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被暴力推翻

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被暴力推翻

一、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被暴力推翻

与东欧其他国家不同，罗马尼亚的社会变革来得异常突然，并且充满了暴力和血腥。

罗马尼亚社会的各种矛盾就像一座沉寂的活火山，在1989年终于喷发了。3月，罗马尼亚前驻美和联合国大使勒恰鲁（Grigore Raceanu，1935—　）将一封写给齐奥塞斯库的公开信交给了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署名者除他之外，还有格奥尔基·阿波斯托尔（Gheorghe Apostol，1913—　，前党中央第一书记、第一副总理），亚历山德鲁·伯尔拉德亚努（Alexandru Bârldeanu，前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副总理），科尔内留·曼内斯库（Corneliu M0nescu，1911—1997年，前外交部长），康斯坦丁·帕伏列斯库（Constantin Parvulescu，1895—1992年，罗共创始人之一），西尔维乌·布鲁坎（Silviu Brucan，1916—2006年，前党刊《火花报》总编）。这封信的内容揭露了齐奥塞斯库一系列不得人心的内外政策，其主要内容如下。

“当我们为之奋斗的社会主义理想由于您所推行的政策而信誉扫地，我国在欧洲大陆日益孤立的时候，我们决定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深知，我们这样做将有失自由，甚至生命的危险。但是，我们认为，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必须向您呼吁，改变目前的形势。

1．目前，国际社会指责您不遵守您也参加签署的赫尔辛基最后文件的规定，罗马尼亚公民指责您不遵守您曾对之宣誓过的宪法，事实如下。

（1）‘乡村规范化’计划强迫农民搬进三层楼房，这违反了宪法第37条。该条规定每个公民都有权拥有一所私有住房及其附属设施和庭院。

（2）严禁罗马尼亚公民同外国人接触的法令从未经过立法机关通过，也从未公布过，故该法令不具备法律效力。然而，我国公民却因此受到被解职、骚扰、逮捕和判刑的威胁。

（3）投资数以百万计列伊的罗马尼亚最大的建筑群——市政中心，其预算从未向公众公布，其建设践踏了现行所有关于协调建筑及其投资的法律。由于您每月都对其内外建筑、装修提出修改，造价已翻了两番。

（4）为维护社会主义秩序、反对剥削阶级而设立的国家安全机构目前正在用来对付为争取权利的工人阶级，用来对付那些行使受到宪法保障的权利（宪法第34条）和言论自由的权利（宪法第28条）的党员和诚实的知识分子。

（5）企业、机关接到命令强迫工人、职员周末加班，这违反了宪法第19条和劳动法。

（6）信件受到了系统的检查，我们的电话被切断，违反了保障公民隐私权的宪法第34条。

简而言之，宪法可能已被搁置一边，目前已无法可依。总统先生，我们必须承认，如果当局最高层蔑视法律，这个社会是无法运转的。

2．计划已不能给罗马尼亚经济带来好的结果，政治执委会要求工人补回一年、上个季度或上个月的欠产。缺原料、少能源、无销售市场的企业数目正在不断增长。

3．农业政策也是一团糟。严厉的行政措施违反农民的意志，尽管根据您自己公布的数字，他们提供了40%的蔬菜、57%的水果、60%的牛奶、44%的肉，而他们只占有12%的可耕地。当前农村压倒一切的是规范化建设，8 000个村庄即将被拆毁，文明世界从经济、文化等角度对这一计划提出的异议暂且不说，提这样一个问题该是合理的吧：在正常的都市生活条件，如取暖、照明、交通、更不用说饮食在城市都难以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使乡村都市化呢？政府已连续五个冬天不能解决上述问题，这证明该政府无力领导这个国家。

