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原来可以这样学

历史原来可以这样学

2.历史原来可以这样学

通识教育是美国常青藤大学里的知名课程，它涵盖了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内容，目的是让大学生们建立完整的知识体系，并且能够在学习过程中培养学生们的有效思考能力、沟通能力、判断能力和对价值的认知能力。

回顾自己从小到大的学习过程，我们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各升学考试的准备上，对世界的认识非常狭窄。为什么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从小就看到更大的世界呢？怎样才能让他们建立起一个自己的思考体系呢？

带着这两个疑问，我如获至宝地找到了通识教育，这是一个让孩子们了解世界的通道。刚回国的半年时间里，我几乎每周都会做一个特别计划，去了解现在的孩子们。我会守在学校门口与那些等待放学的孩子的爸爸妈妈聊天，了解他们的孩子在上什么课、看什么书。周末，我考察各种补习班，偶尔因为协助教育部门做项目，进入到北京各小学去研究学校课程，收集分析多方信息数据。2003年春天，我们设计的世界通识课终于诞生了。

我的第一堂世界通识课是讲中国历史中的秦朝。正当我站在教室外面准备进门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我就不进去！我讨厌这里，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转身一看，一个小男孩正使劲地往后退，他妈妈拉着他，面带微笑，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

小男孩看上去最多六岁，明显不在我们所招收的学生范围之内。仔细打量他，这个男孩格外英俊，浓黑的眉毛正扭在一起生气呢！白里透红的脸庞上镌刻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身边的妈妈微笑着，一副优雅的眼镜更烘托出她的气质。对儿子这种做法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和小男孩讲道理。我在一旁暗自感慨：这位妈妈真难得，遇到孩子大闹的情况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耐心！过往很多父母在这种让自己“丢面子”的场合里，大都采用了大声斥责的高压政策来解决问题。

“要我到这个地方听课可以，但你必须陪着我！”小男孩两只大眼睛根本不看我，更不知他的搅局已让自己成了焦点。

常松和小白都在一边静静看着，没有人出声或行动。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恰是我们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个男孩的机会。

优雅妈妈不好意思地朝我们弯腰表示歉意，并低声询问能否让孩子坐在她的腿上上课，我微笑默许，跟随他们母子身后，进入了教室。

从一个提问开始，我拉开了这堂课的序幕。

“你们知道什么是历史吗？”［抽象和概念问题的讨论能激发孩子们的创造性思维。］

孩子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历史就是电视剧里的皇帝，也有的说历史就是大人们说的故事，还有的孩子像模像样地认为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孩子们的七嘴八舌和父母们的面面相觑形成了教室里鲜明的对比情景。

“历史，历史就是——”我故意卖着关子，“历史，就是从我说话这一秒开始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比如说，今天上午你们都吃了什么，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话——这些都是历史，都是你们自己的历史。”

我快速用眼神扫过整个教室。每个孩子，包括那个坐在妈妈腿上的小男孩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好了，现在第二个问题是，你们自己与历史有什么关系呢？”［引导孩子进入到实际情景中，能够帮助孩子思考。］

这是很多人一生都不会去认真考虑的问题，现在我却将它抛在了这些孩子面前。现场立即陷入了安静之中。章鱼眉头紧锁，李达不停地摆弄手中的笔，向真用手托着腮。

这短暂的平静被牛牛的回答打破了：“我们很小啊！没有力量，能和历史有什么关系？”

“不，我认为，根据刚才兰海所说的历史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不是这个。”章鱼回答。

“别瞎猜，你们必须要明白一件事情，”我的表情严肃起来，“很多提问，特别是这种开放式的问题，是肯定没有标准答案的，［没有标准答案的潜台词就是谁的答案都有可能是对的，这样可以让孩子大胆思考并且不会猜测老师的答案。］也就是说答案不是唯一的，所以不要猜我的答案，因为你的回答也许和我的不一样，但它也可能是对的。”

能看出，当孩子们知道问题没有固定答案时，他们的大脑皮层迅速被激发起来。

我的耳边顿时响起各种答案，就连坐在后面的大人们也开始议论。在这嘈杂的讨论声中，突然有句话冲破喧嚣，直进我的耳膜。

“这有什么难的，历史是我们做出来的啊！”

我很吃惊。说这话的是谁？环绕四周，我终于发现那个声音的来源，怎么可能？那个坐在妈妈腿上的小男孩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蹦出了这句契合我内心的话。

