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级代表传承人张雪峰

市级代表传承人张雪峰

透明人的灵性剪纸——民间剪纸艺术大师、市级代表传承人张雪峰

●　拜访去

参观完庆阳民俗香包博览会好长时间了，张雪峰的剪纸很深地留在记忆中。剪纸中夸张饱满的女体形象给我极大视觉冲击；剪纸的丰富表现力，让我感觉到深厚的历史沉淀和现代时尚结合的完美：福禄寿、老虎头，老鼠嫁女、生命树、抓髻娃娃……这些古老的传统纹样延展，让人感觉到民俗文化的博大与厚重。

张雪峰，1978年3月13日出生于甘肃省合水县吉岘乡罗家畔村一户普通农家。祖祖辈辈在这块四面环沟的高台地上居住。

张雪峰姊妹六个，她排行末尾。奶奶心灵手巧，能绣善剪，她时常趴在奶奶怀里，看奶奶变魔术般赋予纸片、树叶新的生命。奶奶铰的动物、花草陪伴她长大。家里没有纸，为了买纸，她挖过野葱野蒜、野草药卖钱。见到纸片她异常兴奋，即使别人扔掉的废纸片都收集起来，用剪刀剜呀、掏呀！小花、小草、小动物从剪刀下生了出来，窑洞里、窗户上成了她发表作品的园地。纸糊的灯笼也成了她展示才华的平台，招惹人爱的小猫、小狗被糊在灯笼上。打着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听人评头论足。12岁那年，村子里耍社火，道具上需要粘贴图案，没有人能剪，有人让她试试，她很快剪出了一幅带翅膀的猫和狗，奇特的构图得到了剪纸老人的肯定，此后信心更足了。

“庆阳民俗香包节”的举办，将她推向前台，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因为剪纸的出色表现频频获奖，被“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委员会”授予“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称号。

2007年8月22日，我去拜访张雪峰。

通往张雪峰的家有一段土路不通车，我只能步行。

土路上的浮土很厚，绿色的包谷秆让土变成泥塑造型。摩托车拖着土烟驶来，我提前躲进包谷地里，等土雾散去，再回到路上继续走。肩上的挎包很快落上了一层灰土。

过一道长土墙，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大沟似画一样展开，沟里郁郁葱葱的树木茂盛地生长着。沟边有几户窑院，张雪峰家到了。

脸谱

●　窑墙上的剪纸

张雪峰从窑洞里迎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她很时尚。短袖白网衣、牛仔裤、凉鞋。我怎么看都是一位城里的女人。土窑洞、土墙拉回了我的思绪，她像生长在土崖上一朵鲜艳的花。

窑洞双扇木板门敞开着。农村现在很少见这种旧式门了。强烈的阳光让它们褪了颜色。岁月榨干木板的水分，门板扭曲得翘了起来。透风的门板让我感觉久远。木格窗户上没有贴窗花，多少出乎我的意料。

窑洞里简陋的家具是这个女人使用的吗？炕上陈旧的被褥是面前这个光鲜女人用来避寒的吗？窑洞里的一切我无法与眼前的张雪峰对等起来。

张雪峰家的炕墙花

张雪峰的窑洞和别人窑洞不同在于她的窑墙上贴着许多剪纸。《二龙戏珠》《莲里生子》《飞翔的凤凰》是她对理想婚姻生活的向往；鹿背上驮着插牡丹花的花瓶，祈求她与家人富贵平安；沙发背后怪异的八臂娃娃双手捧着寿桃与猴子一同祈福家人健康长寿；《喜上眉梢》《马到成功》应该是表现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面对张雪峰发自内心深处的剪纸，我感觉触摸到她一颗善感的心。

张雪峰告诉我：“我以前在墙上贴的剪纸才多呢！丈夫看我剪窗花感觉心烦，撕了好多。”丈夫认为剪纸不能吃、不能喝，带不来很好的经济效益，对贴补家用有限，想让张雪峰放弃干别的营生。张雪峰乐在其中，丈夫无法理解她的快乐便采取极端行为。在张雪峰心中那不是一张张简单的纸片，那是有情感的，有生命的，丈夫撕的不是剪纸，是一个爱剪纸女人的心。

墙上那片空白是她无法抹去的痛。

张雪峰

●　透明的艺人

张雪峰看我举着相机拍她窑洞里贴的剪纸对我说：“你可以拍墙上的剪纸。别的剪纸是不可以拍的，我也只给你看部分剪纸。”张雪峰解释说：“教授们拿了我作品，说给钱不给钱。拿了就拿了，咱还能铰，就是心里不舒服。还有人打电话让我把作品寄给他们，他们把钱汇来。我作品寄去了，却收不到钱，写信催问再没有消息，让我没有办法说……”张雪峰对我有戒心我理解，我们中一些没有诚信的人伤害了她。

我知趣地收起了相机，其实拍照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记忆，在我写文字的时候，可以还原当时的情景。

