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的是,尽管是在这种艺术与文学的气氛当中,利奥还得综理政治。他身为一国的元首,又值阿尔卑斯山彼处列国有许多野心勃勃的领袖、庞大的军队及贪婪的将军,法王路易十二与天主教徒斐迪南已先同意分割那不勒斯王国,随时都可能同意划分意大利。为了应付这些威胁——并且也是为了加强教皇国及增大其家族的声势——起见,利奥打算将佛罗伦萨(他已借用其兄弟吉利安诺与其侄子洛伦佐之力加以统治了)跟米兰、皮亚琴察、帕尔玛、摩德纳、费拉拉和乌尔比诺诸地合并为一个强大的新联邦,由美第奇王族统治。将这些地区与现存的教皇国合而为一,以阻挡北方强敌的入侵,可能的话,还要替他的家族借姻亲的关系,取得那不勒斯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全意既已合为一气,再引导欧洲重新发动一次十字军,以对抗屡为心腹大患的土耳其人。马基雅维利对基督教或诸教皇虽无偏袒之心,很热烈地赞同这项计划,至少对全意的联合与自卫不表异议,这就是《君主论》这部巨著的主旨。
利奥在追求这些目标的实现时,很受短绌的军力所限制,因此只得运用当时君王所拥有的一切治国之略与外交手腕。一个基督教会的领袖竟也得说谎、毁信、偷窃及杀人,的确很不合宜,但一般的君王都认为:这些手段对一国的存续实属不可或缺。利奥先为美第奇家族之一员,其后又身为教皇,恣意游猎,从容增胖,慷慨施舍。列国君王一致谴责他,很失望地认为他的举止不像个圣者。“利奥,”圭恰尔迪尼这么说道,“有负众人在他登基时的厚望,因为他当时显得禀赋谨慎,虽然德行较差,却不如想象那样。”好久以来,他的敌人都以为他那马基雅维利式的权谋,是受了他的堂兄弟朱丽奥(后为克莱门特七世)或红衣主教比别纳的影响所致。但当事到临头之际,他们显然非跟利奥本人交涉不可,不是勇猛如狮,而是狡猾如狐,温厚而谲狯,诡诈而难测,贪婪而不正,偶现惊惧而常显迟疑,但最后却能表现决心、果断及坚毅的政策。
利奥与阿尔卑斯山彼处诸国的关系拟留待下文详论,此处仅拟总结意大利境内诸事,因为当时的艺术较诸政治更具生气。历代教皇都不曾有过他的优势,因为连从前对抗亚历山大与尤利乌斯两位教皇的佛罗伦萨,目前也乐于受他统治,这是由于他赐给该城市民许多教产之故。当他前往该市访谒先祖时,市民兴建了十数个艺术拱门来欢迎他。他就从那个据点和罗马两处,派遣使者、专员及军队四处,以增强他的国势。1514年间,他稳住摩德纳。1515年,准备入侵意大利,并计划攻取米兰,利奥便组军,并联合意境诸国以对抗。他尽举大军,并明令身为教皇封臣的乌尔比诺大公及一位服教职的将军起兵跟他在博洛尼亚会师。这位大公即弗朗西斯科·玛利亚·罗维尔,虽然曾获利奥的军费,竟峻拒不允。于是受到教皇怀疑,以为他跟法国有密款相通。利奥一等外顾无忧,便钦召弗朗西斯科前来罗马。这位大公惧而遁往意北曼图亚,利奥将他逐出教会,但尽管这位轻浮的大公的姑妈贡萨加·伊丽莎贝塔及其岳母伊莎贝拉两人婉词恳求和致书祈愿,都无法改变教皇的决心。教皇的军队不战而陷乌尔比诺,弗朗西斯科被判废职,由利奥之侄洛伦佐继任乌尔比诺大公之职(1516年)。翌年,该城的民众奋变,驱逐洛伦佐,弗朗西斯科组织一支军队重陷该公国,利奥悉索军资与军队再陷该城。经过9个月的奋战,他虽得胜,但军费用尽了教产,并使意境诸国转而对抗教皇及其贪婪的家族。
弗兰西斯一世乘机赢取教皇的友谊,并为重获乌尔比诺大公之职的洛伦佐与玛德琳(Madeleine De La Tour D'Auvergne)两人议婚。玛德琳岁入高达1万银币(约合12.5万美元)。利奥满口答应;罗兰诺犹如罗德里戈·博尔贾,亲往法国(1518年),迎回玛德琳与嫁妆。翌年,她在生凯瑟琳(即日后的凯瑟琳皇后)时难产而死。过后不久,洛伦佐亦薨,都认为是因在法国染上性病所致。现在,利奥宣称乌尔比诺为教廷属地,并遣使统治。