4．日耳曼、匈牙利和犹太族少数民族大批移居他国，这一事实证明罗必须放弃其强制的民族同化政策。

5．最后，我们对罗马尼亚国际地位和声望所受到的严重损害深感忧虑。您也知道，这种处境的具体表现之一是相当多国家决定关闭他们驻布加勒斯特的大使馆。我们失去了美国的最惠国待遇，共同市场不再准备延长同罗马尼亚的贸易协定，严重影响了我国的国民经济。

为了制止罗国内外面临的消极形势，我们呼吁您采取下列措施：

1．断然、明确地声明您已放弃了‘乡村规范化’计划。

2．重新确定宪法对公民权利的保障，这样，您遵守维也纳欧安会关于人权的最后文件。

3．停止威胁着民族生存的食品出口。

如果上述措施得以实施的话，我们将以建设性的精神同政府对话，共同探讨走出目前困境的途径。”^[108]

公开信发表之后，布鲁坎就被捕入狱，罗马尼亚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也因此迅速恶化。法国召回驻罗大使，美英两国谴责罗马尼亚此举是侵犯人权，欧共体中止了同罗马尼亚的经贸谈判，西方国家的使节集体抵制罗马尼亚方面庆祝“五一”大会的邀请。另外，这一时期正是东欧一些国家发生剧变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齐奥塞斯库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政治控制。首先，批评东欧其他国家私有化和多党制。5月12日，齐奥塞斯库在一次群众大会上讲：“私有化这种提法今天已成为时髦，实际上这意味着倒退到资本主义。对罗马尼亚来说，资本主义永远灭亡了！只有一条路——沿着共产党的革命道路奔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109]7月6日，罗共中央公布了即将召开的十四大关于社会主义建设方针政策的纲要，强调党的领导和阶级斗争，明确反对多党制并且声称罗共不想成为“改革党”。10月25日，在罗共中央扩大全会上的讲话中，齐奥塞斯库不指名地批评一些东欧国家在讨论和提出一些否定国家作用、党的作用、工人革命民主和建立资产阶级民主的观点。其次，对齐奥塞斯库歌功颂德。7月，罗马尼亚媒体宣称齐奥塞斯库执政时期是罗马尼亚的“黄金时代”。8月21日，布加勒斯特举行有数十万人参加的国庆集会和游行，人们高举六千多幅齐奥塞斯库及其夫人的画像，数十次地向他们欢呼。第三，盛赞罗马尼亚的社会主义成就。9月3日，《火花报》刊载的一篇题为《工人阶级在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社会方面的革命作用》文章说：罗马尼亚的社会结构和阶级结构都发生了广泛而有意义的变化，剥削阶级被消灭了，工人阶级的队伍进一步扩大了。根据14日罗马尼亚公布的统计数，1989年罗马尼亚农作物单位面积的产量要比1989年高出许多。比如，1986年小麦、大豆每公顷的产量是2 860公斤、1 514公斤，而1989年则分别是8 000公斤、5 000—6 000公斤。

11月20至24日，罗马尼亚共产党召开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有学者指出：这次大会是在罗马尼亚空前孤立和面临各方面困境情况下召开的，代表们耐着性子听齐奥塞斯库的讲话，或许是对他能在最后时刻能转向戈尔巴乔夫式的改革抱有一线希望，或许是期待听众席中能有人公开站出来指责他滥用权力。^[110]然而，这两种期待都落空了。会场挂的横幅上写着：“在总书记齐奥塞斯库同志领导下的罗马尼亚共产党万岁”。会议召开期间，齐奥塞斯库和他的夫人坐在主席台中间。在他发表讲话期间，代表们每隔几分钟就要起立欢呼。在近五个小时的讲话中，齐奥塞斯库强调要维护1965年以来形成的“科学社会主义”，坚持公有制，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大会通过的决议宣称：罗马尼亚的计划经济是成功的，不应当改变，要加强党的领导作用。齐奥塞斯库继续当选为罗共中央总书记。

