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平边策》仿佛再见“隆中对”。那一种规划分明、指挥若定的气概,五代雄文,似无出其右。所以后来周世宗、宋太祖,基本上是按照《平边策》战略构想行动,虽然次序有不同,但思路是一致的。在五代末年大棋局中,这是一篇名垂青史的“底定中原路线图”。
但这个“路线图”也有两个地方,在今天看来似乎并不准确。
一是“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这句话说得未免过满,后来的事实证明,幽燕十六州并没有“望风而至”,虽然世宗柴荣征讨契丹时,幽州以南确实是“望风而至”。历史无法假设,但终宋太祖、宋太宗两代人,没有解决契丹问题,终北宋九朝百余年,也没有解决契丹问题。显然,“幽州亦望风而至”不现实。小觑契丹,是不明智的。
二是关于路线问题,按王朴设计,平天下的程序是:
先下江淮;
次下江南;
再下荆湖、南汉;
再下巴蜀;
尔后北向幽燕(契丹);
最后下河东刘氏。
世宗柴荣按照王朴的意见,果然平定了江淮,但没有去下江南,兵锋转向契丹,兵不血刃征服燕南等地,惜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宋太祖继承后周事业,已经得到江淮之后,首先征服了与北汉勾结的潞州李筠,而后平定了扬州李重进。接下来,没有动江南,而是从江南西侧的南平、武平、南汉开始用兵。等于在南唐和后蜀之间的湖北、湖南、两广等地撬开一个巨大的裂痕。而后还是没有动江南,而是转向巴蜀。一直到巴蜀灭后,才将兵锋指向江南。南唐下,宋太祖没有按照王朴的意见先去解决幽燕问题,而是转向了河东之地,结果没有达到目的,顿兵而归。
周世宗在征讨幽燕时,遗恨而终。
宋太祖在征讨北汉时,遗恨而终。
而幽燕、北汉,事实上都是契丹的势力范围。
故柴荣虽然接纳了王朴的意见,但又做了战略调整,按照柴荣后来实施的“路线图”计划,大略程序应该是:
先下江淮(与王朴同);
次下幽燕(与王朴异);
再下江南(与王朴异);
再荆湖、南汉(与王朴异);
尔后下巴蜀(与王朴异);
最后下河东刘氏(与王朴同)。
按照赵匡胤的“路线图”意见,大略程序应该是:
江淮已下(与王朴同);
次下荆湖、南汉(与王朴异);
再下巴蜀(与王朴异);
再后下江南(与王朴异);
尔后下河东刘氏(与王朴异);
最后下幽燕(与王朴异)。
但老赵的这个“路线图”被赵普所修订,赵普坚决不同意下幽燕,甚至不同意下河东。所以最后老赵实施的“路线图”是对赵普“路线图”的折中:
先下江淮(与王朴同);
次下荆湖、南汉(与王朴异);
再下巴蜀(与王朴异);
再后下江南(与王朴异);
尔后下河东(与王朴赵普异);
最后下幽燕(与王朴赵普异)。
关于“平边路线图”,王夫之《读通鉴论》也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大略是:
先下江淮(与王朴同);
次下幽燕(与王朴异,与柴荣同);
再下荆湖、南汉(与王朴同);
再下巴蜀(与王朴同,与柴荣异);
尔后下江南(与王朴异,与赵匡胤同);
最后下河东刘氏(与王朴同)。
王朴、柴荣、老赵、赵普、船山五人意见用图表展示,如下:
我赞同船山意见。
船山王夫之认为柴荣下江淮后,即转向幽燕,作为大棋局的第二步落子,非常正确。而这一个意见,不仅王朴没有认识到、赵普没有认识到,连赵匡胤也没有认识到。船山先生盛赞此举。他说道:
周主南伐江南,劳师三载,躬亲三驾,履行阵,冒矢石,数十战以极兵力,必得江北(即指江淮之地)而后止。江北既献,无难席卷以渡江,而修好休兵,馈盐还俘(南唐主向柴荣要求得到海陵之地,以供给国内用盐。柴荣不给地,但每年给南唐三十万斛盐;战争中俘虏的江南兵,也陆陆续续放还),置之若忘。呜呼!此其所以明于定纷乱之天下而得用兵之略也。
盖周主之志,不在江南而在契丹也。
当时中原之所急者,莫有大于契丹也。石敬瑭割地以使为主于塞内,南向而俯临中夏,有建瓴之势焉。叛臣降将,导以窃中国之政令,而民且奉之为主。德光死,兀欲、述律(契丹内乱)交相戕贼,至是而其势亦衰矣,是可乘之机也。然其控弦驰马犷悍之力(指契丹在燕云十六州的兵力),犹未易折棰以驱之出塞。且自朱温以来,所号为中国主者,仅横亘一线于雍、豫、兖、青之中(是说“雍、豫、兖、青”之北已经属于契丹),地狭力微,不足以逞志。而立国之形,犬牙互入,未能截然有其四封(边境与敌国直接接壤,地缘形势无安全感),以保其内而应乎外。则不收淮南、江北之地,中国不成其中国。守不固,兵不强,食不裕,强起而问燕云之故壤,石重贵之覆轨(后晋末没有收复江淮就向燕云用兵,导致亡国大败),念之而寒心矣。
然而契丹不北走,十六州不南归,天下终不可得而宁。而欲勤外略,必靖内讧。乃孟氏之在蜀,刘氏之在粤,淫虐已甚,下之也易,而要不足以厚吾力、张吾威也。唯江南之立国也固矣,杨(行密)、徐(知诰)、李(李昪)阅三姓,而保境息民之谋不改。李璟(李昪之子)虽庸,人心尚固,求以胜之也较难。唯其难也,是以胜其兵(指属于南唐的江淮之兵)而足以取威,得其众(指属于南唐的江淮之众)而足以效用,有其土(指属于南唐的江淮之土)而足以阜财,受其降(指属于南唐的江淮之俘)而足以息乱。且使兵习于战,以屡胜而张其势;将试于敌(指契丹),以功罪而择其才(在攻打契丹时发现并挑选日后用于讨伐江南的将才)。割地画江,无南顾之忧,粤人(南平国等)且遥为效顺。
于是逾年而(周世宗)自将以伐契丹,其志乃大白于天下。而中国之威,因以大振。其有疾而竟不克者(指柴荣早逝),天也,其略则实足以天下而绍汉、唐者也。王朴先蜀、粤而后幽、燕之策非也,屡试而骄以疲矣。
现在来看船山先生主张江淮一定,即将兵锋指向石敬瑭割地的意见,很可能是正确的。因为道理如此,更因为柴荣有此一役,已经尽得关南之地,再努力,就足以克服幽云。可惜英年早逝。
赵匡胤后来没有按照柴荣的战略展开,结果幽云始终在草原帝国手中,为北宋带来一百余年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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