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和东莞的朋友们讨论一些问题。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当代思潮与社会变迁”。
第一,先讲思潮的作用。
我们有时候会低估思潮的作用。社会变迁,最深刻的变迁或者很重要的推动力,是思想的变迁、思潮的变迁。结合历史来讲,过去我们将计划经济看作是社会主义的基础,因为这一条,弄到中国人几十年间受了很多苦,国家也发展不起来。后来要发展市场经济,也非常困难,经过很复杂的辩论,最后在很特殊的环境下,政治强人邓小平出来讲话,才确立这么一个观念:市场经济是可以与社会主义制度相容的。他讲话以后,整个中国面貌大变。所以,不要低估思潮的作用。思想是可以杀人的,也可以误国。所以,我们应该关注思潮的变迁。这是我想讲的第一点意思。
第二,影响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是哪一些思潮?
我们当代的思潮其实是历史上的一些思潮的延续。回过头来看,19—20世纪的中国,与21世纪的中国,应该讲是一个整体。它总的背景是中国社会在转型,从传统的社会——用我所喜欢讲的概念讲就是“中世纪社会”——转变为现代社会。这个转型从19世纪开始,特别是鸦片战争前后就开始了,一直到今天还没结束。在这个过程里面,知识阶层有各种各样的主张。那些主张对国家发展的作用,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今天中国的发展就是历史上的那些主张相互斗争、相互冲撞、相互融合的结果。
这100多年来,究竟是哪一些思潮支配着中国呢?
首先一个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集中表现在哪里呢?中国是世界上典籍最多的国家,一直到19世纪为止,中国青少年,从儿童时代就开始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他们的主要知识框架是四书五经,加上二十四史,加上历史上的经、史、子、集各个方面的东西。主要是跟科举制度结合起来的四书五经,以及由此延伸的一些知识。
这些知识在社会结构方面起到什么作用呢?它们对建构中国传统社会作用很大。中国的传统社会归根结底以三纲为基本架构。这跟自然经济基础息息相关。一个农业社会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但是,国外同样是以自然经为济基础的社会,没有像中国这样完整的所谓三纲的架构。这里面,有文化的影响,思想的影响。中国古代的儒学,特别经过东汉的“白虎观会议”,编出一部法典《白虎通义》,以后所定的法律,从现在完整保留下来的《唐律》,一直到大清律例,都是巩固和发展它的精神和具体的规定,并且演变成为社会的规矩和风俗习惯。从此以后,你要是对孔孟之道有所非议,你要是对皇上或者是尊长有所不敬,都是大逆不道,是要砍头或坐牢的。
一进入转型期以后,麻烦就来了。中国老是发展不起现代科学技术、现代经济,原因在哪里呢?中国的社会结构不允许你发展这些东西。我们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我们讲西方的中世纪也是有专制的,甚至有人讲是“黑暗的中世纪”,其实西方的中世纪不完全是黑暗的。它有一些东西,是我们中国没有的。以知识结构来讲,它对青少年的教育有一些内容是我们根本没有的。它有数学教育,我们没有。它有形式逻辑教育,我们没有。它有法学教育,我们也没有。科学技术发展,除掉社会原因以外,很重要的是要讲形式逻辑。否则,科学技术很难发展。此外,西方没有科举制度,甚至日本人学中国,也不学科举制度。所以,精通各种各样学问,你都可以上升。在中国,你想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做官吧,读四书五经吧,考科举吧,途径非常单一。这样一来,社会发展动力不足,压抑了创新的力量。传统文化扼杀了生机。
再加上我们中国没有国际学术界所定义的封建制度。日本有封建制度,用我们的讲法是分封制度,我们没有。分封制为什么重要呢?因为权力能互相制约。西方中世纪,国王和下面的诸侯是有契约关系的。我们则全是中央集权,皇帝乾纲独断。日本在幕府掌握中央大权的时候,地方各藩可以学习西方,发展新式经济,发展自己的军事力量。中国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中国大一统,办个工厂什么的,都要皇帝批准。
中国现代经济为什么发展不起来呢?因为中国没有地方自治,没有城市的自治制度,商人的财产和经营自由没有充分的保障。在西方,国王是不能侵犯诸侯的权利的。13世纪,也就是我们南宋的时候,1215年,是世界历史上很重要的日子,英国各路诸侯带兵进入伦敦,迫使国王签署了《大宪章》63条。其中规定国王不能随意乱来,要增加税收,必须经过会议同意;要遵循传统,保障每个城市的自治,保障公民的自由。但是,中国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包括市民的自由权利,都没有。19世纪,我们为什么转型那么困难?别讲学习西方的社会改革,就是物质层面上学习西方也很困难。举个例子就知道了。
左宗棠,这是历史上很有名的人物了。他做江浙总督的时候,向皇帝报告,说西方的枪炮,还不如我们的台枪。什么是台枪?就是中国原来造的土枪,威力比一般的鸟枪大一些就是了。
