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6年11月,皮特出任国务大臣,第一次进入内阁。用腓特烈大帝的话说,“英国多年怀胎,终于诞生了一位伟人。”
自从马尔博罗以后还没有出过这种局面。皮特在克利夫兰街的办公室运筹帷幄,指挥和赢得了一场范围东到印度、西至美洲的战争。他一个人肩负战争重任,并独揽财政、行政和军事大权,集各项权力于一身。他不愿与人平起平坐,其地位完全取决于战场上的胜利,因此政敌众多。他容不得别人插手自己的工作,连内阁同僚的忠言也听不进;他既不与人商量,也不争取别人的支持,还因为插手财政事务,开罪了纽卡斯尔和财政大臣。但在执行作战计划方面,皮特却能慧眼识英才,他撤下庸碌的海陆两军的将军,换上沃尔夫、阿默斯特、康韦、豪、凯珀尔和罗德尼等几位可以信赖的年轻人,并且一举成功。
不过,皮特的成功并非一蹴而就。他曾反对议会将宾上将送上军事法庭。他与同僚意见不一,坎伯兰公爵凭借自己的权势与他作对。时至今日,伦敦商界仍看不懂与普鲁士的盟约。1757年,国王撤了皮特的职,但他早已深得民心。英国各个城镇和团体对他表达了深厚的感情和支持。接下来的三个月,虽然皮特还掌握大权,处理日常事务,但内阁却名存实亡。直到当年六月份,英国才组建了一个稳定的战时内阁,但在此后的四年中,皮特始终独揽大权。
皮特并不囿于某一个战场。英国在世界各地主动出击,不让法国集中兵力,打乱了他们的作战计划,消耗了他们的兵力。皮特激烈抨击过科特里特在欧洲的作战方案,但他此刻认识到,如果像他1740年代提倡的那样,单纯靠海战和殖民地战争,英国恐怕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如果不在欧洲、新世界以及东方打垮法国,它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法国在北美和欧洲如日中天,是英国在海上的劲敌。在印度,如果一个欧洲大国立足莫卧儿的废墟,那么,它的旗帜上应是百合花[1],而不是圣乔治的十字架。法英战争是历史上第一场世界性的大战。其战果不仅是重新划定疆界,以及重新划分要塞和产糖的岛屿。
皮特是否具有战略眼光,他发动的远征是否是全局的一环,都尚且存疑。一如往常,他的政策仿佛有一面大屏幕,将他敢作敢为、霸气的性格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尽管他不讨国王欢心、阁僚从中作梗,但他仍一步步地跻身议会的高位,如今他总算时来运转、有了底气,再加上国人的信任,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暴露他缺点的舞台。振作英国低落和消沉的情绪;发动英国的财力和人力,打造一台威震多瑙河到密西西比的战争机器;挫一挫波旁王朝的锐气,让英国国旗飘荡在每一个大洋,为征服、号令世界,不计财力或人力损失,这就是皮特的气魄,他同时将这种气魄灌输给举国上下,上至各路将领、富商巨贾,下至弹药手和小商小贩;灌输给战场上最年轻的军官,皮特让他们感到,在自己亲自指挥的战争中,吃败仗情有可原,但临阵不前绝不轻饶;这种精神也同样灌输给曾在普雷斯顿潘斯冲锋陷阵的苏格兰高地人,他们如今正横渡太平洋,为在卡洛登对自己的兄弟们痛下毒手的国王打江山。奥地利、俄国和法国联手对付英国在欧洲大陆的盟友普鲁士大帝腓特烈。瑞典也要报旧仇,算旧恨。腓特烈迅速行动,横穿萨克森,直捣波西米亚,要打破敌人的包围圈。可惜在1757年 被赶回了老巢;坎伯兰公爵奉命到欧洲保护汉诺威和布伦瑞克[2],谁知却吃了法国的败仗,拱手交出了这两个地区。俄国也不甘落后;瑞典军队又一次踏入波美拉尼亚。