尽管态度和立场都很强硬，实际上，齐奥塞斯库和罗共已陷入重重困境。西方社会对它的打压自不必说，苏联和其他东欧国家也提出了疑义。比如，苏共在致罗共十四大的贺电中希望两党接触以便寻找“社会主义实行人道主义的可能性”。再如，匈牙利官方在报纸公开说：“在欧洲没有一个国家像罗马尼亚那样侵犯人权。”然而，最大的挑战还是来自国内。大量的民众通过罗匈边境逃往西方，地下的反对派组织指责齐奥塞斯库搞的个人崇拜比斯大林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吁民众将他赶下台。在这种背景下爆发的“蒂米什瓦拉事件”便成为了点燃了暴力推翻齐奥塞斯库政权的导火索。

1989年12月16日，在罗马尼亚西部靠近匈牙利的蒂米什瓦拉（Timisoara）市法院将持不同政见的匈牙利族神父凯什·拉斯洛（Laszlo Tokes，1952—　）驱逐出境。教徒和民众对此十分不满，当晚就有数百人在教堂四周结成“人链”。次日一早，“人链”扩展成有数千人参加的抗议政府的示威。示威者将矛头直接对准齐奥塞斯库，高呼“打倒齐奥塞斯库”的口号，焚烧他的画像、著作和国旗，还占领了政府大楼。政府先是派警察用水枪进行镇压，后来又动用直升机和装甲车的保安部队。蒂米什瓦拉的示威不仅得到邻近的阿拉德（Arad）市居民的支持，而且很快波及锡比乌（Sibiu）、雅西（Iasi）、可鲁约（Cluj）、布拉索夫（Brasov）和布加勒斯特等。在当天下午5点举行的罗共中央政治执委会上，齐奥塞斯库斥责国防部长对群众示威游行镇压不力，要求采取最严厉的措施。18日，蒂米什瓦拉的抗议示威被镇压下去，结果造成数百人的伤亡。同一天，齐奥塞斯库启程去伊朗访问，罗马尼亚中止了与周边国家的旅游往来，禁止苏联和东欧其他国家的游客入境，同时关闭了通向蒂米什瓦拉的交通和通讯。但到20日，示威群众与保安部队之间的冲突又加剧起来。

由于国内局势失控，齐奥塞斯库提前回国。当晚，他在就蒂米什瓦拉事件发表的电视讲话中说道：在蒂米什瓦拉发生的恐怖主义行为是同反动的、帝国主义的、领土收复主义、沙文主义集团以及一些外国间谍机构密切配合下搞起来的，其目的是制造混乱、使政局不稳，搅乱经济，为分裂罗马尼亚领土、破坏社会主义祖国独立和主权创造条件。同日，齐奥塞斯库宣布蒂米什瓦拉进入紧急状态，军队、内务部队和爱国卫队进入战备状态，禁止任何社会集会和五人以上的结伙行动。^[111]然而，此时高压措施已很难控制住局面。21日，除蒂米什瓦拉等的民众继续与军警发生暴力冲突之外，布加勒斯特也发生了大规模的骚乱，示威者与警方发生流血冲突，军队也开进了布加勒斯特并且包围了数以千计的示威人群。当天中午在市中心共和国广场上的数万人集会上，齐奥塞斯库重申他前一天晚上对蒂米什瓦拉事件的看法，同时许诺从1990年1月1日起提高职工最低工资和增加多项社会福利开支。但是，这时人们已不听他讲了，高呼“打倒齐奥塞斯库”、“要自由”、“要面包”等口号，焚烧他的画像和国旗。下午，一千多人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进行示威，遭到警察的武力镇压，二十多人被打死。22日上午，罗共中央政治执委会召开会议，齐奥塞斯库命令进一步镇压示威者。这次会议成了罗共和齐奥塞斯库的“绝唱”。示威者很快就占领了罗共中央大厦，国务委员会大厦起火。此时，罗马尼亚的军队已经站到示威者一边，同忠于齐奥塞斯库的安全部队交火。中午，示威者包围了总统府，齐奥塞斯库夫妇下午1点多从总统府楼顶乘直升机出逃，后因国际机场被封闭而飞往外国不成改乘轿车逃向埃列娜·齐奥塞斯库的家乡，下午3点半在途中被军队抓获。25日，一个特别军事法庭判决齐奥塞斯库夫妇死刑并立即执行。他们的罪名是：“1．大屠杀；受害者6万多人。2．通过组织反对人民和国家政权的武装行动来破坏国家政权。3．通过炸毁和破坏建筑物并在城市里进行无数的爆炸来破坏公共财产。4．破坏国民经济。5．凭借着存在外国银行的10多亿美元企图逃往国外。罪犯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和埃利娜·齐奥塞斯库因为犯下这些反对罗马尼亚人民和罗马尼亚的罪行，被判处死刑，他们的财产被没收。”^[112]至此，“在四天之内，45年的共产党政权、25年的齐奥塞斯库政权、有400万党员的共产党、直属内务部指挥、有8万多人的安全部队就土崩瓦解了。”^[113]

