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剪纸的那阵子

想剪纸的那阵子——民间剪纸艺术大师贺凤英

●　首次前往

我步行两个小时，才找到贺凤英的家。

贺凤英告诉我：“老了，眼睛花了，铰不好窗花了，不剪了。”

贺风英线条画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失望。

贺凤英，甘肃省庆城县人，20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创作出多幅具有时代烙印的剪纸，受人关注。之后便淡出人们视线。2004年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授予她“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称号。

2009年一个冬日的星期天，太阳红亮，气温比几天前又升高了两度。我决定去贺凤英家看看。

出庆城县沿着柏油公路向东走，在十里坪遇到一位老人，我问老人知道不知道剪窗花的贺凤英，老人回答：“知道，姓孙。”我问：“姓贺呀？怎么姓孙？”老人停顿片刻说：“她娘家姓贺，我们说的是一家。”我明白老人说的是她丈夫的姓，农村人习惯说男人的姓。老人告诉我，过十里坪有个大桥，贺凤英家就在沟口不远的半山上。我道谢，老人教训我：“这有什么谢的？”

老鼠盗葡萄

一位妇女领着小孩踩得浮土起烟。我怕走错路耐心等她走近。向她打问贺凤英的家，她反问我：“你找她干什么？”我说：“想让她剪几幅窗花。”她笑着说：“男人还喜欢那东西？”我回答：“好东西，谁不爱？”女人听我这么说，笑了。

我问贺凤英家的情况，她告诉我说：“两口子关系不好，男人得了半身不遂，什么活都不能干，里里外外都是贺凤英做。”我感叹贺凤英命苦。她说：“可不是！”妇女提醒我过了河就上山，贺凤英的家就在庙后的半山上。

窑庙前的空地上，残缺石像很性感地立在墙角，陪她的还有一双粗大的男人脚，寸步不离守候着。

整个冬天没有下雪，庙后的土路车压人踩，土有了水流动的性质，脚踩下去土翻卷着敷在我的皮鞋上和裤腿上。

山坡向阳的地方出现了一排窑洞，树上挂着黄灿灿的包谷，贺凤英家到了。

狗老远看见我，使劲地叫，距离它越近叫得越凶。狗拴着，我是不怕的，径直向窑院走。狗气急败坏地叫，竟然没有人出来。我才看清楚门上没有上锁，只用铁环扣着门，我知道主人没有走远。为了避嫌只好知趣地退出了院子。狗看我走了，不叫了。

站在山顶平坝上，可以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还可以看到沟口公路上的车。我选择一块枯树桩坐上去，这季节虽然满目黄土，但是到了春暖花开、庄稼生长的时候，这里的风景一定很美。贺凤英是不是也是坐在这里做针线、剪纸，完成一件件艺术品的创作呢？

一位头戴白帽的妇女低头从我走过的土路上走来。我猜她就是我要找的剪纸艺人贺凤英，赶忙迎上去。

贺凤英

我站在高处与她打招呼，贺凤英仰头看坡上的我，问我找她干啥。

我回答：“想让您剪几副窗花。”贺凤英歪着头说：“我不剪了，铰不好不铰了，今年64岁了。眼睛雾得不行。”

她招呼我到她家里坐。我们进了窑洞，贺凤英拿出一幅鞋垫让我看，说：“你瞅，现在做得不好，我给孙子做的鞋垫，‘老鼠吃葡萄’没有过去做得好。冬里冷，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做的。”说完补充一句：“做得不好，只要能穿就行。”

我说：“您现在不剪了，过去的剪纸能不能让我看看？”贺凤英拒绝我说：“以前铰的都交了。2008年都交给了县文研所。纸纸糟，咱保存不好，人家那里有空调，可以长年累月保存下去。”我问：“您就没有留下一张两张？”贺凤英解释：“咱不好保存，放着就操值（糟蹋）了。”

我说：“您是剪纸大师，不剪很可惜的。”贺凤英生硬地说：“我是农民忙得死呢！剪纸盖不住吃饭。老汉有病，人家说他晕得不行，干不成农活，十几亩地快把我忙死了。”

我问：“再没有人帮您，您娃呢？”贺凤英回答：“我两个娃，大娃在嘉峪关工作，一家都在那里；碎娃在城里打工，常年不在家，家里就我们老两口。”

贺凤英招呼我喝水，解释说：“心里边有才能剪下东西，心里边没有剪不出来。那要摊下心才能剪的，不是说剪就能剪的。我年轻的时候，可喜欢搞这些了。腊月里整天玩弄这些。咱不光为了钱，那是个爱好，真的喜欢，做一双鞋垫只给5毛钱。我做的那会儿，做的人少，人家说好，我不知道到底好不好。1995年去北京开‘世界妇女大会’，这之前我开过‘中华巧女’大会，去了900人，最后留下了90人。有个老婆子剪了100个葫芦得了一个摩托车，我们照过相。我带的工艺品‘玉兔儿枕’只得了个优秀奖。那阵子想剪，现在坐下不想剪了。”

●　再次前往

贺凤英送我到院畔。我想唤起她心底的创作欲望，说：“您这里风景好、安静，适合剪纸、绣花。”

贺凤英回答：“我们山里风景好，土质却不好，光长李子树了。树根多的不好好长庄稼，种菜也长不大……”贺凤英是农民，用庄稼人的眼光看脚下的土地，剪纸只是她生活的附属品。

我向她道别，贺凤英一再对我说：“让你白跑了，想看我剪纸现在一件都没有，等忙完了这一阵，将盖盖（高粱秆做的锅盖）都穿好了，我铰几张，明年正月十五前后你来看。”

来年春天，树生出了淡黄树叶，我再次去贺凤英家，想她的窗花应该剪好了。

贺凤英看到我，露出惊讶的目光，随后尴尬地说：“我没有剪下。”

贺凤英一句推脱话，我却认为是她的真心流露。

贺凤英心里没有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