[3]米诺卡岛早已失陷。蒙卡尔姆从加拿大挥师南下,直逼美洲的前沿要塞。这一战争开局不利,可谓绝无仅有。皮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我知道,”他告诉德文郡公爵,“我能拯救这个国家,舍我其谁。”他遣散防御外敌入侵的雇佣军,不承认坎伯兰公爵交出这两个地区的决定。一潭死水般的英国政府又恢复了生机。到了当年年底,仿佛命运女神认出了主人,一改当初的不利局面。腓特烈得到了皮特年轻时声讨的特别津贴,分别在罗斯巴赫和洛伊滕一举击溃了法国和奥地利。
皮特与他的祖国迎来了一个令人欣喜的辉煌时代。法国人被赶出了汉诺威;指望在东方阴谋中浑水摸鱼的荷兰人被克莱夫当头棒喝,乖乖地在钦苏拉交船投降;英国夺回了布雷顿角,宾夕法尼亚匹兹堡地图也盖上了这位“伟大议员”[4]的大名。法国的两支主力舰队在地中海和英吉利海峡被各个击破。如果这两支舰队汇合,或许能掩护法国出兵英国。刚刚攻占了路易斯堡[5]的海军上将博斯科恩奉命盯着土伦舰队的动向。他在直布罗陀海峡截住并击沉了五艘舰只,将其余的舰只赶进并堵在加的斯湾,进退不能。三个月后,在一个风高浪急的十一月天,海军上将霍克在一片辨不清暗礁和浅滩密布海域一举歼灭了布雷斯特舰队。战争接下来的日子里,英国海军在基伯龙建立了基地,英国水兵在这片法国土地上修养生息,种植卷心菜。上述几次战争的同时,沃尔夫兵败魁北克,交由阿默斯特征讨加拿大,克莱夫与爱·库特消灭了法军在印度的残余势力。英国似乎还要完成更大的伟业。皮特提出征讨西属东、西印度群岛,截获西班牙每年一次的运宝船队。无奈在他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世界和平与安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时候,内阁却拆他的台,他愤然辞职。
我们必须仔细研究一番最近的几次胜利和灾难。皮特在美洲要面对一个艰难和复杂的任务。英属殖民地的总督早就清楚边界对面的威胁。法国人沿水路绕过了阿勒格尼山脉[6]这道屏障,与北美印第安人结盟,意在连接南方路易斯安那的殖民地与北方的加拿大。倘若如此,英国的殖民地将囿于沿海地区,断了向西扩张的道路。两国于1754年爆发了战争。布拉多克将军奉命重树英国在阿勒格尼山脉以西的威信,可惜却在宾夕法尼亚被法国人和印第安人打得落花流水。在这场战役中,弗吉尼亚一位名叫乔治·华盛顿的年轻军官初露锋芒。新英格兰殖民地东临哈德逊流域,等于为敌人敞开了大门。殖民地各自为政,希望靠各自的民兵赶走印第安人和法国殖民者,却一致不信任母国的内阁,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共同点。虽说英国在美洲的殖民者高达一百多万,人数远远超过了法国人,可惜他们争执不休、形同一盘散沙,让这一优势荡然无存。多亏了皮特从中斡旋,他们才相互协作,即便如此,殖民地的商人们仍不顾政府的禁令和共同利益,源源不断地供应法国人一切必需物资。
对美洲殖民地的英国人来说,1756年是个灾年,对各条前线尤其如此。英国人设在五大湖地区的唯一一个要塞奥斯威戈失守。1757年的战局也一样不利。1740年代,英国殖民地军队攻占了扼守圣劳伦斯湾的路易斯堡,但1748年一纸《亚琛和约》又将其还给了法国。英军这次又奉命去把它夺回。指挥这支军队的是无能、保守的劳顿勋爵。劳顿准备集中殖民地能抽调的一切兵力攻打哈利法克斯[7],此举无异于向法国人敞开了哈德逊河谷的大门。河谷的入口是克朗波因特、爱德华、与威廉·亨利三座要塞。加拿大总督蒙卡尔姆手下的法国人和印第安盟友翻过树木茂密的崇山,越过边界,包围了威廉亨利要塞。这个小小的殖民地要塞坚守了五天,最后被迫缴械。蒙卡尔姆未能管住印第安盟友,俘虏们惨遭屠杀。这场惨剧让新英格兰人终生难忘。但怪只怪劳顿。英军保护不了他们,新英格兰任法国人宰割,本应保护他们的军队却在哈利法克斯浪费时间。到了七月底,劳顿认为路易斯堡易守难攻,放弃了进攻。
