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主李昪,历史上是一个被众多英雄淹没的重要人物。他对南唐未来的划策,具有了不起的前瞻性。这是比起诸葛亮《隆中对》毫不逊色的战略规划。诸葛亮辅佐的蜀国,历二帝,共有国四十三年,李昪开创的南唐,历三帝,共有国三十九年。有国时间差不多,但就文化贡献而言,南唐其时比蜀国大多了。如果玩笑扯一句“幸福指数”,南唐也比蜀国高得多。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李昪志在中原以待天命的国策,是一种不为俗见和短见所左右的大见识。
南唐中主李璟如果真能理解老爸一番远见卓识,真能积蓄实力,等待中原的变化,很有可能会出现另一种历史格局。
但历史留给人们的恨憾实在太多……
李昪当政有一德政,早于赵匡胤时代,值得在此说说。
五代藩镇将帅不仅主地方军政,还兼管司法。但武夫们主持司法,往往轻断生死。在李昪这里,改了规矩。他规定“决死刑,用三覆三奏之法”,由朝廷决断犯人生死,并要反复查验复核。这是避免冤狱的必要手段。如此司法,就有了“慎罚”的圣贤气象。
这不是个小事件——所有敬畏生命的故实,都不是小事件。这类德政,都是影响赵匡胤的传统故实。老赵在后来的日子里禁止藩镇专断司法,将死刑判定的权力收归朝廷,应该就与前辈的德政传统有心性和制度上的渊源。
李昪有光明从政的意识,践祚前,根据他的行为逻辑,可以推演,他应该有过“权谋”性质的运作,但践祚后,则较少看到“权谋”性质的运作。这在帝王之间比较罕见。
有一个人进献“毒酒方”,说可以秘密处罚那些乱臣什么的。李昪说:“谁要违犯了我唐的法律,自有正常刑律,要这个干什么?不要!”关于他的记录中,有“鸩杀”大臣周本的故实,似与他这个说法矛盾,似乎是历史记录中的歧异,但要注意到:“鸩杀”案时间,在他践祚之前。所以我要说,李昪的“光明从政意识”是在他践祚之后。
李昪生性节俭,知者不多。据陆游《南唐书》,李昪常常穿用蒲草编织的鞋子。平时用的洗手盆都是铁的。夏天,寝殿施青葛帷,这是一种很便宜的布料。左右宫婢,只有几个人,而且服饰朴陋。南唐建国之始,就以他的金陵节度治所为宫殿,这意思是说,南唐帝国的皇宫,其实就是当时吴国齐王的王宫。但是王宫与皇宫还是有区别的,李昪只要求在殿脊加上皇宫才有的鸱尾,外设一些阑槛而己,始终没有大兴土木,另建皇宫。李璟做太子时,要用杉木做板障,有司请示李昪,李昪说:“杉木固有之,但欲作战舰,以竹作障可也。”杉木固然有不少,但我要留着做战舰,李璟要做板障,就去用竹料吧。
看陆游的记录,可知李昪是比赵匡胤还朴素的一个人。
他晚年服金石药,有求长生的意思。但这种江湖奇药服后让人躁怒,李昪也不例外。所以,当百官奏事时,他也常常厉声呵责。但群臣似乎并不怕他,也常常“正色抗辩”,很严肃地反驳这位开国皇上。这时,李昪如果听臣下们说得事理明白,“必敛容慰勉之”,他能当场收起厉害样,立刻温和地以礼待臣,并且十天之内,必有赏赐。这样的君臣关系,让人心气平和,都很舒畅,史称“人思尽力”,人人都有将全部智慧和能力贡献出给南唐的心思。
南唐后来在与大宋的对峙中,朝纲已经多有败坏,但仍然不乏忠勇良臣,与李昪这种礼贤下士之风不无关系。
现在可以看到,赵匡胤的很多作风,与李昪相似。老赵也是一个勇于认错的圣君,并且能够当场认错,认错之后,还会给对方优厚的奖励。
近代以来盛行一种“史论”,认为“统治者”的所有“善政”“德政”都是“让步政策”,都是“虚假”的;“善政”是“虚假”的,“德政”也是“虚假”的,等等。这类“史论”属于“诛心”之论,也即“动机论”,是非常不靠谱的一种揣度,具有“栽赃”的性质。即使这类说法是真实的,也可以退一步说:不能指望政治家“真心”为你干活,假的就行,一辈子假装尊重民意,一辈子假装尊重法治,一辈子假装关注民生,一辈子假装敬畏生命……这样已经足够。不能向政治家们索取太多。所以西方有谚语说:“一辈子佯装好人,上帝也会感动。”李昪、赵匡胤,就是“一辈子佯装好人”的圣君,如果不愿意承认他们人性中的仁慈隐恻,也可以这般理解。
李昪就是这样一个南唐先主。史称他死后消息传出,“四方黔首叹息涕泣而辍其食”。他是一个让人怀念的仁厚君主。
这位死后被谥为“烈祖”的皇上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雄心,史称“昪志在守吴旧地而已,无复经营之略也”。李昪只在意守住继承吴国而来的旧地,没有继续经营扩大版图的战略。但也正是这样的国策推行,“吴人亦赖以休息”,吴人也依赖于这种守成而不是扩边的政策得到安居休息。
而吴越钱氏,据有苏浙闽全境或一部,历三代五王,近百年间,也是一个厌战的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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