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级代表传承人曹瑞珍

市级代表传承人曹瑞珍

剪纸如她的人——民间剪纸艺术大师、市级代表传承人曹瑞珍

●　寻找大师

曹瑞珍在她家土窑洞前一边掰残留在包谷秆上的玉米一边对我说：“艰苦的时候，没有吃的差一点饿死了，只能挨着；嫁人的时候，老人说了算，再有想法都得装着；成家后，老汉说了算……”她感觉自己一辈子活得窝囊，能做主的只有她的剪纸。

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评价曹瑞珍：“中国地地道道的民间艺术大师。”2002年曹瑞珍被中国民间工艺研究学会授予“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的称号。

2010年初冬，我穿上厚厚的棉衣去甘肃省庆城县赤城乡寻找民间剪纸大师曹瑞珍。

早晨的雾很大，我颇费周折赶到乡政府所在地，见人就打问曹瑞珍。人们相互看看说：“没有听说过。”我解释说：“名气很大，剪纸得过许多奖。”墙角蹲着晒太阳的一位瘦老头起身热情领我去小吃店，说老板娘会刺绣也许知道。店里没有人，老人又领我去一家挂着“农资商店”招牌的店里打问。老板听老人说完，说：“在赵坷珯，剪得好，获过奖。”我问：“是不是个子不高，瘦脸？”老板回答：“没错，你别看人长得不行，人家剪得好。男人叫赵海。”我欣喜问：“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回答：“我们是邻村，经常见面，你顺着公路过崾岘就到了。”

翻过崾岘，路边一位中年人在篷布上晾晒油菜籽，我向他打问赵海的家。男人告诉我，赵海家过去住烂窑洞，去年盖了平房搬出来了。他羡慕地对我说：“要不是赵海婆娘有手艺，那日子很难说。人家剪纸一年弄一半万块钱，顶半个果园。”我故意问：“人家婆娘能剪，怎么不让您的婆娘剪着挣钱。”他回答：“人家胎里带着，人家还能发明创造，不要样子就剪，天生下的，咱那人不行。”

我问：“赵海日子怎么跑不到前面去？”男人说：“赵海没有文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日鬼倒棒槌的事一概没有，在家守几亩果园。他两个娃也没有念成书，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目前家庭收益不错。去年给老二办了事（结婚）。”

我好奇地问：“怎么不先给老大办了再给老二办？”他回答：“谁谈上对象给谁办。农村人的思想开放了，娃们自个儿找的好，能说到一块儿，能生活到一块儿，不乱扑腾。大人说下的矛盾多，让人闹心的时候多。”想不到现今农村人的思想观念与时代跟得这么紧，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区别。

柏油路边一条土道的尽头是曹瑞珍的家，崭新的砖房，门口三个男人在玩扑克。我打听曹瑞珍，一个红鼻头男人站起来喊，我没有听清楚他喊的什么，知道与曹瑞珍有关，便跟在他后面。他推开一扇栅栏门。一群妇女在狭窄的甬道地窖里，将苹果向纸箱里装。我们进去她们停了手中的活，看着我们。

一个瘦女人起身迎向我们，她衣服上头上落满灰土，消瘦的脸眼熟，是我在资料上见过的曹瑞珍。贫困写在她落满灰土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是她本真的生活状态。

曹瑞珍

●　曹瑞珍的剪纸

我告诉曹瑞珍很早就想拜访她，苦于没有联系方式，向好几位剪纸艺人打问也没有打问出个结果。曹瑞珍说：“你赶集一问，都知道我，我在集上画鞋垫。绣鞋垫的人都知道我。”曹瑞珍没有想，我能到这里赶集，不就可以找到她吗？曹瑞珍这么说我没有辩解，从她话语中我感觉出她的单纯。

孔雀戏牡丹

我告诉曹瑞珍：“好不容易有人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却是错的，对方说她不叫曹瑞珍。”曹瑞珍说：“人家识字会打电话，我不识字不会打电话。”说完朗声笑了。告诉我她光能接电话，不会按键，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态。她的率真让我觉出她是一位心口合一的实诚人。

曹瑞珍问我姓啥，我告诉她姓袁。她说：“这人的姓满都不一样，我认得的人，安不上名和姓。”她孩子般的语言，让我觉出她有一颗童心。我与她开玩笑：“我也认得许多人，叫不上别人名和姓，白搭话呢！咱们未老先衰，糊涂了。”说完我笑，她也跟着哈哈大笑。曹瑞珍年长我3岁，同她开玩笑我感觉愉快。

曹瑞珍从炕头拖出一个大旅行箱打开，取出一张一张剪纸让我看，说：“您看上哪个，拿哪个。”不断取给我，剪纸一张压着一张不容我眼睛多停留。看着她翻着红艳艳的剪纸我有点目不暇接，问：“您怎么剪得这么多？创作力怎么这么旺盛？”她又脆声笑起来回答：“不剪不行，我还有一个娃没有娶媳妇。闲了我就铰，有人要我就铰，啥卖得快我剪啥。年思个（去年）‘香包节’我剪纸就卖了2000多块呢！”

