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即失业,升职无望、还被贴上“废青”、“草莓族”、“最愚蠢的一代”等负面标签……当下社会,青年的挫败感愈发强烈。内地著名作家周国平从哲学角度出发,认为功利化教育使年轻人失去了快乐,让他们成了社会的局外人。他期盼引导公众践行“教育即生长”的理念。
访问当天恰逢中学文凭试(DSE)发榜,各大媒体又一次把焦点对准摘星的状元们。应邀出席香港书展讲座的周国平接受本刊专访时,笑称“内地媒体也是围着高考状元转”。让他感到纳闷的是,“状元”一词源于科举制度,但该制度已在清朝末年被废除,“1949年后,内地的教育体制是跟苏联学来的,这种传统嘉奖仪式差不多有一个世纪没起作用了。”他不明白现代人为何还迷恋于这个头衔以及它所产生的光环,“孩子未来能不能真正有出息,其实不取决于考试;在这种竞争机制里,他是胜出者,但未必意味就是优秀的。”
周国平认为,真正的教育是让儿童获得快乐。(何泽摄)
考试不重要 向补习班Say No
刚到香港,周国平就被街上的补习广告吸引。这些巨幅海报让他想起内地相似的情况——家长见面,谈论的话题常常是哪位补习老师教得更好;学校老师甚至会私下建议家长让学生补习。他察觉,内地的补习文化近年来有不断升温的趋势。
香港的补习之风已盛行40多年(以1972年圣类斯预科夜校为标志),补习老师甚至比明星更红、更吸金。香港青年协会2013年调查显示,在500多名小五至中六学生中,63.3%有参与补习,1996年仅34.1%。但高达65.2%受访者不认为他们喜欢补习。
在他的谈教育系列文章之《分数不重要》中,周国平曾表示对这些补习班“深恶痛绝”,因为在多数情况下,(它们)只是把课内的教学内容提前讲授,反而打乱了知识的内在秩序,不利于理解和吸收……它们是寄生在整个应试教育产业链上的重要一环,对加剧教育不公平和教育腐败起着恶劣的作用……
“我坚决不让我的儿女参加补习班”,周国平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儿子上小学二年级,语文成绩一直不好,经常被老师留堂。但周国平并没有紧张得要送儿子去恶补功课,只是花更多时间花陪伴他阅读儿童读物,培养他对文字的兴趣。“我唯一的担心是他会产生自卑心理,所以我总是夸奖他——你数学、画画都很好,那就够了,语文不太喜欢没关系,你看现在很多人喜欢你爸爸的文章,但其实爸爸小学时语文也学不好——如果我强迫他去补习,可能他的成绩有提高,但他带着抵触情绪去学,伤害会更大。”
经历过失去一岁半爱女妞妞的悲痛,身为人父的周国平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儿一女,不希望他们被成绩束缚而闷闷不乐。“我一直告诉他们,考试没那么重要。在小学阶段,最重要的是快乐和健康。”在他看来,兴趣是学习的动力,只要儿子觉得文字有趣了,就自然会主动去探索。
周国平很反对当今分数至上的教育导向,“为何现在小学成绩变得如此重要?因为它关系到学生能否进入好的中学、大学甚至是公司,一切都挂钩了”他又指,家长在教育问题上也存在误区,“他们把孩子的前途,和他们能否在考试机制内占上风,过分地捆绑在一起。家长知道体制有问题,但不去追问和改变,反而只是服从,那等于是让孩子输在起跑在线上。”
教育产业化 年轻人怨气大
在内地,不少年轻人把周国平奉为“人生导师”, 经常向他请教如何获得幸福。经常与年轻人交流,周国平感觉这代人对社会怨气很大,“听得最多的抱怨是,大学文凭不值钱,找工作很困难,买房结婚更是遥遥无期,简而言之就是人生的基本内容都成问题”。他为年轻人辩解,认为并非是他们没有努力争取过,也不是他们要求过高,“我不批判年轻人想要车要房,每个时代,人们对物质需要都有一个平均水平,如果低于这个水平太多,他不是不能活,而是活得没有尊严”。问题在于,整个教育体系未让他们准备好就赶着推他们进社会。“年轻人觉得没有上升空间,我认为这和教育有关系。如今的教育弊病,在二、三十年后可能会更触目惊心,因为那时候年轻一代将成为社会的主体部分,他们的质素很关键。如果质素低的人很多,就会影响社会的发展。”
周国平所说的教育弊病,指的是教育产业化,而最明显的现象便是高校扩招,“内地比较突出,但世界各地也开始有此趋势”。内地自1999年实行该政策以来,大学毕业生人数逐年递增,今年更高达749万;与此同时,英、美等国外大学也在大量招收国际学生。在香港,据入境处统计,内地生来港就读人数从2003年不足1600人,上升至2012年的16000人。周国平批评,学校牺牲掉学生几年的宝贵时间以换取金钱,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问题:教学质量严重下降、就业市场竞争加剧、社会情绪长期焦灼……
“早在十九世纪,尼采就已洞察到大学扩招所带来的危害,并极力反对”,以研究尼采哲学为主的周国平指出。尼采的家乡德国,教育体系在中学就实施分流,一种叫文科中学,重点培养个人的人文素养,学生毕业后可以到大学深造;另一种叫实科中学,着重职业培训,学生毕业后直接工作。但到了尼采的时代,文科中学开始削弱人文素养的教学内容,同时实施大规模扩招,大学也就相应增加了招生人数。
“在《论我们教育机构的未来》中,尼采指出:普及教育是最受欢迎的现代国民经济教条之一……在这里,利益成了教育的目的和目标……按照这种观点,人们主张知识与财产结盟……而任何一种教育,倘若会使人孤独,倘若其目标超越于金钱和收益,倘若耗时太多,便是可恨的……”周国平解释,他实际上是要提倡教育应该恢复精英化。
他续说,“教育的分层很重要,因为有些人未必适合一般的大学教育,而另一些精英则需要进一步培养。可现实情况是,绝大多数人都能上大学,大学缺乏必要的人文素养教育和真正的职业教育,致使学生高不成低不就,这样年轻人怎么会没有失败感呢?”
