子的思考,才铸就了他如此真纯而深刻的话语。

应该说,在这世界上,最可亲可敬的,与我们最亲密无间的就是他们——孩子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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