第二,当时丹麦商人要在福州办电报公司。那个时候电报是有线电报,左宗棠说这个东西我们中国不需要,所以他就出钱将丹麦人的设备买下来了。买下来干什么?堆起来放到仓库里面去了。
左宗棠不是顽固派,为什么他对西方东西的态度会这样呢?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一再教导中国人,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成就最高的华夏文明,是划分人类是文明人还是野蛮人的标准。这就是所谓“夷夏之辩”。夏是华夏,最文明的是中国人。夷是蛮夷,不接受中国的文化,不接受中国的道德,你就是野蛮人。所以,中国根本不需要学外国的那些东西。电报是这样,其他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这样,要进入中国都非常困难。传统文化是一个很顽固的堡垒。再加上教育制度上,我们传授的只有传统文化,即使你想学西方办工厂,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才。中国原来的基础就是这样。100多年来,这一直是一个支配性的基础。
现在流行一个论调,说新文化运动将中国传统文化打断了,罪该万死。究竟新文化运动是不是打断了中国传统文化呢?它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因为新文化运动是自由讨论的。几个书生只是提倡他们认为正确的东西,无权强制你信这信那,也不可能用武力或者暴力将文化遗产和书拿来砸烂或烧掉。你信则信,不信则不信,自由讨论。你认为哪一个讲得有道理,你就信吧,每一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在这样的状况下面,它必然促进文化自由发展,该死的死,该活的活。现代文化的基本特点,就是自由讨论,自由更新。传统文化消逝的东西,应该认真检讨自身是不是还有生命力,不应本末倒置,埋怨新文化运动。
从清末废除科举开始,中国传统文化不再是教育的主要内容,它的强制力削弱了。对现状不满的文人一再兴风作浪,一次又一次反扑。他们说作为中国人不坚持中国的传统文化,失去中国特点,那你就不成为中国人。这个问题提得最尖锐、最集中是1935年,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授意10个教授发表一个宣言说:从文化的角度看,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中国人。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西方文化的侵蚀,就等于没有中国人了,国家也等于灭亡了。这个观念是很极端的,但是影响非常深远。一直到今天,一些宣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极端分子,基本论调还是这样。他们认为我们现在的教育不行。为什么不行呢?因为完全西化了。要保持中国特点,该怎么办呢?从小要读经!
当然,经过100多年的冲击,没有人敢讲,我们不要再学西方文化,特别是科学技术了。他们说,我们要学西方文化,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要保持中国特点,从小就读经吧。问题在哪里呢?一个国家,一个文化要保持自己特点,究竟依靠什么?一个国家对待文化的基本态度应该是,所有的文化都保护。比如在广州,有基督教的教堂,有天主教的教堂。著名的石室,是一座石头砌的天主教教堂,在亚洲算是很独特的。这个100多年的文物,你不能破坏吧。广州也有伊斯兰教的文化建筑,光塔寺,历史更加悠久,这你也不能破坏吧。广州还有儒家的建筑,传统的学宫。学宫是传播儒家文化的一个政府机构,这个不能破坏吧。
但是,在广州,你知道学宫在哪里吗?广州原来分为两半,一半是番禺,一半是南海,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合为一个广州市。东边是番禺,西边是南海,番禺的学宫,现在保留下来了。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有一个地方一讲,我相信多数人都知道——农民运动讲习所。20世纪20年代,国民党在那里办一个农民运动讲习所,不过是几年光景,人家学宫已经办了几百年。传统的东西,借用几年办了一个训练班,就变为你的了,是不是太霸道了一点?那个番禺学宫,当然应该保护。广州市区另外一个学宫是南海学宫,康有为石自述年谱里就讲到跟随他的祖父在南海学宫读书。南海学宫在哪里呢?对不起,没了。原因在哪里呢?1949年以后,广东省委统战部要了那个地方。那个破破烂烂的学宫要来干吗?拆掉,建高楼大厦。现在,旧建筑没有了,就剩下广东省委统战部非常漂亮的办公大楼。
在文化问题上,我们有两条是要紧紧守住的。
第一条是自由交流,自由讨论,自由发展。
第二条是个人自由选择。