在这段错综复杂的期间,他不得不隐忍两桩痛苦的事,即他的政治弱点及渐失民心。他有一位将军姜巴洛·巴格廖尼曾受皇恩,而佩鲁贾总督却连同该地叛归弗朗西斯科。后来利奥赐他安全通行证,诱他到罗马来受死(1520年)。巴格廖尼也曾参与阿方索·彼得鲁奇(Alfonso Petrucci)及其他红衣主教的密谋,拟暗杀教皇(1517年)。这些红衣主教的需索过度,连一向慷慨施与的利奥也难应付,而彼得鲁奇复因利奥默许锡耶纳政府罢黜其兄弟而愤怒异常。他起先想亲弑教皇,后来人家劝他收买利奥的御医,趁着医治瘘管时毒杀教皇。不幸密谋泄漏,御医与彼得鲁奇被处死,数位同谋的红衣主教被囚及罢黜;有些则以巨款赎身。
利奥需款的窘状,现正使一度欢愉的时代愁眉不展。他赠给亲友、艺术家、作家及音乐家的礼物,他那豪奢无比的宫廷,圣彼得教堂的无尽需索,乌尔比诺之战的军费以及准备十字军等,样样都使他濒临破产。他那获自税收的年俸42万金币(约合525万美元)根本就不够,但是想从愠怒的欧洲教会聚款到罗马来总是较难些。为了充实府库起见,利奥新置1 353个教职兜售,应征任职者所付之款总数高达88.9万金币(约合1110.25万美元)。我们不必太以道德的眼光来看这件事,大部分职位多属闲差,劳苦的事皆可委诸下属代办,从这些职位所收得的钱款,其实亦仅系给教皇的贷款而已。任职的薪俸,平均年达最初所付款数的10%,都是这项贷款的利息。利奥兜售的,就像我们现在所谓的政府公债,而他所付出的息金,显然会较目前的公债利息为高,以资奖励,然而他连内阁大臣的职位也鬻卖了。1517年7月,他指名31位新任的红衣主教,其中确有许多才智之士,但大部分却显系因其力足以为此显达付出代价的。红衣主教蓬泽蒂(Ponzetti)——医师、学者、作家——付了金币3万。这次,利奥轻挥御笔,就为府库带来了50万金币。连厌倦酒色的意大利也大为惊颤。在德国,这种卖官鬻爵的事情,更助长了路德反叛的怒火(1517年10月)。就在这重要的一年,苏丹谢里姆(Sultan Selim)为奥斯曼土耳其征服了埃及,利奥呼吁十字军东征而毫无结果。他热心过度,还派遣使节到基督教世界兜售特用赦罪券,以换取忏悔、自白及十字军军费开销等的费用。
有时,他会以40%的利息向罗马的银行家借贷。这些银行家收取这等利率,乃是深恐他处置教产不当,会造成破产之故。有些贷款还要他以银盘、缀锦与珠宝抵押。他绝少思及俭约,即使有的话,也只像拖欠希腊学术院与罗马大学之类的薪俸。早在1517年间,前者就因经费短缺而关闭。他依旧是滥施仁惠,厚助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僧寺、医院及慈善团体,滥赠勋爵与资财给美第奇家族,侍客豪奢而自奉俭约。他任职教皇的期间,共费金币450万(约合5 625万美元),死时尚欠40万余。有一句讽刺的话道出了罗马人的心声:“利奥用罄了三个教皇的府库:尤利乌斯二世的国库,利奥与继任教皇的岁益。”当他驾崩时,罗马经历了一次史上最糟的经济破产。
他死前一年,战乱频仍。他认为重获乌尔比诺与佩鲁贾两地之后,还得遥控费拉拉与波河流域,才足以巩固教皇国,并阻挡在米兰的法军南犯。阿方索大公曾遣军队及大炮给弗朗西斯科以对抗教皇,这就使他有充分的理由开战了。阿方索虽身罹病痛,跟教皇敌对多年之后亦觉困顿不堪,但依旧奋战不懈。利奥之死,使他得以幸免。
教皇亦于1521年8月间罹病,这部分是瘘管所引起的痛苦,部分则是因战事的忧虑与刺激所致。他一度复原,但10月间又复病倒。12月间,他的病情稍转,被送抵玛格里亚纳的乡间别墅休养。据报称:教皇大军已自法军取回米兰。25日当天,他驾返罗马,受到凯旋式的欢迎。那日,他步行过多,汗流浃背,浸透衣裳。翌晨发高热而卧病不起。病势急剧恶化,自知寿数将尽。12月1日传来消息:皮亚琴察与帕尔玛两地皆已被教皇大军攻陷,他不觉精神一振。他前曾宣称:他很愿意牺牲一己,使那些城市并入教皇国。1521年12月1至2日午夜时分,他与世长辞,差10天45岁。许多仆从和一些美第奇族人乘机劫走教廷的宝物。圭恰尔迪尼、乔维奥和卡斯底里欧尼诸人都认为他是被药死的,图谋者也许是受阿方索或弗朗西斯科教唆的,不过,他显然跟亚历山大六世一样是死于疟疾。
