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曹文轩现象”
——在曹文轩长篇小说《天瓢》研讨会上的主持辞
我认为曹文轩现象值得研究,所谓“曹文轩现象”指的就是他一手写小说、一手写理论的“两支笔”现象。其实,大家知道,20世纪上半叶的很多作家都身兼教授,都是一边做研究,一边搞创作,甚至还一边搞翻译。三支笔都很过硬,都留下了经典作品。比如朱自清、闻一多、俞平伯、沈从文、鲁迅、林语堂、周作人、钱锺书等。现在这样的通才越来越少了,从这个角度讲,也可以说是学者素质的全面退化或者说是作家的学者化程度有待提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观察,我们应该重视曹文轩。
曹文轩在80年代主要搞儿童文学创作,成绩斐然,获过三次全国儿童文学奖。但主流文学界对儿童文学作家似乎低看一眼,打入另册,不管你发行量多少,闹得多红火,都不大把你当回事。比如郑渊洁,号称童话大王,据说作品发行量成百上千万册,赚钱多得不得了,但文学界并不太以为然。同样,曹文轩此前十年儿童文学的创作成就也没有在文坛引起更大的注意,与此同时他也一直搞理论批评,虽然出版了几本专著,影响力也很有限。曹文轩真正引起文坛注意的是《草房子》这个小长篇的出现。按传统划分《草房子》还是儿童文学,但在意境、气象上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这部作品比较大气,真正奠定了曹文轩在当代中国文坛的地位。接着是《红瓦》,从少儿写到青年,像是一种成长小说,也有相当的力度。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也入围了。紧接着漓江出版社出版十卷本《曹文轩文集》。曹文轩现象开始为人瞩目。《红瓦》之后,他又出了长篇《根鸟》和《细米》,然后就到了《天瓢》和《青铜葵花》,可以说势头正旺,文运正昌。别说一个大学教授,就是一个专业作家要达到这种数量(质量另说)都极为不易。
我想,曹文轩小说创作成功的意义还在于对北大中文系重理论轻创作传统的一种颠覆。不光鼓励学生写,老师带头写,而且据说曹文轩教授允许他的研究生以小说创作来取代毕业论文。同时,北大中文系重理论研究中还有一个厚古薄今的传统,认为古代胜于现代,现代胜于当代。一般说来,这有它的道理,越是经过时间检验的东西越靠得住。但过于偏废也有弊端,那就是对当代的特别是当下的创作实践、作家作品容易产生审美的隔膜甚至盲点。北大中文系当代文学特别是新时期文学研究的影响最早是由于谢冕等人对朦胧诗的评论带来的,后来又有洪子诚、陈晓明、张颐武、孟繁华等人合力推进。从此不光北大瞩目,而且当之无愧地成了全国当代文学学科的前沿和重镇。从这之后如果要论单打独斗的影响,恐怕就要数到曹文轩了。
总体看来,如果说《草房子》达到了比较纯粹和唯美的境界,使得中国儿童文学和世界儿童文学能够接轨的话,那么《天瓢》也可以说体现出了作家新的、相当鲜明的艺术风格追求。事实上已经引起了媒体和评论界的极大关注。曹文轩本人对这部小说也倾注了很大的热情,也有很大的期待。让我们对曹文轩现象的研究就从他的《天瓢》开始吧。
我觉得就曹文轩本人的创作而言,《天瓢》体现了他在两个向度上的继续迈进或曰超越的企图。一方面是从写作对象上超越,从青少年写到了成年。另一方面是从语言形式层面上将唯美的风格推向极致。
早在阅读《红瓦》时我就担心曹文轩对童年视角的超越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对成人世界的洞察与把握能力的问题。《天瓢》似乎印证了我的担心。如果做个总体评价的话,《天瓢》写得最好的是自然的风物,如各种各样的雨啊;还有人体美,如月光与萤火辉映下采芹的胴体等,都写得变幻无穷,美轮美奂。写得次好的是人性,写得最差的就是社会生活。这暴露出曹文轩在驾驭社会的复杂性方面存在欠缺,也导致了小说后半部一些情节硬伤。比如杜元潮设计煽动妇女把邱子东的房子扒掉了,这在农村跟扒祖坟一样,不到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的程度是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的;再如邱子东变成乞丐费尽心机和周折去查杜元潮在县城里给采芹买的房子,这也太夸张了,和邱子东曾经当过镇长的身份与经历太不相符了。其实《天瓢》的情节并不复杂,但曹文轩把握起来就有些吃力了。他似乎不太了解当下中国社会,更不了解基层乡村政权的运作程序和游戏规则。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是曹文轩从上北大至今差不多三十年没出北大校园,生活经历本身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二也许更重要,那就是曹文轩的美学理想与现实的疏离,以至于不能兼容,甚至互相排斥。如果这样的话,曹文轩倒是更适合在一种单纯的、唯美的境界中(比如儿童世界、田园牧歌)来表达他的理想与追求。
我们再来看看《天瓢》在另一个向度上的努力,即追求美的极致。曹文轩的小说语言华丽纯美,极富韵律感,意象设置新颖独特。曹文轩对“雨”这一意象的捕捉和反复书写,赋予这一自然现象以独立的审美个性和独特的叙事功能。正是因为“雨”的存在,油麻地始终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平和神秘的氛围之中,也正是作者对不同场景下形式各异的“雨”的细致入微的想象性描写,为小说的整体风格增添了一种类乎唐诗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纯美意境。但是从小说整体结构来看,以二十种雨作为小说章节的题目略显牵强,尤其是以这些虚拟性、人格化的自然场景来对小说的故事情节进行分割,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故事情节本身的节奏和走向,有点过犹不及了。
总体来说,曹文轩的小说语言和结构还是比较精致的,以精致来反对粗糙化能够成立。但以高雅和贵族化的写作倾向来反对粗鄙化能否成立,大家就见仁见智了。曹的小说是在追求唐诗中“大美无言”的境界,他在这个向度上的努力非常独特而且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长篇小说一是要有思想深度,要有对社会、时代、人生的穿透;二是要有一个坚实的故事架构。这两方面恰恰都不是曹文轩的擅长。如果按照大作品来要求的话,《天瓢》似乎还没有达到。
时间关系,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对曹文轩的创作,对《天瓢》也只是一个粗略的分析与评价,希望你们再做更为细致的学理性的研究。这种对话的形式很好,是我们师生之间的一种互动,可以相互启发。我们要及时跟踪评论最重要的作家、作品,所谓“擒贼先擒王”嘛。比如今年上半年阿来的《空山》、贾平凹的《秦腔》,还有我们军队徐贵祥的《八月桂花遍地开》等,你们都要研读,有可能的话,我们都要来做做文章。如果说军艺文学系以前是以创作立身的,那么从现在开始也要搞理论批评啦。
(原载《当代文坛》二〇〇六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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