我喜欢儒家,我喜欢基督教,我全盘西化,行不行啊?得罪你什么啦?我没得罪你啊!也不妨碍国家发展,是不是啊?所以,凡是拿中国传统文化大做文章、扬言排斥其他文化的人,其实不过是通过这个来谋私。但是他们冠冕堂皇地说,我是为了整个民族,为了整个国家。要真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你就要有这个胸怀:将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吸收进来,哪个会保留下来,哪个会淘汰,自由争论,自由交流,让平民百姓自由选择。老百姓不要的东西,图书馆、博物馆就要保护这些文物,都要收藏下来,保存下来,这是政府的责任,研究机关的责任。冯骥才写的《三寸金莲》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现在女孩子没有人那么傻去绑小脚吧?但是小脚的缠脚布,我认为应该搜罗一点当文物收藏。有关的文献和实物作为历史研究资料、作为文物应该保留下来。
现在有些人老是吵着说我们中国人要穿汉服。要是我们的总理穿上他们设计的汉服去参加国际会议,会很好玩啊。不过我猜温家宝总理可能不会去穿那个东西,让别人惊呼:哇,好特别,好奇怪!文化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是个人的习惯和爱好。现在官方举办的国际会议,除了偶尔作秀外,绝大多数人和大多数场合,官员们都穿西装。遵守这个习惯,无损国家利益,何必故意标新立异?在座的各位按照国粹派的观点,个个都是洋奴。你们穿的服装没有哪一件是所谓的汉服。我们原来的服装工作起来不方便。我们的军队,要是穿上传统服装,怎么打仗啊?所以,对待包括传统文化在内的一切文化,要紧紧抓住两条:第一,自由交流,自由讨论,自然淘汰。第二条呢,自由选择。你穿你的长袍马褂,我穿我的T恤牛仔裤。个人的爱好必须尊重,不要借国家啊、民族啊这样的大帽子来吓人。一定要守住这两条。
这样的道理,我想大家多数人都会同意的。但是,一直到今天,还有人,甚至是留学回来的、喝过洋墨水、吃过洋面包的一些人,还是反对这一条。
我们讲讲当代思潮吧。我讲一个具体的人。香港大学有一个研究员叫甘阳,他提出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人民,以工农和其他劳动人民为主,从他们的利益出发就是要搞社会主义。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儒家文化加社会主义”,我们要保留特点,就要这样。那跟我刚才讲的两条就背道而驰了。这样的讲法,有没有道理?这就要涉及这100多年来的另一个重要思潮,就是激进的革命思潮。
激进的革命思潮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甲午战争后的1895年开始,从孙中山开始。孙中山原来是学医的,但是他不想做医生,他说自己很关心农业。1894年,也就是甲午战争那一年,他就写了一封信给李鸿章,《上李鸿章书》,那时叫《上李傅相书》。这封信经过他的同乡——香山的一位前辈郑观应修改,并由郑观应介绍,找到盛宣怀。盛宣怀给了他一封介绍信,让他到天津拜会李鸿章。在那封信里,孙文说:我很关心农业,治理国家要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货畅其流四个方面。这些是管子的意见,你说不对吗?都对。但是,客观地说,孙文的这封信,在当时属于中下水平,没有达到时代发展的高度。时代发展的高度体现在哪里呢?集中体现在郑观应写的《盛世危言》这部书里面。那部书里面说到要开国会、办学堂、修改法律、练新军,还主张要跟外国进行商战,即经济上要同外国竞争。他提出了一个全面的治国和改革开放的纲领。在孙中山的《上李鸿章书》里面却没有谈到这些治国安邦的关键问题,思想水平跟郑观应差一大截,那封信水平是不高的。
当时朝鲜的局势很紧张,甲午战争前夕,要打仗了,李鸿章顾不上接待这个小青年。另外,这个20来岁的毛头小伙子要来干什么呢?他说要去考察农业,发展农业。这很好,满足你的要求,李鸿章就给他开了封介绍信,你老老实实考察去吧,并没有得罪他。孙文看到此路不通,就跑到檀香山去组织兴中会。
然后他一直搞革命,他收罗了一些人,特别是收罗一些新军,还有一些帮会组织。当时所谓革命,就是一种军事活动,有一些人是有革命信念的,特别是新军,他们不满清代的腐败的统治,但是总的说来还是缺乏完整的革命纲领,同盟会的基本纲领包括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驱除鞑虏”就是将满族人赶出去,恢复汉人的天下。这种主张基本上是民族主义的。辛亥革命胜利了,孙文他百忙中特地抽一天跑去拜朱元璋的陵墓,说我恢复了你开创的光复汉族的光辉传统了。
但是,革命思潮一发展起来以后,有它的正面作用,也有它的负面作用。正面作用在哪里呢?将2000多年来的统治形式改变了,推翻了帝制,但那还只是形式,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实行民主。这是一个。另一方面,它的负面作用是动不动就拿起刀枪干革命,造反。二是革命的形式——用武力夺取政权没有同建立民主法治制度紧密结合。辛亥革命后,国民党没有把建立民主法治的制度作为首要任务,所以一碰到什么问题,老子就拿起枪来说话。