何谓之真正的教育?周国平认为,鲁索和杜威所倡导的“教育即生长”理念才是正途,“教育就是要让每个人的天性和能力得到健康成长,孩子能够在快乐的状态中学习和收获”。
美欧教育胜中国 青年欠职业精神
在批判内地应试教育、教育产业化的同时,周国平觉得,从整体上来看,欧美的教育体系要比中国的好,“欧美教育更注重培养个人独立思考、独立钻研的能力,而中国教育过于重视知识的接受而非运用”。
女儿主动选择西式教育
周国平以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啾啾为例,说她深切体会到中西教育的不同。从小学到初中,啾啾接受的都是内地学校的填鸭式教育,每天放学后就是做大量练习。中考过后,她主动向爸爸提出想到某学校的国际部上高中,将来出国念大学,“因为她不愿意再以那样的方式学习,希望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周国平说,他曾劝说女儿不要去,后来被女儿的坚持打动。啾啾上国际部后,虽然比以前更忙,但也更开心,因为那里开设了许多有趣课程,如戏剧和心理学,她都很感兴趣,并且能参与创作和做调查访问。“内地提倡素质教育多年,但成效不大,我希望中国教育有朝一日真的能让学生全面发展。”
内地青年做事浮躁
谈及陆港两地青年的不同,周国平认为最大的差别是内地年轻人“做事浮躁,没有职业精神,做什么不像什么”。他指出,香港人哪怕不喜欢自己的职业,还是会把本职工作做好。但反观内地,很多人工作都是敷衍了事,去政府部门投诉,各部门互踢皮球;去餐厅吃饭,服务员态度不友好。
“我觉得这与内地还没有经过资本主义的洗礼,缺乏良好的职业精神培训有关。”周国平分析,“内地的大锅饭体制使得很多人得过且过,不清楚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另外,内地职场还有很多计划经济的因素、人治的东西存在。老板如果有人际关系方面的考虑,就不会根据员工的表现来决定他们能否升职,员工自然也无心工作,终日想着如何讨老板欢心。”
周国平感谢哲学让他和生活保持距离(何泽摄)
用哲学影响他人 照亮自己
3月初,周国平开通微信公众号,并宣称“它将成为我最主要的自媒体平台”。一个月后,他开设“周国平邀你一起读经典”的栏目,计划每两个月阅读一位大师的经典,并与读者共同讨论。在栏目介绍中他这样描述:“我不是大师,我的作用只是把读者带到大师面前,我是读者和大师之间的一座桥。”
借社交网络平台助人觉醒
这是他继2010年开通新浪微博之后的又一新尝试,其微博如今已积累了超过680万名粉丝。在内地作家群中,很少人会像周国平那样,同时运用多种社交媒体与读者交流。但这也等于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曝露在公众面前,稍不留神发布些独特评论,口诛笔伐便蜂拥而至。1月初,他就因为发布了两条讨论女性社会角色的文摘而遭遇各方(尤其是女权界人士)批评,甚至还被贴上“直男癌”、“无辜的性别歧视者”等标签。
周国平解释,误会和指摘总是在所难免,因为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他又指,在社交网络平台上发言、策划读者互动栏目,目的是让更多人加入到关于人生、社会、家庭、教育、阅读等话题的公共讨论中;而他作为一个引路人,期盼能通过自己的分享,让有精神追求的大众实现人生的觉醒。
“人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目标,但最终的目标是觉醒”,他说,实现觉醒需要通过阅读经典作品和自我思考等精神活动来完成,“我不能要求人人都做文森特·梵高,毕竟解决生存问题是基本前提,但物质的贫困不妨碍精神的追求。我有时候跟年轻人说,我研究生毕业时,住在一个6平方米的破旧地下室,自己不常做饭,经常是啤酒加面包就是一餐饭了。虽然物质条件很差,但我就是在那种环境下写出成名作《尼采:在世界的转折点上》”。他如是勉励处于焦虑和迷惘中的年轻人。
时间:2015-10-13 来源:香港信报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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