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与“白粉”

一年以前，我在一篇长篇杂文《假如有人欺骗了我》中说过，个人无诚信则不立，公司无诚信则破产，政府无诚信则垮台。现在看来，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神州大地上却完全失灵。在我们这里的神奇法则是：政府无信，百姓买单。

一袋奶粉就是这条神奇法则的有力佐证。

几年前的三鹿奶粉让几十万“祖国的花朵”肾结石，少数“祖国的花朵”还因此过早凋零。在害死害病几十万儿童的前一年，这一“免检名牌”奶粉还“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既然是“国家免检产品”，它的质量怎么会没有保障？既然是“国家科技进步产品”，它对儿童的营养价值岂容否定？这是国家在以国家的信誉为企业产品的质量担保。

最后害伤害死了那么多儿童，最应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政府相关负责人，其次才是那些无良企业的老总。可是，在这次震惊中外的重大奶粉事故中，政府是得利最多的大赢家。你看看，最高政府负责人批评企业没有“道德血液”，对受害儿童和家属表示了同情，有机会在央视上又一次表演为民请命的仁慈形象，要求几十家在牛奶中掺三聚氰胺的企业写下“信誉保证”，这些刚刚害人无数的企业主又可以免费亮相央视，让大家再一次看到了“蒙牛”，看到了“伊利”，看到了“光明”……

受害儿童父母向法院起诉无良企业，但没有一处“独立的”法院敢于受理，还有一名为此不断上访的兄弟被黑牢监禁。除了那些被害儿童及其父母心里灰暗，神州到处都是一片“正大光明”。

可怕的是，不只一家三鹿向牛奶中掺三聚氰胺，中国几乎所有大乳制品企业牛奶中都有这种“人造蛋白”，差别只是在于程度和比例上的不同而已：有的是在牛奶中掺三聚氰胺，有的是在三聚氰胺中掺牛奶。

在日本，是一杯牛奶让一个民族“强壮结实”；在中国，是一杯牛奶让一个民族“坚硬结石”。

百姓知道政府的官员可以不要脸，但他们自己的后代不能不要命；于是，就有了疯狂地到海外采购儿童奶粉的伟大壮举。全世界都见证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光辉形象：或者借旅游之机亲自“扫货”，或者请海外亲朋好友代为“扫货”，让欧美港台人感受了大陆人的“痴情”，领略了大陆人的“干劲”。接着便是大多数文明国家和地区开始恐怖，并开始限购奶粉，受扫货之害最多的也许是香港，奶粉限购最严的自然也是香港。香港限购令本月1号生效，超购2袋奶粉的出关者面临50万港币的罚款和2年以下的牢狱。

这样，“奶粉”就成了事实上的“白粉”，大陆人就成了潜在的罪人。

过去只知道贩卖白粉要坐牢，如今到香港多购奶粉也有罪。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港府对大陆人没有人性，还是大陆政府对自己的臣民不负责任？

我早就会唱“人民的政府爱人民”，还是来听听我们政协的新闻发言人是如何拍胸保证：“新任全国政协大会新闻发言人吕新华在3月2日举行的政协首场新闻发布会上，回答有关香港开始实施奶粉禁令的提问时表示，根据质检总局统计数字，内地奶粉99%符合质量标准，现在的问题是群众对奶粉是否符合质量标准的信心不足，所以才造成很多香港奶粉被内地客买走等情况。”另一报载，国家工商总局局长周伯华一到政协经济界驻地报到，便立即引来了大批媒体的“围攻”。“谈到内地市民对一罐奶粉都缺乏信心的时候，周伯华几欲落泪”。“内地奶粉99%符合质量标准”，国家工商总局局长周大人仍然伤心落泪，能说我们政府不爱人民吗？呸！