最明显的就是宋教仁案。说到这个案件,不得不提到袁世凯。袁世凯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他做的坏事里面,最突出的一条是暗杀政敌,将辛亥革命后国民党的实际领导人宋教仁暗杀了。第二条是恢复帝制。这两条是最主要的。要是动动脑筋,你会发现:哦,袁伟时没有讲袁世凯卖国,没有讲“二十一条”哦。签订“二十一条”不是袁世凯的罪过,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是被迫的。而且他也想尽办法抵制,将有些最损害国家利益的,所谓第五项,坚决拒绝,不予讨论。其他条款,他也故意透露出去,想让世界各国对日本施加压力。另外,他还拖延时间,到最后才不得不签。所以说,他的责任不大。
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了。当时所谓的革命者,没有现代的革命观念,现代文明的观念没有学进脑子里面。宋教仁案,大家都认为应该通过司法程序解决。但孙中山反对。那个时候上海的地方检察院发出传票,说国务总理赵秉钧有很大嫌疑,因为当时搜查出来有他跟暗杀者来往的电报,要他到上海来讲清楚。一个地方的检察院,传唤当朝在位的“宰相”到检察院来讲清楚,交代清楚。在中国历史上,这是空前绝后的。辛亥革命以前,在我的记忆里面是没有的。赵秉钧不敢直接抗拒,但是他装傻。他说:我身体不好,有医生证明我生病了。我不能到上海,你到北京来问我吧。算是客客气气的。后来袁世凯说,你别做国务总理了,去做直隶总督。不久他就被毒死了。一般人认为是袁世凯干的。接着孙中山就要拿起武器来进行“二次革命”。虽然“二次革命”一个多月便失败了,但这次“革命”却开始了民主共和制度建立以后,不通过法律、法治的途径解决政治矛盾的道路。
美国为什么长治久安呢?美国人喜欢打官司,“政治问题司法化”。有问题,法院见,他们就走向正轨了。20世纪以后,革命者都说你这个政府腐败专制,我要革命,我要造反,社会一直动荡不安,而新的掌权者还是腐败。于是再革命,不断革命。而且革命往往和狭隘民族主义结合起来。
这个是第二股思潮。提倡革命的思潮。后来,革命发展到共产党,搞社会主义。这又要讲甘阳的一点意见了。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既要传统文化,又要社会主义。那怎么搞社会主义呢?他说,为了工农大众的利益,多数人的利益,穷苦人的利益,为他们谋利益,继承革命传统。可是,改革开放30年就是改掉前30年闭关锁国、“以阶级斗争为纲”、计划经济那些政策和制度,你说得明白一些,究竟要继承哪些东西?
革命的极端潮流里面,衍生出一个新的流派,叫新左派。新左派提倡的是民粹主义。民粹主义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以民众的利益代表人、以受苦受难的民众的代表人的姿态发言。随之出现一个问题:想继承革命造反的人不多了。你再造反,再拿起刀枪打土豪分田地,必然弄得老百姓没饭吃。这一条,我相信很多人会不同意。好了,实行社会主义,保护劳工利益,保护多数贫苦人的利益好不好?没有人敢说不好。甘阳讲的,一是儒家,二是社会主义。那进一步追问,什么叫社会主义?你问我,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讲,什么不是社会主义。
什么不是社会主义呢?生产资料国有化,全民所有的,以实行计划经济为特征的那种经济不是。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公有制,消灭私有制,就是社会主义。大家读马列主义,读《共产党宣言》,书中明明说所有理论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消灭私有制。那公有制就对了。但另外有些人则说《共产党宣言》讲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要恢复个人所有制,那我们必须搞以个人自由为核心的一套。其实不必这样争论。马克思讲过,你就不能反对啊?他没有讲过,就不能讲啊?他不是神,为什么不行呢?一切都要通过实践来检验。坚持计划经济,坚持生产资料都公有,中国已经实行很多年了,结果有两条:
一条是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
还有一条呢,不能讲个人自由。受灾了,农民要到外面去讨饭,必须到大队去打个证明。没有证明,还去不了。你得罪了大队长、大队书记,不给开证明,你要讨饭都有问题。80年代有一次在夏威夷开研讨会,一些港台的学者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跑到哪里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批评那些倒行逆施?不久前逝世的王元化先生在会议上讲了一句话:我们有顾准。顾准说了话,很了不起。这是即席问答,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观点,他没有说:当全国只有一个老板的时候,你敢随便说话吗?你要是有反对的意见,得了,你别吃饭了。开除你的公职,到街道工厂去糊纸盒吧。糊一个几分钱,如果你没有家庭负担,饿你不死,也吃不饱。一个社会,有少数人,是可以舍生取义的。任何社会都有这样的耿介之士。命可以不要,事事求个水落石出,分清是非黑白,心直口快。但是,不能以这个标准来要求多数人。多数人,首先要吃饭,要生存。在生存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再讲其他。在只有一个老板的大一统制度下面,必然鸦雀无声。所以,这个不是社会主义。对不对?