皮特如今专注于美洲殖民地的战争。整整一个冬季,他都在研究地图,向官员和总督们发号施令。他拟订了作战方案,准备于1758年分三路进攻,同时还召回了劳顿。接替劳顿的阿默斯特和沃尔夫准将在海军的支援下,从哈利法克斯沿圣劳伦斯河北上,直取魁北克。阿伯克龙比的另一支军队攻占哈德逊河口的乔治湖,在攻打魁北克前与阿默斯特和沃尔夫回合。第三路由福布斯准将指挥,从宾夕法尼亚沿俄亥俄河谷北上,占领沿俄亥俄与密西西比河的一座法国要塞杜魁斯。另外又部署了一支海军舰队,切断法国的增援。
英国人如今可以坐镇白厅,运筹帷幄、指挥战争,但在航海年代,要监管远在三千英里外的战场,实属鞭长莫及。阿默斯特与沃尔夫北上攻打加拿大边界。同年七月份占领路易斯堡。但从提康德罗加出发的阿伯克龙比却在茂密的森林中行动迟缓,手下的军队受到重创,只得停止了进攻。宾夕法尼亚这一路较为顺利,他们攻克了杜魁斯要塞,更名为匹兹堡;可惜兵力不足,组织混乱,仗没打完就被迫撤兵。在给皮特的急信中,福布斯愤慨地描述了这一情况:“在下窃以为从弗吉尼亚与宾夕法尼亚抽调的是精兵强将,谁知却遗憾地发现,除屈指可数的几位主要军官,其余人等都是一帮破产的客栈老板、赛马骑手和西印度群岛的商人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手下的官兵与他们的长官如出一辙,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垃圾中的垃圾……”这番话反映了英国军官与美洲殖民者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彼此严重缺乏了解。
各路人马进展甚微,但皮特并不气馁。他认为,局部攻打法属殖民地起不了作用,要联合各路人马,发动从新斯科舍到俄亥俄的全线进攻。1758年12月29日,阿默斯特又接到了一道意在阻止法国人扩张的新指示,指示中同时提到,“望各位尽量将安大略湖一线的行动推进到尼亚加拉,着手进攻该处要塞,如果能成功,将极大地有助于我们控制五大湖,同时有效地斩断加拿大与南方法属殖民地之间的联系。”
新指示还详细论述了争取北美印第安人的重要性,但阿默斯特却不以为然。几个月前他还致信皮特,称一大批印第安人愿意与他结好,“他们是一群懒骨头、酗酒成性、一无是处,只是在我们采取进攻的时候,或许还有些用处。法国人需要他们,更怕他们;人数越多越可怕,也许能发挥积极的作用。”但令英国人庆幸的是,在英法殖民地之间的五大湖附近占据战略要地的六个易洛魁部落普遍比较友好;他们与美洲殖民者一样,担心法国打俄亥俄与密西西比的主意。
按新制定的作战计划,海军将在来年进攻法属西印度群岛,尽管有前车之鉴,他们仍出兵沿劳伦斯河北上,猛攻加拿大。自从1711年一仗以来,英军曾沿这条大河北上发动了数次进攻。沃尔夫汇报,海军都“不愿领”这趟苦差,这也的确是冒险。这次行动由另一支部队配合,沿哈德逊河北上攻打五大湖地区的法属尼亚加拉要塞,皮特在指示中点明了此举的意义。
这个方案一举成功。1759年,英国军队威震全球。同年五月份,海军占领了瓜德罗普岛,它是西印度群岛中的产糖大岛。同年七月,阿默斯特占领提康德罗加和尼亚加拉要塞,将美洲殖民地的边界推进到五大湖区。同年九月份,英军沿圣劳伦斯河北上,远征魁北克。沃尔夫趁着夜色亲自侦查了这条河的地形,并且背诵格雷的《挽歌》逗军官们开心:“荣耀的唯一归宿是坟墓。”在海陆两军的密切配合下,沃尔夫趁着夜幕的掩护率领官兵悄悄上岸,沿着偏僻的小路攀上亚伯拉罕高地陡峭的悬崖。沃尔夫身负重伤,一直撑到胜利在望才去世,临死还喃喃地念道,“感谢上帝,我能安心归天了。”
