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的逻辑通道

3·11是日本战后史的必然归宿。把8·15和3·11搭在同一逻辑的通道上，这是日本作家兼学者笠井洁在《8·15 和3·11——战后史的死角》（NHK出版，2012年）中，对这场天灾和人祸所作出的最具新意的反思。如果说日本二战中的战败可以概括为科技的失败和经济生产力的失败的话，那么，战后日本对美国的万事乖顺，以此追求所谓的“和平与繁荣”，则是冷战意识形态的再出发。签署日美安保这个“潜在的核保有”与日本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电力供给，就在这双重的意义上，日本在荒凉的乡村，在“和平与繁荣”的交叉位置上，建造了极具象征意义的战后繁荣支柱——核电站。因此，不对8·15以后的战后日本史作彻底的批判，就不能真正反省3·11的历史教训。

作者在书中指出，看看围绕是否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战争决策层的丑态，8·15显露出的日本人心性和共同体意识，丸山真男把它概括为“军国支配者的精神形态”。这种日本人特有的心路历程，作者则把它定位为日本式意识形态——“历史意识欠缺”。以8·15为终结的那场“无谋的战争”（没有远见的战争）背景，确实有丸山真男所指出的战争决策层的“村落心性”。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对看不到世界大战历史图景这个历史意识的欠缺，才是日本对美国发动必败的太平洋战争的最大要因。随着冷战的结束，一个新的时代到来，怠慢于从根本上再检讨核电政策的战后日本，犯了同样的历史意识欠缺的错误。因此作者认为如果不对日本式意识形态作深刻检证的话，围绕8·15和3·11的反省也会堕入到日本文化论的庸俗变种中去。

检视从丸山真男到三岛由纪夫为止的战后日本思想，再审视从1960年日美安保到20世纪70年代高速经济增长，再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泡沫经济破灭，再到2011年的福岛核电站事故的战后日本史，我们看到其根底部是历史和地理的宿命病理在这个国家起作用。荒凉的“原子能乡村”最深层之处泛滥着日本式的意识形态。8·15和3·11则是这种日本式意识形态所带来的两大历史破局（可理解为一种国家战略的彻底失败）。

这里的逻辑力量在于：战败的历史结果必然催生出福岛核电站这个国家肌肤上的“恶瘤”。而对战败的8·15还没有能真正反省的日本人，在追求所谓“和平与繁荣”的战后社会中，又撒上了3·11灾害的种子。照笠井洁的说法，这才是一般人不易看出的“日本战后史的死角”。3·11破局的意义就在于证实了日本在战前和战后所犯的罪行与错误，具有惊人的一致性。当然，问题的深刻性还在于，欠缺历史意识的日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要摆脱这种深入到根部的“败北的精神构造”。而一旦无法摆脱这种“败北的精神构造”，日本人还将在同样的道路上不思悔改地迈进，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大的破局。

所以我们看到，在福岛核电站的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的2012年6月，位于滋贺县大饭核电站周边活断层的再调查被强行中止了。在安全基准还处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当时的民主党政权，无视东京和当地民众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决定再启动大饭核电站三号机和四号机，之后于7月1日大饭核电站就再次运转。当时的野田首相和民主党政权的思路是这样的：如果核电站的启动处于零状态下也能度过夏季电力不足的话，那么民间废除核电站的呼声将更甚嚣尘上，核电站的再启动就越发变得不可能。所以必须隐瞒数值，借口夏天大范围停电会造成社会不安，强行启动核电站。现在是自民党上台了，而自民党恰恰是日本57座核电站的“元凶”——决断者和执行者。这个政党会废除核电吗？再联想到现在的自民党干事长石破茂于2011年8月16日，在朝日电视台发表了如下的谈话：

日本不应该保有核武器。但同时日本想制造的话，必须什么时候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制造出来。这是一种抑制力。日本周边的如俄罗斯、中国、朝鲜、以及同盟国美国，都属于核保有国，而且它们都拥有弹道导弹技术。这点我们不应该忘记。

“和平利用”这个“建前”被隐藏，而作为国策的“潜在的核保有”这一“本音”，则从这位原先担任过防卫厅长官的嘴里，直率地吐露了出来。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机开工是在1967年，开始运转是在1971年。如果没有自民党政权的“潜在的核保有”这个国策，福岛核电站是不会建设的。到福岛核电站发生事故为止，不公然诉说的“潜在的核保有”才是到今天为止日本原子能行政看不见的存在基轴。日本反核科学家高木仁三郎在36年前就警告说：核电为能源的解放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也为危险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这个警告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而福岛核事故则将让这个警告在日本变成了现实。3·11也因此成了特殊的时间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