因此,光光从生产资料里面,或者生产经营里面来区分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这是行不通的。老百姓有句顺口溜:国营不如集体,集体不如个体。这个是观察实际生活得出来的结论。比较一下私营企业和国有的企业就知道了。中国的汽车满街都是国外的品牌,为什么?因为当时中国人要造汽车,拿不到牌照。只有国有工厂,以及国有和外资合资厂可以造汽车。改革开放十几年,民营资本仍然不准造汽车,一直到90年代后期,才发了几个牌。但是现在汽车工业最有生命力的就是那几个民营工厂。什么吉利、奇瑞啊,那些厂资本不雄厚,但出口最多的是它们,价格最便宜的也是它们,质量也不错。
这就是民营经济的活力。这些东西,一些人革命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19世纪70年代,一个广东人郑观应就看清楚了。他在那时写文章就讲,搞企业,不能靠官营,官家办事是不行的。应该将官家的轮船这类东西交给私人去经营。为什么?商人经营得好不好,是他身家性命所在,搞不好他就要破产,不能不搞好。130多年前,这位出身买办的商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个很简单的事实,你推翻不掉。全盘公有,肯定不是社会主义。
好了,从分配领域来讲社会主义好不好?现在到处讲贫富差距很大,老左、新左互相呼应,说现在不是搞社会主义,而是搞资本主义。其实他们根本不懂世界历史。从世界历史来看,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开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就慢慢融合了。罗斯福搞新政,他提出四大自由。什么叫四大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文艺复兴以来的启蒙先驱都是这样提倡的,这两个自由是现代文明的标志。罗斯福加了两个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
先讲免于匮乏的自由。有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最低限度的衣食住行免于匮乏。那是不是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的一部分吧。不过,社会主义不光是物质啊,好像喂猪一样,喂饱以后,只准在猪圈中打转,这个叫社会主义吗?所以他加了一条,免于恐惧的自由。人要活得自由自在,爱说什么,爱干什么,只要不违反法律规定,不损害他人的利益,就可以说,可以干。这是针对当时的恐怖统治提出来的。恐怖统治的主要代表,一个是希特勒,你是犹太人,就要杀你,不管你有没有犯法。另外,你发表不利于纳粹党的言论,他要控制思想,也要惩罚你,搞意识形态恐怖。纳粹是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简称。你违反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意志的,跟他意见不一致的,就要威胁你,要处理你。另一个是斯大林,动不动就说这个那个人是反革命,是叛国。他把共产党70%的中央委员都杀掉了,很多高级将领也杀掉了,好恐怖啊。恐惧统治不是社会主义,这个对吧?这个没有什么错吧?免予恐惧的自由是社会主义不可缺少的。
是不是福利制度越多越好?是不是福利越多就是社会主义程度越高?这有点道理,但有片面性。马克思主义的经典里面说,资本主义制度里面有社会主义因素,从恩格斯到列宁都承认这一条。包括股份制在内,好多领域都有社会主义因素。还有分配上的福利,都是社会主义因素。所以说,免于匮乏的自由里面,带有社会主义性质。这没问题。那这样讲是不是社会福利越多,社会主义就越多呢?这里就有一个界限了。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怎么样保持适当的比例、适当的界限?这条线在哪里?世界上很多国家的福利都很好,但是有一些地方的经济不能快速、持续发展。比如西欧的经济发展比较慢,原因在哪里?他们是福利国家,税收很重。他们的税收通常占GDP的30%~40%,甚至50%。政府支配了那么多财富,可以大搞福利,生老病死都给你包了。有些国家甚至失业跟不失业收入也差不多。这样的话,一般人的积极性哪里来啊?经济活力就差了。现在公认的发达国家里面,经济上最有活力的是美国。美国的活力怎么得来?它税赋轻,只占GDP 的30%左右,人的积极性就比较高,加上其他制度上的因素,活力就大了。在分配领域里,财富再分配是一门大学问。什么叫社会主义,就有文章在这里了。
回过头看中国,现在国家发展起来了,建立了医疗保障制度和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各种社会保险慢慢建立起来了,这对不对?完全正确。但是,我们要总结世界各国经验,掌握一个适当的度,不要受意识形态的束缚,说社会主义社会福利要搞多一点。这样搞不好就会变为大包袱的。福利只能够上,要降下来是很难的。福利水平提高,没问题。要降低,马上怨声载道,甚至影响社会稳定。加上中国人口那么多,更加要慎重。所以,一个政治家,要有很宽的胸怀,很高的眼光,以长远的眼光掌握全局,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中国的税收到了什么程度呢?国家统计局讲,财政部也这样讲,我们是低税收的国家。他们拿出一个统计数字,说我们的税收只占GDP的20%左右。这个数字,我相信是真的。但是里面有个公开的秘密,中国不但有税,还有费,它没有统计进去。那个费才厉害,各个地方,一个小小的街道办事处随便安个名堂,就可以向你收钱。有些人讲,中国的费啊,也占GDP的10%左右。也就是说,政府收到自己口袋里的钱已经占到30%左右了,再要加的话,危险。现在中国的经济学家群起呼吁:应该减税了。中国多年的税收都按百分之二三十的比例增长。这是世界罕见的。增长那么久了,现在经济发展碰到困难,你减点税好不好?