不过,要想为英语世界争取加拿大,还需要一年的战斗。1760年5月,英国魁北克驻军被困一个冬天后才突围。阿默斯特经过慎重、周密地筹划,集中兵力攻打蒙特利尔,并于同年9月攻下该城,法属加拿大辽阔的行省从此易手。英军这几年的确连年顺利。
法军海军无所作为是此战的一大重点。要是在英国海军舰只1759年集结哈利法克斯期间,法国海军封锁纽约,兴许能粉碎阿默斯特进攻蒙特利尔。如果在沃尔夫率英海军舰队开赴圣劳伦斯河期间突袭哈利法克斯,法国海军兴许能赢得魁北克一役。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英国海军源源不断地增援新世界。1761年,阿默斯特率领人马远征马提尼克岛。占领了这个富饶的岛屿后,英国举国欢腾。霍勒斯·沃波尔在一封信中写道,“要我说,是(皮特)的辩才征服了马提尼克岛……罗马人用三百年才征服世界,我们却以三仗定全球,而且版图扩大了一倍。”
英语民族从此在北美安居乐业。皮特不仅夺得了加拿大、丰富的渔业资源、与西印度群岛的贸易,而且断绝了法国人建立一个从蒙特利尔到西奥尔良的殖民帝国的美梦和威胁。可他没想到,排除了法国的威胁却最终导致英属殖民地脱离大英帝国。
皮特成功了,但也栽在成功上。恰如马尔博罗与戈多尔芬在马尔普拉凯一战后面临的日益高涨的反战情绪,皮特如今也在自己掌握大权的内阁成了孤家寡人,自从1759年大捷后,他遇到了迅猛的反战热潮。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他仍是“伟大的议员”。这位孤僻、傲慢的人受到公众的追捧。他打破了贵族政治这个狭隘的圈子,他的魄力和口才赢得了公众的好感。他一反当时的传统,将下议院当作为国效力的平台。他颇具古风、措辞严谨的演说针对的不是纽卡斯尔公爵的支持者,而是广大的听众。皮特瞧不起党派和党派组织,他走上仕途是得到了一个人的青睐。他不辞辛苦、专心一志的工作作风令与他打过交道的人生厌。他年轻时身患严重痛风,只得强忍病痛解决战时内阁的烦恼。他从不花心思与阁僚走动,除了每周与纽卡斯尔公爵和财政大臣的例会,为他的作战方针筹措经费,为沃尔夫和克莱夫拨放军费和增派援兵,拨发腓特烈大帝津贴,他几乎足不出户,在办公室处理一切事务。可惜他的权势如过眼云烟。不仅内阁的阁僚与他为敌,连威尔士王妃及其莱斯特王朝等从前的政治盟友也看不惯他傲慢和遮遮掩掩的作风。小王储从小就受到母亲及其亲信比特伯爵反对意见的熏陶。他们如今认为皮特是个叛徒,指责他1746年出任首相是背叛。将来要担任要职的比特是皮特最危险的对手,他煽风点火,反对这位首相的战争政策。
皮特的位置岌岌可危。他铲除了法国在印度和北美的势力,夺得了法属西印度群岛。大不列颠似乎已经如愿以偿。如今只剩下投在普鲁士上的这笔不得人心的开销,比特认为要利用厌战情绪反对皮特易如反掌。连一些忠贞爱国的阁僚也怀疑是否要继续打下去,英国占领的领土超出了它的保护能力。此战恢复了英国自拉米伊大捷之后的国际地位。打仗势必要有开销。这一战早就出现了连最辉煌的战绩也免不了的后果,工人和农民担负着苛捐杂税,股票经纪人和承包商却大发横财。皮特费尽口舌,称一日不在欧洲打败法国,就没有长久或圆满的和平,结果也是枉然。拖垮法国之前与它讲条件,恐怕要重蹈托利党人在乌特勒支的覆辙,充其量是为下一次较量赢得了喘息的机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皮特不禁五味杂陈。他的帝国战争政策太过一帆风顺,余下工作是给普鲁士一笔人人反感、数目客可观的补贴,但他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消灭法国。