曹瑞珍的剪纸大小不一，有的过于宽，有的过于窄，我感觉不怎么协调。我说了自己的看法。曹瑞珍说：“我根据纸的大小进行构思的，轻易不浪费一点点纸花花。剪下的边角料都琢磨着剪成什么。为了节省纸我曾经尝试用白纸剪，怎么剪都不好看，还是觉得红纸喜气、鲜艳、好。”说着曹瑞珍让我看《小猴吃桃》《站立狗》《喜鹊登枝》《娃娃喂鸡》《娃娃喂象》《十二生肖》……这些剪纸都是用剪大幅作品剪下的边角料剪成的。曹瑞珍说：“你别看它们小，现在不好看，印上书好看得很。”说完拿出一本画册让我看上面的小窗花，说：“我给环县人两块钱一个铰的，人家印在书上送我一本，老好看的！”

曹瑞珍解释说：“人家都是画好后再铰，我直接铰，比方说您喜欢一个窗花，让我照样子铰我没事，我能铰得比它还要好，让我铰一模一样我不会。我的剪纸都不一样，都有变化。”

我夸她：“这样的剪纸才是创作，您剪出了自己的风格，别人想复制都无法复制，您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家。”

曹瑞珍说的话的确没有水分，我回家后打开她的剪纸，发现几幅作品乍看一样，仔细看局部各有变化。同样是《抓髻娃娃》，不是娃娃有变化，就是鸡有变化，每个娃娃身上的纹饰和袖口的花都不一样，这是她在不同场合下的随性发挥。

曹瑞珍告诉我：“一沓纸我只能剪两三个，双面纸我只能剪一个，单面纸铰4个就不能铰了，再铰，就铰不过去了。”

抓鸡纸人

说完她停顿了片刻，谦虚地说：“我胡铰呢！”我赶忙说：“您不是胡剪，是创作。您剪您内心的感受，剪您的心情，剪您对事物的理解，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品。农村妇女那么多，没有几位有您这般悟性，您捉起剪刀就能剪纸，她们不能，您说您胡剪别人会笑您不懂艺术。”

我的话把曹瑞珍说愣了，半天不做声。我转移话题问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剪纸的？”曹瑞珍告诉我：“我娘家在白马西庄，我外婆会剪纸、能绣花，我经常看，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铰窗花。谁家窗花铰得好我就模仿着铰。快过年了、娶亲嫁女的庄里人便拿着红纸让我铰。有了‘香包节’才背出去卖，一下把名声传出去了。”

曹瑞珍突然醒悟一般对我说：“今天装（卖）苹果，你慢慢看，我招呼人去。”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喜庆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面对满炕的剪纸，如获至宝反复对比看，寻找曹瑞珍剪纸技艺共性的东西。

曹瑞珍所用的纸是很普通、很粗糙的大红纸，你必须很小心用指甲拨平折住的角，稍不注意会弄掉花枝花叶。她使用的剪刀是普通农家妇女用的大剪刀，用极普通、极平常的工具创作出不平常的文化产品令我惊叹不已。

●　生活状态下的曹瑞珍

挑选好剪纸，曹瑞珍陪我看她过去住的窑洞。下陡坡是一片包谷地，包谷收了包谷秆还留在地里。我们用手拨开一根根包谷秆来到一排崖窑前。荒草茂密地在窑洞外生长。窑洞塌陷严重，里面堆积着坠落的土块。

曹瑞珍说：“实在没有办法住了，才叫机子毁土修庄，八万块钱修了几间烂厦子，我是看不上的，咱没有本事只能修成现在这个样子。”

耄耋

羽人升天

娃娃与鸽子

拉手金钱娃娃

我逗她说：“您小看自己了，我看您很了不起，剪花挣了一院房，娶了一个儿媳。还有一院房，一个儿媳等你挣，可不能泄气！”

曹瑞珍耍赖笑着说：“我不管。”我追问：“您怎么不管了？不管由不了您，谁让您是娃她妈？不问您要问谁要？”曹瑞珍回答：“我就这么大本事，我没有本事，没有本事胶线（陇东人习惯用语，比喻事物的厉害程度可以拉成线）了。我下半辈子不管他们了，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

我一间一间看窗户纸，想看曹瑞珍的手艺在她窗户上展现。但我很失望，窗户上、墙上无一星半点剪纸的痕迹。我问曹瑞珍：“窗户上怎么看不到花花绿绿的剪纸？艺术家光打扮别人家的生活，怎么不装点自己的生活？”曹瑞珍辩解：“贴过，过时间全揭了。”

窑洞前是一条大沟，沟里林木茂密，十分幽静。初冬的落日照得树上的叶子金灿灿。一年又一年树叶由绿变黄陪伴她，她用剪纸慰藉自己的心灵，憧憬着未来。

曹瑞珍陪我说话，伸手掰残留在包谷秆上的玉米，随后“咕咕咕……”叫着鸡将包谷棒一个又一个甩给它们。大部分时间曹瑞珍就是这样生活的。

我离开曹瑞珍家，曹瑞珍追出大门喊我：“等一等，你还没有吃我家的苹果呢！”说着塞给我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鸡神护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