前天全国政协委员、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总局副局长杨刚说：“质检总局的数据显示国内的乳制产品86%都是合格的，出口产品98%都是合格的。”为什么国内和出口产品的合格率不同呢？我们来听听杨刚委员的“神”解释：“质检总局对出口产品有一整套的标准，国内的标准与国外的标准有所不同，现在国内的标准并不低，有些还比国外的高。”这个解释比玄学还要“玄”，内销乳制品合格率86%而出乳制品合格率98%，这是国内标准定得比出口产品更高一些吗？这种解释一方面颠覆了人们出口产品质量更高的印象，三聚氰胺出事的时候，蒙牛一位负责人向香港人保证说，蒙牛出口香港的牛奶比内地销售的牛奶质量可靠，当时还引起了大陆消费者的一片哗然；另一方面可能招来进口中国乳制品国家的抗议，国内的乳制品已经够糟了，还把更糟的奶制品卖给外国人骗钱，中国人真是“大大的没有良心”。

“国内的乳制产品86%都是合格的，出口产品98%都是合格的”，二者相差12个百分点。到底是因为国内的乳制产品的质量更坏，还是出口产品的质量标准更低？朋友，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今天的中国人有时特别聪明，因为我们事事都要“动”脑筋，今天的中国人有时又特别愚蠢，因为我们时时还得“伤”脑筋。

“国内的乳制产品86%都是合格的”，“现在国内的标准有些还比国外的高”，为什么大陆人还是像潮水一样涌向海外抢购奶粉呢？杨刚局长把这一切归结为“现在有些人是盲目崇拜国外的奶粉”。听到了吗？到欧美港台扫货的父母全是因为“崇洋媚外”！

由于政府没有诚信，迫使百姓费时费力费钱到海外抢购奶粉，他们在欧美人眼中像难民，他们在香港眼中像罪人，他们在政府眼中像刁民——“盲目崇拜国外的奶粉”！

新任全国政协大会新闻发言人吕新华和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总局杨副局长，二人前后两次发言有一点让人纳闷：前者声称“内地奶粉99%符合质量标准”，后者说“国内的乳制产品86%都是合格的”。我国的乳制品中主要是液体奶类和奶粉类，干酪类的乳制品很少。很多消费者可能还有误区，把市场上大家常喝的含奶饮料也算作乳制品。如果奶粉合格率99%，乳制品合格率只有86%，那么鲜奶酸奶的合格率就低得吓人，这是小孩用膝盖都能算出来的算术题。武汉一位网友说可能只有70%的液体奶合格。政府为了让大家对奶粉有信心，可能最后弄得大家对鲜奶酸奶没信心。至于官员说国内乳制品标准比出口奶更高，这种鬼话大概只有鬼才会相信！

不管是为了确立政府的诚信，还是因为官员们想一时蒙人，新闻发言人与“人民公仆”事先最好应该统一口径。不然，港府将大陆人多购的外国奶粉当作买白粉——有罪；大陆人又将国产奶粉当作白粉——有毒。

政府的威信完全来于它的诚信，否则，政府大会上推销的“奶粉”就成了百姓心目中的“白粉”。

参见：

1、《政协大会新闻发言人：内地奶粉99%符合质量标准》，网址：

http://finance.sina.com.cn/consume/gfpl/20130304/011914703267.shtml

2、《质检总局:国内乳制品86%合格 出口产品98%合格》，网址：

http://news.sina.com.cn/c/2013-03-06/145926446927.shtml

3、《工商总局局长谈奶粉问题落泪：三方有责任》，网址：

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2013lianghui/yanlun/detail_2013_03/03/22669705_0.shtml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61893.html 

戴建业，1956年4月生于湖北省麻城市。1977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学习，1982年1月获文学学士学位。1982年3月入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攻读古代文学研究生，1985年1月毕业并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回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任教，现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古代文学学科组长、学术带头人，兼任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台湾屏东教育大学、黄冈师范学院、喀什师范学院客座教授。已出版学术著作《老子：自然人生》（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老子的人生哲学》（台北：扬智文化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澄明之境——陶渊明新论》（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老子现代版——老子智慧的现代转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孟郊论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等九部，编著《中国儒释道经典选编》（武汉：武汉测绘科技出版社1997年）、《张舜徽学术论著阐释》（主编）（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等八部，发表学术论文和译文8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