1760年,乔治二世驾崩,他向来不喜欢皮特,但器重他的能力。皮特直言不讳地说过,“侍君兴许是一种责任,但对有此荣幸的人来说,却是最辛苦的一项差事。”新君乔治三世的脾气与父亲截然相反。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想去哪里,要做什么。他想当一位国王,一位英国人臣服和敬重的国王。在辉格党政权的长期统治下,下议院俨然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独裁机构。乔治三世年少气盛、品德高尚,从外表上看,无疑是一位彻头彻尾的英国君主,将英国的自由交付在这样一位国王手中,难道不比某派系依靠腐败不堪的下议院治理国家更加保险?他要终结派系操控的内阁,亲自任命阁员,给他们撑腰,一举肃清政治上的腐败。但在这样一个君主国家,能否容得下皮特这种人?他的成就既不靠腐败,又不靠国王,而是靠臣民的支持,以及他独揽下议院的大权。只要他仍然在任,就难免与恺撒分庭抗礼。他情非得已,虽然发自内心地尊重皮特和乔治三世,但谁都看得出,皮特才华出众,国王平庸无能。“幕后大臣”比特如今独揽枢密院的大权。纽卡斯尔早就不满同僚严厉、盛气凌人的作风,恨不得将他扳倒为快。当时有人主张议和。英法两国在海牙举行了谈判,但由于皮特不肯撇开普鲁士,双方不欢而散。法国国防大臣如五十年前的托尔西那样看准了机会,他知道,皮特大势已去。1761年,法国与西班牙结盟,同年九月,与英国的和谈破裂。有西班牙在美洲做后盾,法国或许能重振新世界的霸权。
皮特希望与西班牙一仗能像1739年一样重振国民的精神。借机夺取几个西班牙殖民地说不定能投伦敦金融界的所好。他向内阁提出向西班牙宣战,却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他向阁僚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我对我的行为负责,但对不曾插手的事概不负责。”这番话遭到被他毁了仕途的老冤家,已成为格伦维尔勋爵的科特里特的猛烈抨击。“这位先生说到对人民负责,却满口下议院的口气,他忘了身在这个内阁,他只对国王负责。”皮特别无选择,只能辞职。
1689年至1789年这一百年中,皮特是堪比马尔博罗的英国伟人。“在世界史上,”卡莱尔写道,“他当了四年英国事实上的国王。”他不是第一位放眼世界,将威廉三世的政治理念放之四海的英国政治家,但他却是第一位以实现大英帝国主义为己任的伟人。皮特还利用民意影响政治,削弱了一手遮天的几大辉格党派系。他的英雄时代已成过去。他命令各个派系说,“要团结一心”。五年后,他将受命危难,抱病重掌大权。那时,他以雄辩的口才将继任者驳得体无完肤。
仰仗不了皮特的威望,纽卡斯尔这下成了人家的砧上肉,大权轻易落入了比特勋爵之手。比特万贯家私,掌握着苏格兰的选票,但要说到称职,也是当年在王太后懿驾前做侍从官的时候。自从白金汉公爵遇刺以来,英国内阁第一次交给了一个没从过政的人,他与议会唯一的关系是二十年前代表苏格兰上院坐过几天议会的板凳。伦敦市民以一幅画着长筒靴和一条衬裙的画,表达他们对国王任命比特的不满。
皮特辞职不到三个月,内阁迫于无奈,对西班牙宣战。英军此后在西印度群岛等地连连告捷。英国海军舰队占领哈瓦那港,钳制了西班牙本土的贸易命脉,以及来往的运宝船队。在太平洋,一支舰队从马德拉南下菲律宾,占领了马尼拉。英国成了除欧洲以外海上和陆地的主人,只可惜这些战绩多半付诸东流。