回过头来,回答什么叫社会主义。有一条很重要的:社会主义在发展,资本主义跟社会主义在融合,不要拿过时的意识形态来糊弄人们,说照我这个办法来做就是社会主义,不照我这个办法做就不是社会主义。应该回到邓小平的思想,有利于国家发展的、有利于提高人们生活水平的,就是好东西,就是社会主义。其他东西都是假的,都是教条,不应该听。我们要警惕新左派高唱的“反对国际垄断资本将中国殖民化”等口号,这些东西听起来很漂亮,实际则很陈腐。
除掉上述两大流派以外,第三个流派就是所谓自由派了。
自由派,其实不是一个什么惊世骇俗的流派,它所坚持的不过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他们主张一个国家要保障公民的自由,要民主,要实行法治,社会要公正,要完善市场经济,等等,都是常识,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出乎意料,反对的声音挺大的。
当前的一个大争论就是直接针对自由派的。这就是所谓普世价值的争论。
5月12日四川汶川大地震以后,温家宝总理处理得非常及时、有力,赢得了世界众多国家政府和舆论的支持和赞扬。另外,汶川地震以后,还出现一个新的现象,民间救灾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很多老百姓给灾民、灾区提供服务。我看到一些数据说,有登记的主动到灾区服务的志愿者有20多万人,他们自己带钱去,不要任何报酬。有些是有组织的,有些是没有组织的。登记在册的有20多万人,没有登记的不知道有多少。另外,这是到了灾区的,没有到灾区的,究竟有多少人?有两个数据,我不知道哪一个准确。有的报纸说,在各个地方,协助当地慈善组织做义工的加起来有1500万左右;另一个说法是500万人左右。不管怎么样,都出现了一个新气象,刚富裕起来的中国人,不仅是关心自己,而且关心他人的痛苦。其中一个老板,叫陈光标的,刚好在附近地区做工程,一听到消息,马上组织了120多人,调集了60多件大型机械,什么推土机啊、挖掘机啊、起重机啊,等等,浩浩荡荡往灾区开,没有任何人要他这样做,他自己主动去。第二天,跟解放军同时到达灾区开展救援工作,这个是草根英雄。
怎么看这些现象?《南方周末》发表文章,赞扬这些救灾行动,赞扬中国政府真真正正以人为本,做了很出色的工作,肯定普世价值在中国已经起作用了。
好了,以司马南为代表,一帮人就跳出来攻击《南方周末》。司马南是什么人?前几年,他跟何祚庥联手反对“伪科学”,揭露有些所谓“神医”是怎样骗人的。《南方周末》大量发表他们的文章,反应很好。后来,司马南说,很久没人注意我了,我要发言了。他就是炒作,吸引人家的眼球。除此以外,以《北京日报》集团的一些人为代表,在《北京日报》和《北京晚报》上连续发表文章,攻击南方报业集团,攻击《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报》。说你们宣扬普世价值,是歪曲我们国家的形象。我们要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们讲的那些普世价值,说到底,是为帝国主义服务的,是受了帝国主义支持这样做的,两者是水火不相容的。怎么证明是帝国主义支持呢?那些跨国企业在你们那里登广告,就是帝国主义变相地资助你们。你们就在那里大肆宣扬要实行民主,实行法治,成为反对中国共产党的一支力量。这里我不是一句一句引原话,可能没有说得那么明确,没有那么尖锐,但实际上是这个意思。
这样就回到了普世价值在中国适用不适用的问题。宣扬普世价值是不是反对中国共产党?是不是为帝国主义服务?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重要,不能回避。
首先应当指出,承认普世价值,维护普世价值,不是反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而是维护中国政府的正确决策。最明显的标志是中国2001年参加世界贸易组织。参加世界贸易组织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按照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来改造本国的经济运行机制。你的经济制度必须是实行市场经济的,还要实行法治。没有真正的法治,市场经济不可能健康发展。就因为这些东西主要是总结西方的经验得出来的,你就说实行这些东西,就是颠覆中国政府,那为什么中国政府要费尽千辛万苦毅然参加呢?参加以后的结果是,中国的经济大发展,进入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好阶段。那么,尊重财产权,保障经济自由,实行市场经济制度,是不是普世价值?与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没有矛盾?
