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主义的死敌是什么？

激进主义，至少就这个词本身来说，其源出自英国。在 1820 年前后，哲学界的激进党人曾骄傲地自命为激进主义者。在 19 世纪 20 年代，这些激进党人不仅包括刚刚出现的少数工人阶级的领袖，而且还包括许多新兴的工业资本家，他们在议会中还没有自己的代表。这些激进主义者，在反法战争的长期危机使得所有的激进主义思想都被怀疑为亲法国思想之前，便继承了前辈如托马斯·潘恩这些英国“雅各宾派”在三十年前留下的事业。

激进主义者改革的要求英国哲学界的激进党人很像法国大革命前的法国哲学家。他们是前辈哲人杰里米·边沁的追随者。边沁在 1776 年至 1832 年期间发表的大量著作中，对英国的刑法和民法、教会、议会和宪法都提出了改革的建议。英国的激进主义者自称是依据人的本性和心理而推断出各种制度的正确形式。他们不耐烦地把依据历史、风俗或习惯而提出的一切论据都丢在一边，而力求去找出事物的“根源”（“激进分子”就是来源于拉丁语“根本”一词）。他们想要对法律、法院、监狱、济贫院、市政机构、腐败选区以及猎狐的教士等进行全部的改造。他们对改革议会的要求是强烈而坚持到底的。他们憎恶英国教会、贵族爵位和地主阶级。许多激进分子还要尽快地废除王位。只是到维多利亚女王漫长的统治期间（1837—1901 年），英国的君主制才在各个方面获得普遍的认可。综上所述，激进主义是提倡民主的，它要求实现英国成年男子享有选举权。1832 年《议会选举改革法案》通过以后，工业资本家大都转变成为自由主义者，而工人阶级的领导人仍然是激进民主主义者。这在以后还要谈到。

共和主义者的理想欧洲大陆的激进主义，可说是富有战斗性的共和主义。对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来说，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年代，是意味着同恐怖统治时期相关联的恐怖年代，而对共和党人来说，却是充满希望和进步的年代，可惜后来却被反动势力中断了。即使在法国，共和党人也属少数；在意大利和德国等其他地区，他们的人数更少，但他们依然存在。大多数共和党人都来自知识分子，如大学生、作家等，有的来自那些反对社会不平等的工人阶级领袖，还有的来自那些老战士或者是老战士的子侄，对他们来说，1793 年的共和国连同当时的战争与光荣仍然是记忆犹新的。由于受到警察的迫害，共和党人通常参加秘密团体，同它们一起活动。他们展望未来革命的大变动，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态度，认为自由、平等、博爱的事业将由于革命的大变动而向前推进。作为狂热地主张政治上平等的信徒，他们都是要求实现普选权的民主主义者。他们拥护议会制政府，但是比起自由主义者来，却并不那么太关心政府活动的成就。大多数共和党人都是激烈的反教士派。当忆及法国大革命期间教会与共和国政府之间的相互斗争，以及至今仍然面对着天主教教士的政治活动时（因在天主教的国家里，共和主义是最低微的），他们无不把天主教教会视为理智和自由的死敌。这些比较富于战斗精神的共和党人，由于反对任何形式的君主制度，甚至包括立宪君主制在内，由于极端仇视教会和贵族，由于成为法国大革命自觉的继承者，由于组织本国的和国际性的秘密团体，由于不反对通过暴力推翻现存的政权，因而在大多数人民（包括自由党人在内）看来，他们同无政府主义者是相差无几的。

社会主义者的观点后来，共和主义逐渐演变成为社会主义。一般说来，社会主义者都具有与共和主义相同的政治态度，但同时也另有某些不同的观点。1848 年革命以前，早期的社会主义者派别众多，可是在某些方面，思想却是共同的。他们都认为，现存的经济制度是无目标的、混乱的、残暴不义的。他们还认为，富有者拥有如此广泛的经济权力，如雇佣或解雇工人，根据本身私利来规定工资额和工时，将整个社会劳动纳入其猎取私人利润的范围等等，全都是不合理的。因此，他们都对私人企业的重要性提出疑问，而在某种程度上赞同将生产性的财产——银行、工厂、机器、土地以及运输工具等实行公有化。他们全都厌恶将竞争作为管理经济和社会的原则，而主张代之以和谐、协作、组织化或联合的原则。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直截了当地、坚决地反对自由党人和政治经济学家提出的自由放任政策。后者主要是考虑生产的增加问题，对分配则并没有表示多大关心，而早期的社会主义者主要考虑到的则是将国民收入在一切有益的社会成员中间进行比较公平的或比较平均的分配问题。他们认为，除了在法国大革命中获得的公民平等和法律平等以外，还必须进一步实现社会的和经济的平等。