抓髻娃娃

张雪峰说她有六十多幅作品可供我选购，问我买几幅，明显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我拜访她想亲眼看看她的生活状况，如何创作的？我是冲着她的故事来的，原本不打算买剪纸，现在看来不买她的作品就是骚扰。我立即表示要买几幅作纪念。

谈起剪纸张雪峰眼里放光，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对我说：“我撕纸也很拿手。”说着取来一张红纸，借门口投进窑洞的光，侧身靠在炕沿上，用手指捏着纸片缓慢撕起来。

我举起相机解释说：“照一张您的工作照，您不介意吧？”张雪峰停下手中的活说：“让我擦一点粉，打扮一下。”

我制止她说：“这样挺好的，自然状态下的您最好。”其实在我看来她已经很洋气了，不是我想象中的农村艺人。我后悔来之前给她打电话，假如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着意打扮自己，我就不会看到这么洋气的她。

张雪峰对我说：“我不太上相，所以不爱照相，没有一张满意的相片。”我说：“因为你太想完美，表情紧张放松不了，才没有满意的相片。能回归到自然状态下，能抓拍到常态下的瞬间，照片才能出彩。”

张雪峰听我这么说，问我：“照相时不看你行不？”我说：“当然可以，你顺其自然，越自然越好。”从她孩子般天真的话语中，我感受到张雪峰的敏感透明。她窗花剪得这么好，与她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有关。

我询问张雪峰剪纸时画不画底样？她回答：“我从来不画底样，拿起剪刀就剪，都是一次剪成的。”

我又问：“提前不画，剪大幅作品怎么把握整体的布局与细微之间的协调关系？”张雪峰回答：“心中构思好大概的样子，从中间剪起，再从外围剪，一幅作品得剪几天才能铰成。”

张雪峰说：“我的作品都是晚上完成的。白天忙得很，要做饭、喂鸡、喂猪、喂狗。公公身体又不好，头疼腿疼我还要给他按摩。”因为张雪峰的孝顺，颇得村民好评，不久前（2007年）被县上评为“十佳好媳妇”，鲜艳的红缎带还在墙上挂着。

张雪峰接着说：“我最大的喜好就是剪纸，一拿起剪刀什么都忘了。作品剪成了经常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剪得那么好！人物、动物的眼睛、神态怎么那么真？我就是爱它们哩！”

说着张雪峰让我看她剪的鸡，说：“剪得老漂亮，鸡拉车、鸡倒影、鸡铲地、鸡与虫比个子、老鸡背小鸡、娃娃抱鸡、带娃娃逛街的鸡……还有叹息的鸡。”张雪峰“唉”了一声，示意给我看。这些都是她根据自己亲身感受剪的，将她比作鸡，每只鸡都有不同的心理。看别人穿得好她心生羡慕，也将这种情结赋予鸡，剪成一枚穿马甲的鸡。

张雪峰指着另一幅剪纸告诉我：“这是针扎子鸡，我现在想春节给县上领导送鸡剪纸了，我想人家，人家想没有想我？”

我被张雪峰的真情讲述感染着，她将我带入她的创作情绪中。她纯净的心让我感动。张雪峰将整个身心用在她所喜欢的事业上，剪纸化作她生命的一部分。

张雪峰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非凡的创作能力，给猫给狗添上翅膀让它们飞。我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心里愉悦？让它们同她高兴的心情一起飞？张雪峰回答：“不是的，我就爱它们，想捉又捉不住，想和它们玩，它们总是那么敏捷地跑掉了。”原来张雪峰想掌控这些小动物，却无法左右它们。

陇东山大沟深，土地贫瘠，人们靠广种薄收维持生活，分散居住在自己耕种范围内。张雪锋童年是孤独的，身边缺少玩耍的小朋友，于是，将小动物作为玩伴，小动物们也远离了她，她才会有这么深刻的记忆，多愁善感的心应该是那个时候就孕育了。

●　灵性作品

张雪峰告诉我：“《生命树》是我去内蒙古参加‘第二届国际剪纸艺术展’回来后剪的。每次参展都有收获，我能创作出好几幅满意的作品来。不出去，半年都剪不出一幅作品。”我说：“像你们这些成熟的艺术家，交流借鉴是必要和必需的，古人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看优秀的作品，缺少比较，创作作品难有根本性超越，触动越多领悟才会越深。”张雪峰赞同地说：“是这么一回事！”

生命树

《生命树》源于一次偶然机会，她结识了一对聋哑夫妻。妻子因为残疾，很小就被父母遗弃，受尽人间白眼和歧视；丈夫小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改嫁，12岁那年因为发高烧，母亲打错了针使他变成哑巴，几年后母亲病故。他失去最后的依靠，被后爸扫地出门靠摆摊挣钱养活自己。24岁时与有智障的妻子相识组成了家庭，他们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辛勤劳作着。