另外,1997年,1998年,中国政府相继在联合国的两个主要人权公约上签字,一个是《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公约》,一个是《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公约》,讲的都是怎么保障公民权利的,普世价值都体现在里面了。你说普世价值要是不对的,那为什么中国政府要签字?而且1997年参加的《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公约》已经完成了法定的手续,已经生效了。另一个还没有批,但从江泽民到胡锦涛都说,我们是要创造条件来批准的。这些公约开宗明义就说四大自由,已经成为世界人民的共同要求。说承认、宣扬普世价值,就是为帝国主义服务,完全是胡说八道。
让我们回到现实层面上来,我们究竟应不应该吸收、接纳普世价值,使之成为我们社会运行机制的一个部分?所谓普世价值,其实更直截了当地说是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是人类最近1000年发展起来的文明的结晶,已经成为现代文明的标志,是现代社会运行的基础。只要我们要实行现代化,我们就要接纳这些核心价值。不接纳的话,我们的社会运行机制就会歪曲,就不可能健康发展。所以,这个不是理论论争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有些人讲,普世价值应该是全世界多数人都同意的,我们中国13亿人就有很多反对意见,可见那些不是普世价值。这样说不单是胡搅蛮缠,而且缺乏常识。普世价值不是通过世界人民举手表决得来的,而是从几百年的理论辩论和实践中得来的,并且邀集各国专家参与制定,通过各国政府代表谈判,在联合国大会上投票通过确认的。它是现代人类文明的结晶。亵渎它,就是亵渎文明,亵渎人类的自由和尊严。违反它,就会造成国家的灾难,会造成公民的灾难。
好,不要空口说白话,一项一项地讲。
第一,自由你要不要?
1975年,我去佛山参加三级干部会议,当时新会县有一个官员提出,什么时候没有人打锣催促,农民自动开工,那就好了。很简单,分田到户以后,要你打锣干嘛!打锣,人家会说你发神经呢!打什么锣?归根到底,这就是自由,是公民的经济自由,是公民财产权受到尊重后的威力。从文艺复兴以来,先进的知识分子一再呼吁,到了美国的《独立宣言》里就正式提出:人是生而自由、生而平等的,人类有些权利是不可剥夺的。这就是自由权、生命权、追求幸福的权利,这些是不可剥夺的。人类之所以要成立政府,就是为了保护公民的这些权利。1776年美国的《独立宣言》就是这样讲的。
1789年,法国大革命,发布了一篇世界文明史上很著名的《人权宣言》。这个《人权宣言》讲什么东西?它第一部分17条,有10多条原则。我想,这些原则,现在中国很多知识分子和很多政府官员可能都不懂。这是中国之所以进展不理想、腐败那么严重的根源。比如,它讲到,财产权是不可剥夺的。到现在,我们对公民的财产权保护够吗?
另外,它讲到政府是为了保护人民自由而存在的。要是把官员们集中起来考试,问他们:为什么要成立政府?政府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我相信,全国数以千万计的政府官员,能够有百分之一答得合格就算不错了。
它还讲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凡是法律没有规定不准做的东西都可以做。不久前,汪洋出任广东省委书记,提倡思想解放。但这人家18世纪就讲过了,而且在发达国家已经成为常识和生活习惯!200多年后,我们还作为解放思想的一个内容,中国人应该高兴还是脸红?我不知道。
还有,它还说,凡是没有分权的地方,没有舆论监督的地方,没有真正的宪政。200多年前就这样讲了,我们中国的知识阶层、政府官员懂得这一条的人有多少?还有其他一系列原则,都是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
有些人讲,这些西化的东西对中国是危险的。那抛弃了这些东西,现代化还有什么意义?抛弃这些现代文明核心价值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有人讲,我们可以用中国的价值观念来补充普世价值。好得很,雄心壮志,应该赞成,应该支持。可是,能做到吗?将来或者可以,目前,你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将中国政府承认了的东西、签了字的东西,变为我们现实社会实实在在的运行机制。将来能够补充最好了,但那个补充是不是真的对了,还要经过实践的检验。
【提问部分】
提问一:袁教授,您好!我想问您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西方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它对西方的民众和知识阶层是很好的一个教育,是不是我们中国也应该有一批知识分子对民众进行启蒙教育?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知道,日本是亚洲第一个现代化国家,日本对中国的启发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许多方面可以向日本学习?
