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兵变前后一共出现了三个谣言:
一、边警谣言:“契丹北汉来寇”。
二、鼎革谣言:“策点检作天子”。
三、天命谣言:“日上有日摩荡”。
这三个谣言最后搅动了一场不流血的革命,成就了大宋王朝。
“谣言”事实上没有贬义,甚至没有寻常人理解的那样,以为“谣言”即是“谎言”。不是的。“谣言”,在古汉语中,意指流行歌谣或谚语,《后汉书·杜诗传赞》言:“诗守南楚,民作谣言。”东汉杜诗这个官员在南楚(南阳)做太守时,爱民如子,仿佛西汉时期的召信臣一样。于是当地有“谣言”说:“前有召父,后有杜母。”这个“谣言”的意思是,前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召信臣,后有一个像母亲一样的杜诗。这类“谣言”谈不上真假,它就是一种民间情绪宣泄。
在现代语境中,“谣言”也不一定是谎言。它是未经证实,但公众深感兴趣的事件在传播渠道中的流行。它就是一种真假难辨的信息。
西方有人专门研究“谣言”,认为“谣言”是社会失序的结果之一。它是社会态度和动机的投射。人们的仇视性和分裂性冲动,由于很难通过其他方式发泄,故选择了“谣言”。
决定谣言的公式是:谣言=事件的重要性×事件的模糊性。
事件越是重要而且越是模糊,谣言所能产生的效应也就越大。现在可以看到:与陈桥兵变相关的三个谣言,符合这个定义:它们都太重要了!也都太模糊了!在口口相传为主要传播方式的千年之前,这三个谣言所能生成的能量,可能是今天互联网时代的人们难于想象的。
陈桥兵变之历史讲述,我看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阴谋推戴”。
这里的“阴谋”,与“谣言”一样,在较早的汉语语境中,并无贬义,其基本语义不过是说“暗中聚谋”而已。
“阴谋”被赋予贬义,是汉语流变的结果。
近代以来,“阴谋论”史学见解中,往往乐于将帝王践祚视为诡计上位,似乎“阴谋论”者人人皆知帝王一伙儿耍尽心机,愚弄下民;只有当时的士庶不知。我看多了这类见解,不免生疑。我不认为现代人会比古代人更聪明。古代人看不明白帝王诡计上位,现代人就看明白了?
近世以来,书写历史,揣度古人“肮脏心理”成风,似乎古来君臣将相个个都是“阴谋家”,个个都有“黑色智慧”,个个都是“权谋”中人,诸如此类。我看不得这类无中生有的毁谤。除非有证据,除非有可靠的逻辑,否则不要“编故事”,那是“诬古”、是“谤贤”!窃以为,那种动不动就讲“阴谋论”的手法没啥思想含金量,也没有啥趣味,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点翻来覆去嚼蜡一般讲述“人性恶”“帝王专制”的套路话语,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这类玩意儿,不仅不益于世道人心,也未必就是“历史真实”,不过是自家晦暗,悬想古人也晦暗的一种“投射”。
我实不屑于揣摩测度这类俗不可耐的“故事”(不是“故实”)。我有更重要的活儿要干。
我现在的意见是:所谓“阴谋推戴”,上位的帝王往往并不知情,多是军人哗变、自发演绎的风景。其中,可能有“主谋”,但更多时刻,是将士“聚谋”,一趁而起。从大历史视角看,此类兵变自有脉络可寻,但就历史现场,当时当下而言,实在是一个偶然事件。
本书前面讲述的大大小小十几场“阴谋拥戴”可以为证。
熟悉近代史黎元洪被士兵“强迫”拥戴为湖北总督的故实,就会理解中唐以来诸帝王被拥戴的偶然力量。
被严复评价为:道德“天下可信”的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相当于今天的上校旅团级)黎元洪,是不赞同武昌起义的,兵火中,他藏身友人家中。据朱树烈《回忆辛亥首义》记载,革命党人蔡济民等人武昌起事后,要找一个头头来率领他们。一伙人想到了黎元洪。但此时黎元洪怕事,早已藏起来了。他们费尽力气找到黎元洪藏身处,但老黎仍拒绝出见。
蔡于是向黎所在房间严肃说道:“黎老师在此,我等侦察确实,毋庸讳言,我等皆公之学生,今日举动,实我公平日教育之所致,对我公绝无残害之理,请公速出,主持大计,不要畏惧,不必怀疑。”
黎元洪不得已出来后,革命党人拽过一匹棕色马,不等黎元洪答话,“即拥黎上马”。一路上黎元洪看到乱象,连说“汝辈事太闹大了!”但大众根本不听他说,一直“拥黎至阅马场咨议局”。
回忆录中还留下了黎元洪当时的妆束肖像:“黎身穿灰色长夹袍,黄皮马靴,赤面黑须,神色庄严。”但直到他被推举为“都督”后,仍在犹豫,甚至主张“都督”一职应由刚刚出狱的革命党人某某某来担任,直到一次会议上,有革命党人朱树烈举起刀来告诉黎元洪,如果你再不答应做都督,我宁肯自杀!有此相逼,黎元洪不得已,才算郑重答应下来。
黎元洪事迹自有各类文章介绍,寻常可见,我无须啰唆;但简单叙述此事,是想做一类比。革命党人多为黎元洪的“学生”(部下),却多次“拥逼”黎元洪就位,正是“权反在下”的近代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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