就在22日这天，1971年受到齐奥塞斯库排挤的原罗共中央书记扬·伊利埃斯库（Jon Iliescu，1930—　）宣布组成七人救国阵线委员会。23日，救国阵线委员会宣布解散齐奥塞斯库的所有权力机构并且公布了十点纲领。其内容包括：取消一党制，建立多党制；在1990年4月举行自由选举；实行三权分治，所有政治领导只能任职一届，最多两届，取消终身制；国名由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改为罗马尼亚；新宪法制订委员会立即开始工作；以利润和效益为标准对国民经济进行改革，取消中央集权经济；对农业进行改革，鼓励农民的小生产；对外贸进行调整，停止农业产品和石油产品的出口；罗马尼亚将履行它的所有国际义务，首先是华约规定的义务。^[114]26日，救国阵线委员会选举伊利埃斯库为主席，伊利埃斯库任命罗曼（Petre Roman，1946—　）为大选前政府总理。29日，罗马尼亚公布组建救国阵线委员会及其地方机构的法令，宣布救国阵线委员会是各爱国力量、各阶层、各民族的代表；放弃一党制，实行多元政治体制，进行自由民主选举，产生制宪议会。

罗共垮台后，各种政党也纷纷成立，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匈牙利族民主联盟、国家自由党、国家农民党、社会民主党等。它们打着反共的旗号，要求彻底清洗各级领导机关，禁止前共产党干部担任公职。从1990年春起，这些党派对救国阵线委员会发起了强大的攻势，要求伊利埃斯库下台。在它们的眼里，救国阵线委员会就是改头换面的共产党，因为它虽然将罗共党产变为国有，但没有宣布罗共非法，甚至还欢迎它参加竞选。3月11日，反对派在《蒂米什瓦拉宣言》中指出，蒂米什瓦拉事件从一开始并不仅仅是反对齐奥塞斯库的，而是反对整个共产主义制度和整个共产党的。反对派绝不宽恕共产党人，反对前共产党人及其积极分子出现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115]同年4月，反对派成立了“支持蒂米什瓦拉宣言全国联盟”，其宗旨是在罗马尼亚“消灭共产主义和一切形式的极权主义”。

在十分激烈的党派斗争情况下，1990年2月1日，救国阵线委员会被迫同意与其他政党分享政权，组成全国联盟临时委员会，在全国大选前取代救国阵线委员会成为罗马尼亚的临时立法机构。2月6日，全国联盟临时委员会决定在5月20日举行大选。在5月20日举行议会选举中，救国阵线大胜，获得参议院119个议席中的92席，众议院387个议席中的233席，取得执政的资格。匈牙利族民主联盟在参众两院共获41席，国家自由党38席，生态运动13席，国家农民党13席，其余席位被一些小党和独立候选人取得。救国阵线总统候选人伊利埃斯库以85．07%的高票当选为罗马尼亚总统。罗马尼亚参众两院联席会议6月28日批准罗曼总理组成的新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