张雪峰被他们的故事感动创作了这幅剪纸。她将自己的爱憎融入作品中，“懒猫”是他的后爸和歧视、侮辱他们的那些人的化身；25只可爱的小老鼠是他们夫妻辛劳的化身，由于他们的不懈努力才有了《生命树》茂盛的生长。

《生命树》由原始形态的鹿头花演变而来，有很强的地域特色，带有反映民间生殖崇拜文化信息的遗存，是陇东民间艺人长于表现的主题，几乎每一位成熟的民间剪纸艺人都创作过这一题材的剪纸。因为个人的经历和感悟上的差异，创作的《生命树》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张雪峰的《生命树》树身演变成女人体，变形大而离奇：人头部位是女人的腹部；耳朵是她的胳膊，老鼠和报喜鸟在上面嬉戏；叉开的双腿驮着老鼠娶亲的花轿。老鼠是旺盛生育力的符号。树根处的大女阴，预示又一个生育高潮的到来，作品回归到《生命树》本意。

《女娲》中张雪峰塑造了一位生育女神形象。夸张的女阴、健硕的乳房、叼奶的孩子，都在表现她是一位生育力旺盛的母亲。莲蓬多子寓意多子多福，为了强调这层意思，张雪峰在莲花朵上剪了两个小男孩，即“莲里生子”；女娲手提鱼，鱼在民间是富裕和丰收的符号，又蕴涵着繁衍的文化信息；蟾是神灵的化身，民间一直将它视为“吉祥富贵”的灵物。张雪峰让蟾在平安瓶里吐金钱，暗合民谣：“金蟾戏金钱，步步钓金钱。”

女娲

期盼

张雪峰用这些民俗符号塑造女娲，使这位生育之神高贵而威严。

张雪峰给我讲她的剪纸《祈盼》：“一位双手合十的抓髻娃娃，祈盼朋友们健康、平安、快乐地生活。抓髻娃娃是我，也是别人，那么多在事业上帮助过、鼓励过我的一群人。我见不上他们的面，他们远得好像在海峡那边。我在这边祈盼他们好。人家对咱的帮助太大了，无以报答，就用这种方式感谢他们。”

我被张雪峰真情讲述所打动，她不但是位艺术家，还是位性情中人。

张雪峰让我看她剪的《毛团花》，说是2003年香包节参展她比较满意的作品：“毛团花”有情、有意、有生命，团结成一体像一家人，也有团圆和儿孙满堂的含义，还可以是朋友聚会的意思，是具有多层含义的一幅作品。

我询问：“是不是什么地方有这种花？”张雪峰回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是我想象着剪出来的，名字还是教授们给取的。”

“毛团花”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张雪峰赋予了它内涵，使它成为艺术品。生活中的她，胆小羞涩，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在作品中，她有着强有力的掌控力，是行船的好舵手，显示出非凡的创作力。张雪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张雪峰的《梳妆》，将一位爱美的女孩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应该是她的自画像，我说出我的观感。张雪峰说：“我剪的是妈妈和女儿在梳妆台前。我给我婆婆、我妈都梳过头洗过脸。小鸟在树上叽里呱啦地叫，就是我曾经的生活。”这幅剪纸是艺人对生活沉淀提炼出来的一段情思。

梳妆

我喜欢张雪峰剪的长辫子的抓髻娃娃，既古典又现代的淳朴美我欣赏。张雪峰说她给这幅剪纸取名《心中的和谐》。我感觉这是她剪的自画像，她将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望、女性美、淳朴的品质都赋予这位长辫子姑娘。她不但是艺人对艺术形象的刻画，更是对女性美的概括性总结。我告诉张雪峰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美丽的辫子》，我描写的人很像她剪纸中的姑娘。

张雪峰说：“这张剪纸真好，里面有报喜鸟、有招财猫、有鸡、有狗，是我最好的剪纸，这是原版。搞民俗研究李教授的女儿想要，我只让她照了相，没有卖给她作品。”我说：“这就是缘分，这幅剪纸与我有缘分，你得卖给我。这次的拜访，我收获颇多，要不拜访你，就看不到你这么多精美的剪纸；不到你家里来，我也不会在路口的旧书摊买到发表我作品的杂志，稿费收到了没有样书，是一个遗憾，在你这里都得到了弥补。”

一幅大象剪纸很夸张、很怪异，我端详着。张雪峰告诉我，这幅剪纸叫《万象更新》，我不解地问她：“两头大象之间怎么是猪头？猪头花是富有，财富的象征，在这里怎么讲？”张雪峰回答：“象是猪，猪是象呀！”我听说过猪象的传闻，在农村也看过猪下象的怪胎。张雪峰将传闻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合水是古象化石的发现地。我对张雪峰说这幅剪纸很有意义我也要了。她高兴地说：“你看到大象就想起合水的我了。”张雪峰天性里的率真让我又一次感动了。

自画像

张雪峰的作品不断触及我心灵深处。我身上的钱有限，反复掂量选了她7幅作品。张雪峰夸我选得好，说：“你在我200件作品中选的，都是最好的，我有些舍不得了，还是给你吧！”

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