阿方索闻讯狂喜,并“从猛狮之颚”(Ex ore Leonis)打造一个新徽章。弗朗西斯科重返乌尔比诺再登宝座。罗马的银行家丧财失利了。比尼行号(Bini)借给利奥20万金币,加第(Gaddi)3.2万,里卡索利(Ricasoli)1万。再者,红衣主教普奇借他15万,红衣主教萨尔维亚蒂8万。红衣主教们想先取物抵押。但利奥死时比破产更糟。有些人趁势谴责这位已故的教皇理财不当。但是,罗马人几乎都是悲恸异常,认为他是有史以来最为慷慨的施主。艺术家、诗人与学者知其鸿运的巅峰已逝,虽然他们还不曾怀疑灾难的程度如何。焦维奥这么说道:“知识、艺术、公众的福利、生活的乐趣——总之,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随着利奥永埋黄泉了。”
他是个被德操糟蹋了的好人。伊拉斯谟很恰当地赞扬他的仁厚与人道,他的豁达与学养,他对艺术的喜爱与支持,并且将利奥在职期间称为黄金时代。然而,利奥视黄金如家常便饭。他在宫廷里长大,懂得艺术,也知道奢华;他虽能英勇地面对危难,却不曾辛劳谋生。当教区的岁益由他监管时,他便用钱如水,挥霍无度,或沉溺于受益者的欢乐,或醉心于计划军费浩繁的战争。他推广亚历山大和尤利乌斯两位教皇定的方针,并继承他们的成就,使得教皇国固若金汤,却因穷奢极欲与横征暴敛而失去了德国。他会欣赏花瓶的美,却看不出阿尔卑斯山彼处的新教徒宗教改革正在孕育形成:他对百桩警兆置之不理,只知要求乱事已起的国家送来更多的金子。他是教会的荣耀,亦是教会的灾祸。
他是最慷慨,但不是最开明的资助人。尽管他厚资慨助,他的任职期间并不曾产生伟大的文学。虽然他还能赏识本博和波利希安两人,但是阿廖斯托和马基雅维利的见识远胜于他。他对艺术的鉴赏力并不像尤利乌斯那么稳当而傲然。圣彼得教堂或雅典学会的兴建,并不归功于他。他过于喜爱优美的形式,过于鄙视艺术杰作借优美的形式所流露的深意。他使拉斐尔过劳,低估达·芬奇的才干,又跟尤利乌斯同样无法超脱米开朗基罗的烈性,使他一展鸿才。他过于安富尊荣,而显不出伟大之处。对他如此评价诚属憾事,因为他是很可爱的。
彼时以其名为名或许是很恰当的,因为他虽是取而非给予,到底还是他将美第奇家族的财富与嗜性,以及他在家中所见的慨赠厚施,从佛罗伦萨带到罗马来。凭着那笔财富与皇权,他刺激了文学与艺术上那优美的风格与形式。他的榜样激起百位知心人寻求天才,从而加以资助,并为北欧定下了欣赏与价值的前例和标准。他保护罗马的古迹,较诸其他教皇还不遗余力,并且鼓励时人相与颉颃。他接受异教徒享受人生的方式,却能在一个纵欲滥情的时代里洁身自爱。他资助罗马的人文学者,使得古典文学与形式的研究迅即广布法境。在他的统治之下,罗马成为欧洲文化的中心,艺术家群集学画、雕刻或建筑、学者前来研究,诗人涌聚吟诵,才智之士则焕然争鸣。“罗马啊,在我忘掉你之前,”伊拉斯谟这么写道,“我必先投入忘川(the Lethe)……多么宝贵的自由,多么珍藏的书籍,学者的知识多么深邃,多么能使人受益的社交啊!我们还能在何处寻得这么喜爱文艺的社会,或才俊之士济济一堂的去处呢?”温和的卡斯底里欧尼、优雅的本博、博学的约翰·拉斯卡利斯、焦孔多兄弟、拉斐尔、圣索维诺与桑加罗、皮翁博以及米开朗基罗等——这么一群同时同地的人,我们还能在那里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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