响亮的声音不仅让我吃惊，也给了其他人线索。

“我们创造了历史，或者说历史是我们创造的！”章鱼用沉稳的声音总结。

我满意地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力量：“在我们刚才的总结中，非常感谢你们让我明白了，原来所有历史都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比如说，刚才你们所说的话就可以成为你们自己历史的一部分。也许，你们的一个决定、一个行为就会改变这个时代。也许，10年后、20年后，我们要学习的就是你们所创造的历史。”

感受到自己与历史的关系之后，孩子们脸上都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腰。

学习历史的目的并不是让孩子们死记硬背各朝代背景，而是让他们在了解历史发展的同时去思考前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这样做所带来的利弊，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思考如果自己身处其中又会怎么做。

我简单地介绍完秦朝建立的过程后，孩子们被分成两组，要求阅读秦朝的相关资料然后回答问题。后排的父母们面露疑惑，每组最大的孩子十一岁，而最小的孩子只有七岁，他们怎么可能进行沟通和讨论呢？

当我宣布完任务要求，就彻底打消了父母们的顾虑。我会对每组年龄最小的孩子提问，回答正确的可以算成小组积分。这任务要求让大孩子需要把自己在阅读中所收获的信息解释给小孩子，以保证他们回答的准确性。这不仅可以满足孩子们的不同需要，也促成了他们之间的合作。［根据孩子的年龄特点来安排学习任务和要求，才能真正达到个性化的教学目的。提问的目的在于让孩子复习知识点，而任务设计的趣味性会让孩子更加投入到学习中。］

经过营地活动磨炼的孩子们对这种“混龄”沟通的技巧稍显成熟。章鱼把那个坐在妈妈腿上的小男孩巧妙地拉到自己旁边，说：“别着急，让我先看看，然后给你讲好吗？”

另一边的情况却大不一样。大孩子们把刚拿到的材料分成几份，自顾自地看了起来，身边几个小孩踮起脚尖渴望地看着材料。在等待的时间里，性急的小孩子们只能围着桌子开始绕圈，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与此同时，另一组已经顺利进入到讲解阶段。

“还有五分钟我就开始提问了，注意每组负责回答问题的是年龄最小的那位。”我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声调，在那些只顾阅读的大孩子们肩上轻轻拍了拍。很快，大孩子们开始对小孩子们进行他们理解下的讲解。

我绕着教室走了一圈，看到章鱼和向真尽量用大白话在给小孩子们讲解，好让他们明白通透，最后几乎是在用讲故事的手段把内容传递出来，还不时询问他们是否明白，一旦看见小男孩眼里出现迷茫的眼神，就再重复一遍。而另一组的讲述就显得非常单一，一字一句地照着文字资料宣读了一遍，语速完全不顾小孩子们脸上的迷茫。

结果显而易见，章鱼组的小男孩用绝对优势获得了比赛的胜利。

“刚才的比赛说明了一个道理，不能忽视团体中任何一个人的力量，真正的沟通不仅在于你们如何说，更在于如何让你的听众去接受你想传递的信息。想象一下，各朝代的皇帝们如果没有办法传递自己的想法，如何保证他们的想法通过大臣们实施呢？过去还没有今天这些电子设备，我们不能发E-mail，一次信息的传递需要十天半个月。如果发现错了再传一次，时间就得耽误更多了，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如何让别人明白我们的意思。除了需要考虑年龄，还要考虑语言、听话人的性格等。我们需要一个统一的标准才能明白互相的对话。这个道理早在几千年前，秦始皇就明白了，他进行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标准化工作，就像你们刚才阅读的资料一样，我们的文字、度量衡、货币都被统一了。假设现在各位都是秦始皇，请各位颁发一道圣旨，内容是你们统一六国之后最想做的三件事。”

我停了下来，看见孩子们脸上很快反映出一种作为“皇帝”的兴奋，［创造情景是建构主义教育理论中非常重要的环节。］我卖着神秘：“现在我们刚打败六国，考虑一下现在的情境。我给每个人三张空白的圣旨，请各位皇帝独立思考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写在圣旨上。知道了吗？各位皇帝。”

“如果我们是皇帝，那你是什么呢？你还能要求我们吗？”

“那我就是皇帝的老师了，古时候叫做太师。不过我们现在似乎有很多皇帝。各位皇帝，太师我着急了啊，迅速把圣旨写好。”

“皇帝是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太爽了，我明天就不用去学校了。”

