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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中人,又弱一个

时间:2023-03-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性情中人,又弱一个——纪念高邻贾植芳先生本年4月24日夜8点左右,正在灯下写日记,接到我生朱老弟电话,称中文系陈引驰先生的女弟子盛某告他,贾植芳先生逝世。我即在尚未写完的日记里加了一句话:“性情中人,又弱一个。”寻常名人去世之后,我不太爱作文纪念,怕有攀高接贵之讥。贾先生热爱生活,长时期以来,烟酒“二毒俱全”。
性情中人,又弱一个_纪念高邻贾植芳先生_余墨二集

性情中人,又弱一个——纪念高邻贾植芳先生

本年4月24日夜8点左右,正在灯下写日记,接到我生朱老弟电话,称中文系陈引驰先生的女弟子盛某告他,贾植芳先生逝世。我即在尚未写完的日记里加了一句话:“性情中人,又弱一个。”寻常名人去世之后,我不太爱作文纪念,怕有攀高接贵之讥。我认识一位出版界中过气人物,大凡文坛折一闻人,必要出来写一写与死者的故交如何如何,铅刀一割,便是一篇悼念文字,而不知不觉中,作者自我提升,似乎也要跻身名士风流了(我不够厚道,把这位仁兄称为“专业哭丧户”)。

但贾植芳先生长谢,深感非写点什么不可,即使是作为断烂朝报式的文字。

我与贾先生相契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迁入复旦第九宿舍之后的事。两人住处仅一径之隔,用英文说,可称within shouting distance。那时,或许是“新居综合症”作祟,或许是更年期提早来临,我正剧受心脏早搏频发之苦,住过两次医院外,在家老是卧床打点滴。听到窗外一日数次传来手杖击地的笃笃声,知道是贾在侄女搀扶下疾步行过,内心不免产生一丝嫉妒:贾老长我二十有奇,如此健旺好动,我却一踣难起。后来,我对他说起过病中感受,曾被嘿笑着责为“小器”,还告诫我“心不平,疾不养”的道理。

贾先生夷险一节的传奇经历,早就读到过。我激赏他晚年提出的“端正写‘人’”论。叨在邻居相熟,便倚小卖小地缠他写个“人”字来看看。他不肯,但同意我的说法,即这个“人”字,因为笔画太少,从汉字书法技术上说,很难写得端正好看。而从譬喻意义上说,端正的人就要永远说真话而不说一句假话——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又是无法做到的。他表示同意,让了一步,问道:“假话绝对不说,做得到吗?”我答道:“再加一句:因人视事,努力又尽量说真话,方为端正。”他表示同意。这也算是我对他“端正写‘人’”论的一点诠释吧。贾先生为示范不说假话,还告诉我,尽管世人把他看作敢作敢言的清流,他其实也“浊”过,解放前有一段做过黄金和古玩生意。我说这没什么,写《呼啸山庄》的爱米丽·勃朗蒂还炒股呢。记得我还因此称他“文坛晋商”,他不以为忤,一老一小反而抚掌大乐。

贾先生有颗活泼泼的善良童心,叫他“襄汾老顽童”也不生气。一次,讨论到我的笔名,我正从如何将小女名字拆字置换,娓娓道来,说得起劲,他那厢微眯双眼打断我,顽皮地模仿沪语说了个名字,我听不懂,他便取过笔来,在纸上写下“六谷粉”三个字,写完咯咯大笑。外文系硕士生张沛君论文答辩,把他请来做考官。贾先生得知张生祖籍也是山西,问着问着,不觉忘情跑题,就关羽当年的出生地河东解县是否属于山西地界,一直讨论到答辩之后的晚餐上。即使写《狱里狱外》如此严峻的主题,面对大恶,他偏记得人的小善,说是当年押他入狱去的某公,在小汽车里犹不忘送他两包中华牌香烟带上。说到外文系往昔人事,他总要幽默地讲自己错过作伐,没把某某某和某某撮合成眷属。我曾受业于他说到的当事人,深知两人的矜持,认为他是“乱点鸳鸯谱”。可这固执的老人,见我一次,就要重申一次遗憾。我觉得,在他善良的意识中,在他那“单向”的幽默思路中,这段姻缘该是极佳的结合。

贾先生热爱生活,长时期以来,烟酒“二毒俱全”。在他晚年,我多次“毒害”过他,常往贾府送酒,并说明“己所不欲,‘必’施于人”。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二毒被强迫戒去,手杖的笃笃声听不到了。黄昏,当我吃完晚饭外出散步时,总见老人坐在靠近九舍门房的一张藤椅上“放风”。说起戒酒戒烟,老人眼中会闪过无可奈何又沉潜刚克的神色,像是又在回忆当年酒酣耳热、吞云吐雾的洒脱时光。某次,也是在这样的场合,老人回忆起,当年被发配到学校印刷厂强制劳动时,外文系的“难友”潘世兹先生总是自带午饭,“熏肉、牛肉,吃得那个考究啊!”我问,潘有没有夹出几片佳品与他同享,要不就是他走筷自取。不知是没有听懂我的问话,还是思想重回老弱的大脑蜷缩蛰伏,他没回答,只是把目光从我脸部移开,投向别处,那么杳远深邃但又略显茫然的目光,那种苦往哀来的深潜意味,蕴而莫传,更积伤惋。我走出宿舍大门,开始寻常的散步,一边想起老人那未经装修的绝对原生态的住处,想起出版社个别同仁为稍解老人晚年困窘而特约旧影结集,稿酬从优,实济艰罄。贾植芳的名字,多少人依以扬声,然而又有几人能为长者折枝?!

4月29日贾植芳先生追悼会在上海宝兴殡仪馆举行,吊客无计,从宽敞的大厅溢出到前厅,奇怪的是竟无一位显贵到场。可我的学生告诉我,他看见校医院的胡功华医师哭成了泪人儿。这时,我想到,这可算是一场最合老人心意的亲人、学生和志趣相投的同仁的草根葬礼了。礼毕回到第九宿舍,没了贾植芳,我想复旦大学的一个时代也快结束了!

2008年5月4日

(原载《悦读Mook》第8卷,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8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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