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主革命”时代的开始

民主革命时代对于这整个的革命时期，有时使用“大西洋革命”一词，因为大西洋两岸的国家都受到影响。也有人称为“民主革命”时代，因为在这些骚动中，从美国革命到 1848 年的革命，尽管千差万别，多多少少肯定了现代民主社会的一些原则。据此观点，各次独特的革命，各次未遂的革命，或各种基本改良运动，都被视为一种革命大浪潮的各个侧面，这一革命浪潮实际上改造了整个西方文明地区。不过，也有人对这个革命时代持相反的观点，即每一个国家都呈现一个特殊实例，若具有特色的国家事件仅被视为一场含糊不清的一般性国际大动乱的一部分，那就理解错了。因此，按照这一观点，美国革命本质上是一场争取独立的运动，它的目标是保守的，从而与法国大革命迥然有别。在法国大革命中，对整个社会和一切思想都曾打算加以彻底改革。这两次革命与发生在英国的又截然不同，在英国根本就没有革命。然而，这里只需强调的是：美国革命者，法国雅各宾派，爱尔兰“统一会”会员，荷兰爱国者，还有其他类似团体，他们虽然彼此各不相同，然而却也有共同之处，即都具有革命的特性，都对一个革命时代贡献过自己的力量。

重要的问题是要分清 1760 年左右开始的这场运动在哪些方面是“民主的”，又在哪些方面不是“民主的”。这场运动没有广泛地要求普选权，然而英国有一小部分人早在 18 世纪 70 年代就提出过这样的要求。1776 年以后，美国有些州就实行过一种几乎所有男性都享有的普选权。1792 年，更富有战斗性的法国革命者也曾这样做过。这场运动的目的不在于建立一个福利国家，也未对财产权提出疑问，虽然法国大革命的激进派在这些方面曾有过某种表示。这场运动的矛头并非特指君主制度本身。美国人起初埋怨的是英国议会，而不是英国国王。法国人起来革命三年，到 1792 年由于国王违约④才宣布成立一个共和国。1788 年以后的革命波兰人设法加强他们国王的地位，而不是削弱其地位。在根本不存在君主政体的地方，革命团体倒会采取行动，如在法国大革命前的荷兰省份、瑞士的州、威尼斯共和国，以及在 1795 年以后受法国影响的荷兰。的确，这一时期的革命行动是 1768 年首先发难于日内瓦的。当时，日内瓦是一个非君主政体的很小的城邦共和国，由一个组织严密的世袭的显贵集团统治。凡有王权的地方，只是在它被用来支持各种享有特权的社会集团时，王权才成为革命者的牺牲品。

自由与平等这场革命运动到处宣告争取“自由与平等”的要求。它赞成各种人权宣言和明晰的成文宪法。它宣布人民或“民族”拥有主权，并系统阐述了国家公民的概念。据此观念，“人民”本质上没有阶级性；“人民”是一个法律术语，所指的不是政府，而是既受公共权力所统治的，又使政府本身原则上得以从中产生的社会公众。说公民都是平等的，原指贵族与平民之间没有任何差别。说人民拥有最高权力，意思是指，国王也好，英国议会也好，任何贵族、显贵、摄政者或其他杰出人物组成的集团也好，都不许擅自拥有政府的权力；一切政府官员都可撤换，他们执行宪法规定范围内的一种委托权力。决不许有凌驾在人民头上的“官老爷”，决不许搞官职终身制或官职增选，决不许有依仗出身的等级，而且法律也不承认这种等级。按照法国人在 1789 年《人权宣言》中的说法，社会级别是以“共同幸福”作为基础的。在才能或职能方面也许有高贵者，但绝对没有出身、特权或等级方面的高贵者。必须避免各种形式的“贵族统治”。在代表机构中，不可有代表特殊集团的特殊代表；应经常举行选举，遴选代表，代表的产生固然通常不必通过普选，但要通过一个不管给予什么定义都行的选举机构。在这个机构里，各个选举人在平等代表制中，应是一人一票。依照票数多寡并由得票最多的掌权，这种代表制，取代了按照社会阶级、享有特权的市镇或其他社团组成的那种陈旧的代表制。

简言之，一切与专制主义、封建主义或世袭权利（财产权除外）有关联的东西，都受到否定。宗教和公民权之间的任何联系也受到否决。民主革命削弱了法国天主教会、英国和爱尔兰国教会，以及荷兰联省共和国新教教会的特殊地位。这一时期，也是迄今称为犹太人“解放”的伟大时期，整个中世纪和现代早期都一直不给犹太人的政治社会权利，这次“解放”都给他们了。关于政府权力或任何人间权力都是上帝的意志所安排并得到宗教庇护的这一整套概念，逐渐地消失了。人们提倡一种普遍的言论自由，即对一切问题都可以发表意见，相信这是进步所必需的。在这个时期中，启蒙时代的世俗思想也得到继续发扬，不仅在科学和哲学领域里，而且也深入到这个革命变革时代出现的许多新的政治文化机构里。

总的说来，民主革命是一场中产阶级运动，的确，后来还创制了“资产阶级革命”一词，对它加以描述。这场运动的欧洲领导者，许多其实是贵族，他们甘愿放弃历史上的贵族特权；这场运动的支持者，许多是较贫苦的阶级，在伟大的法国大革命中尤是这样。但是，最大的受惠者却是中产阶级，一种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社会随之问世。这场风暴过后，贵族世家出身的人继续存在，但是恪守贵族标准的世界却消逝了。他们或与他人以大致相等的地位参加各种活动，或躲进他们高雅的客厅里，私下品味贵族等级的乐趣。至于工人阶级的叱咤风云的运动，那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