孩子们的皇帝梦做得还挺好，看来特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具吸引力的。

“大小皇帝们”颁布的圣旨各种各样。有考虑民生要给百姓盖房子找工作的，也有想到了战后士兵需要休息让全国放假的，还有自己想要偷懒找几个大臣好好代办事的，更有要号召全国人民玩电脑——这样自己玩电脑就不会被爸爸妈妈批评了。

六岁小男孩不会写字，于是他的圣旨完全是自己口述，他响亮地说：“咱们什么都不干，就玩玩得了。”

教室里阵阵大笑恰是给了这回答最好的响应。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当皇帝就要做决定，我们决定要做什么通常需要考虑我们希望达到一个怎样的目标。其次我们还需要考虑现在我们所处的状况。刚才有人提议要盖房子就是考虑了战后很多房屋都被毁坏了，也有皇帝只考虑自己的需要来号召大家玩电脑，如果这样下去，我很担心这样的国家能坚持多长时间？”

大家被我一席话引入了深深的沉默，留了足够的思考时间给他们后，接下来我和孩子们分享了很多秦朝信息，最后的关键环节是让孩子们分别从四个字到一个字来形容秦始皇［让孩子用精练的语言来总结感受，不仅可以锻炼他们的思维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概括能力也能得到提高。］——评价大事件和人物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面对四个字的要求，孩子们都还能胜任，有的说“残暴聪明”，有的说“凶恶无比”，向真用了“不置可否”，这让我大为感叹。

最后只能用一个字表达时，孩子们立即流露出了痛苦表情。半天之后，保持一面性观点的孩子们基本都用了“残”或“暴”来表达。轮到向真了，她皱着眉头说了一个字“空”。面对大家的疑惑，向真站起来严肃地说：“我觉得秦始皇做了很多优秀的事，秦朝是第一个统一的朝代，统一了很多标准让国家迅速发展，但我认为他有点太狠了，惩罚别人的手段太过分了。所以我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用‘空’来形容了。”

我点点头，轮到九岁的男孩张浩最后一个发言时，这个脸上星星点点布满了雀斑的孩子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平静地说了一个字：“惜！”

我用眼神暗示张浩解释，他缓慢地说：“我认为秦始皇最为可惜。他本来就是一个大英雄，可惜后来不会统治了，太可惜了！”

我毫不吝啬我那直露的赞许目光，一直看着张浩，然后把目光落在每个人脸上：“评价一个人是需要客观的，因为世界上很多人都会犯错，我们也会，但不能说我们今天犯错了就不是好人了，所以我们要从多方面判断人和事。同时，我们也要知道，一旦我们做了错事，就会影响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所以，注意你们的行为，因为你们都在创造自己的历史！”［历史课让孩子不仅记住史实，更重要的是学会客观分析事件，并且从中学会做人的道理］

120分钟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互动让我更相信孩子们的思考力一点儿不差，他们需要的是机会，只要他们拥有这些机会，就一定能绽放光芒。现在这种光芒已经出现在孩子们脸上了，思考带给孩子们的快乐和自由就如同机翼一样，把他们带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很快，当我还在领略光芒的时候，却被近处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兰老师，您好！”优雅妈妈叫住我，“我想报名。”

“我们课程中孩子最小八岁，他现在上学了吗？”我看了看这个搅局的孩子。

“是，我知道语凡年龄小，不过他刚才上课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连今天来上课都要坐在你的腿上，以后的课怎么上？”我故意难为这个妈妈，等待她给我回复。

“我就想通过这个课程让他学会融入各种环境，今天他表现还不错，后来也不坐在我腿上了。如果他不是有兴趣的话，早就闹了，所以您就通融一下吧！”

或许是看到了我的迟疑，优雅妈妈继续不放弃：“我希望我的孩子不只是一个学习机器，希望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更希望能有更科学的方法来引导他！”

这段话说到我心里了，世界通识课让孩子们自由遨游在科技人文、地理生命、历史人物、商业贸易、文学艺术的世界中。孩子们在其中充分感受到获取知识的快乐，思考突破的愉悦，自己被喜欢和被信任的幸福——这些感性的收获，都是通过科学的、专业的教育手段获取的。

很多时候，父母谈到教育往往都是经验主义者，他们通常会忘掉教育是一件科学而系统的专业事情。［教育是一件科学的事，我们倡导科学、系统、专业的教育态度。］他们认为，因为自己是孩子的父母，所以理所当然地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有经验的教育者，却忽视了真正教育者的科学性和专业性。

那个小男孩成了我们最小的学员。现在，这个叫语凡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虎实的小伙子。我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他的相片，而墙壁上，贴着他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