袁伟时:对于要不要进行启蒙教育的问题,有些人是反对的。这是错误的。世界各个国家迟早必须适应普世价值。现在一些国家为什么那么动荡不安?它们抵抗现代文明,国家没有走上正常发展的道路。
启蒙教育,要与实际情况结合。空洞地讲启蒙,已经远远不够了。实际生活已经前进了。中国最好的公民教育就是抓住一项一项具体案例,讲清道理。延安的警察抓老百姓看黄碟,后来引起全国舆论批评,说这是侵犯人权,是违反宪法。结果是警方道歉,赔偿。这就是启蒙教育,中国的宪政就从这里开始了。政府的作用就是保护公民自由,他在自己家里面看黄碟的自由都没有,这个算什么?家是堡垒,宪法规定,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入,是不能随便搜查的。
后来,重庆市彭水县一位教师写诗讽刺当地政府的主要负责人,政府动用警力把他抓起来了。舆论哗然!“彭水诗案”不是闹得很大吗?后来当地官员撤职,中学教师平反。而今年的辽宁“西丰县案件”,县委书记要抓记者,后来不是记者被抓,而是县委书记被撤职。原因很简单,新闻自由必须保障。你说她是诽谤,那就应该到法院去告她。你不告,却下令公安局去抓人。人家是《法制日报》办的杂志,是懂法的。况且人家没有“诽谤”你公安局,又不是刑事案件,关你什么事?即使是诽谤,公安局也不是诉讼的主体。一群法盲干了违法的勾当,结果只好撤职。这个就是法治教育。
你要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他要跟你辩论,这个是公民的权利。任何公民彼此都是平等的。现在的启蒙教育就是通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案例告诉老百姓,政府的作用是什么?老百姓的权利在哪里?这是生动、出色的启蒙教育。
跟日本学什么?逐步改革,不要造反。中国当年多耻辱啊,又有租界,又有治外法权,都是外国侵略的恶果。但是日本也有,所谓居留地,就是租界。他们也有协定关税,关税不能自主。明治维新从1868年开始,外国和外国人的特权到什么时候才取消呢?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发展起来了,法制也建立起来了,治外法权也解决了。但日本一直到辛亥革命那一年才真正实现了关税自主,所谓不平等条约才消除。
中国到什么时候才达到这种自主的程度啊?晚了几十年。关税自主到1931年实现,迟20年。租界全部取消,是1942年的事了。不过你急什么?发展自己,改革自己,不平等的东西自然会消除,会收回来。首先要学日本这一条:要好好改革。
但是,日本也有个大教训,我们要吸取。日本没有实行真正的民主宪政。它允许军队独立于民选政府控制之下,军部直属于天皇管理,内阁总理无权管理,结果军队常常干政。军队捣鼓,天皇出面,侵略的决策就是这样来的。还有一个问题,元老干政。不受选民控制的元老院干政,这说明日本没有真正实行民主,也是它后来侵略的根源。还有一条,日本不对公民进行自由教育。1890年实行《教育敕语》,是以天皇的名义发布的。强调一定要忠君爱国,实行儒家的道德。儒家的道德是什么呢?乖乖地听话。结果呢,日本后来发动侵略战争,既给亚洲、太平洋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也给本国带来巨大的灾难。要从日本吸取经验教训的话,政治体制一定要改革,要真正实行民主宪政。不然,像战前的日本那样,实行表面的民主,有宪法,也有议会,但没有真正的民主,迟早都会带来大灾大难。
提问二:东莞市政府提了一个提案,希望把低素质的外来工赶出去。东莞外来工在这里做出那么多的贡献,东莞市政府怎么那样对待他们呢?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袁伟时:其实很简单,政府越权了。这是市场经济应该解决的问题。政府越权,对经济发展不一定好。政府可以提倡,但好多东西你应该让市场自己去运作。这又回到学日本的问题。日本战后本来发展得很好,但是从90年代开始,出现10多年经济停滞不前。原因在哪里?就是政府和企业走得太近了,日本的通产省,相当于商务部,管理经济参与很多大企业的决策,干预经济活动的决策太多。日本的官僚集团,虽然是世界上最能干的官僚之一,但也做出很多错误的决策。比如设置很多障碍,抵制开放,不让外国公司和商品进入,保护民族产业,等等。其结果就是停滞了10多年。东莞要提高,就要尊重市场,让企业家去决策。因为经济活动的主体是企业家,政府官员可以提建议。但房租涨不涨,是房主的事,跟你政府有什么关系?假如政府认为涨租关系到人民的福利,你要开人代会来决定。因为这个关系到市民的福利问题,当然要通过民主程序来决定。
2008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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