最早的社会主义者之一，同时也是曼彻斯特和苏格兰低地的最早的棉纺织厂老板之一，就是罗伯特·欧文。纺织工人的处境使他深受震动。于是，他为本厂雇工创建一种模范公社，在这里，给工人支付高额工资，缩减工时，严厉制止恶习和酗酒行为，兴建学校、住宅，以及成立廉价出售工人日用必需品的百货商店。他在早年实行这种仁慈的资本主义，随后又毕生为推行各项社会改革而努力不懈。在漫长的过程中，他不断遇到障碍，不仅有来自工业家们的反对，而且由于他在宗教问题上鼓吹不得人心的激进主义，也给他带来麻烦。

法国的圣西门运动曾出版早期女权主义运动的刊物，也促进开启了针对限制妇女权利的一次新的社会分析。这幅图像是 1832 年画家马尔雷夫的雕版画，展现了圣西门女权主义者异乎寻常的行为；此妇女穿着一套在当时看起来算是短的礼服，站在一个文件旁边，文件上简明地写着：“圣西门主义。这是自由的妇女么？”（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圣西门和傅立叶大多数早期的社会主义者都是法国人，革命未完成的观念激励着他们继续前进。其中有一人出身贵族，即圣西门伯爵，他曾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支持过法国革命。在晚年，他撰写了许多论述社会问题的著作。他本人及其信徒，自称是圣西门主义者而不是社会主义者。他们是第一批明确主张建立计划化社会的倡导者。他们主张对工业资产和其他资本实行公有制，并且由工业界的巨头或社会工程师进行管理，他们应设计出如开凿苏伊士运河这么巨大的工程方案，同时一般地能协调社会劳动和资源以达到生产目标。另一个不同类型的社会主义者代表查理·傅立叶（1772—1837 年），是一个有点空谈理论的思想家，他对所有已知的社会制度进行了彻底的谴责。他拟订的建设性的方案，是将社会组织成许多他命名为“法朗吉”的细小单位，并设想每个“法朗吉”包括有 1620 人，每人都做他本性爱好的工作。事实上他在法国本国从来也没有将一个“法朗吉”成功地组织起来。在美国，曾建立起一些“法朗吉”，但仍不过是欧洲乌托邦的梦境罢了。最有名的是在马萨诸塞州的布鲁克农场“运动”（由文人学者经营），从 1842 年到 1847 年，它所存在的五年一直是处在混乱状态之中。1825 年，罗伯特·欧文也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新哈姆尼建立一个实验的移民区，它在当时还是偏僻而未开垦的沃巴什河河畔。这种实验也仅仅维持五年左右时间。社会主义者的这些计划，原来是设想摆脱那些上流社会的风气而依靠本身的力量生活下去，但是在工业化时代，就整个社会问题而言，它们是无济于事的。

法国工人阶级从政治上说，1848 年以前早期社会主义最有影响的活动，是法国工人阶级掀起的运动，这是革命的共和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混合物。从 1792 年以来，有政治头脑的巴黎工人都是拥护共和政体的。对他们说来，19 世纪 20 年代、30 年代和 40 年代的革命都没有完成，而仅仅经历短暂的时间便中断了。工人们在政治上被捆住手脚，在法院因受歧视而失掉权利，被迫随时要携带雇主签字的身份证，随着法国遍地兴建工厂、开展工业化而受到各种压力的刺激，因此种种，他们对资产者这些有产阶级产生了很深的敌视。在巴黎，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即新闻记者路易·勃朗。他是《进步报》的编辑，《劳动组织》（1839 年）一书的作者。他的这部书是早期社会主义者著作中最有建设性的作品之一。他曾设想一种“社会工场”制度或者由国家支持的工厂中心制度。在这些“工场”或工厂中心里，工人们自己安排工作并且是为自己劳动，而不受私人资本家的干预。关于这种类型的社会主义，我们将会在后面再较详细地加以叙述。

至于“共产主义”，它在当时还是“社会主义”的一个不确定的同义词。在 19 世纪 40 年代，有一个德国革命者小组，他们主要是由流亡在法国的革命者组成，自称为共产主义者。如果其成员中不包括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内，他们在历史上早已被人们忘记了。1848 年，马克思和恩格斯有意识地使用“共产主义”这个词，目的在于同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等乌托邦的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区别开来。1848 年以后，“共产主义”这个词不再普遍使用。1917 年俄国革命后，“共产主义”这个词才再次流行起来，而在此时，它已具有新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