继《乌特勒支和约》五十年后,英国又与法国签订了一纸和约。比特委派贝德福德公爵(Bedford)赴巴黎商谈具体条款。这位公爵担心英国占领的土地太多,欧洲盟国会对它虎视眈眈,心怀不满,伺机出手。他认为应采取绥靖政策,慷慨地交还占领的土地。但皮特的意见却截然相反,他认为,除非置法国和西班牙于死地,否则就难有长久的安定与和平。他无缘和谈,只能狠狠地斥责这纸和约破坏了国家的安全。
不过,按1763年《巴黎和约》的条款,英国也收获颇丰。它获得了加拿大、新斯科舍岛以及相邻的岛屿,还有对北美印第安人贸易有着重要意义的密西西比河通航权。此外还收获了西印度群岛的格林纳达、圣文森特、多米尼加和多巴哥。从西班牙手中接管了佛罗里达,非洲的塞内加尔。在印度,东印度公司保住了英国征战来的广袤领土,尽管将贸易重镇归还了法国,但却彻底挫败了法国人在南亚次大陆的政治野心。在欧洲,米诺卡岛又纳入了英国的版图,并且拆毁了敦刻尔克的防御工事。
这个定鼎大英帝国的和约受到史学家们大肆吹捧,但他们却对其战略上的不利之处视而不见。和约充分体现了贝德福德公爵的观点。法国保住了海军,收回了位于圣劳伦斯湾的圣皮埃尔和密克隆两座岛屿的主权,以及纽芬兰沿海的捕鱼权。这几个地方是法国海军发家之地,法国在此部署了约一万四千名官兵,每年从此获得的商业利润近五十万英镑。法国或许还能在此建成海军基地,或建立一块向丢掉的加拿大殖民地走私法国货物的集散地。西印度群岛最大的战利品,盛产食糖的瓜德罗普岛,外加马提尼克岛、贝尔岛和圣卢西亚也被悉数奉还了法国人。瓜德罗普岛物产丰富,英国内阁甚至考虑留下此地,将加拿大归还法国人。上述诸岛也是法国人将来对付英国的理想的海军基地。
西班牙收复了扼守加勒比海的战略要冲哈瓦那港,此外还收回了对华贸易中心马尼拉。如果英国人不肯松这两个地方,法国和西班牙两国的海军恐怕永远要看英国的脸色。在非洲,内阁不顾皮特的反对,将格雷岛奉还了法国,格雷岛是海盗的老巢,经常打劫来往东印度的商船。此外,和约丝毫不顾及腓特烈大帝的利益。这个联盟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家寡人。这位普鲁士领袖认为这是背叛,此后一直耿耿于怀,一辈子也不肯原谅英国。
国人虽说普遍渴望和平,但这些条款却与他们的期望相去甚远,议会是否会批准,似乎还是一个疑问。要获得多数通过,内阁必须不惜一切手段,这些手段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在议会中耍尽了阴谋和诡计。明着与内阁作对的上下院议员都丢掉了各自有幸担任的职务。皮特严词声讨和约,称这是要将英国拖入战火,结果白费口舌。和约最终以三百一十九票对六十五票获得通过。绥靖与妥协占了上风。皮特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蓄意糟蹋自己的战果,但他消沉的结论却道出了一个真谛。他认为和约的条款中埋着战争的种子:“和平并不保险,因为它纵虎归山。和平存在欠缺,因为我们得不偿失。”
【注释】
[1]象征法国王室的百合花徽。
[2]德国原中部州名。
[3]亦称“波莫瑞”,旧地区,即今波兰西北部从奥得河下游起,东迄维斯亘河之间的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现分属波兰和德国。
[4]百姓对皮特的称呼。
[5]加拿大东南部新斯科舍省布雷顿角岛东南部海港。
[6]北美阿巴拉契亚山系西部的分支。
[7]加拿大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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