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5年5月,美洲殖民地代表齐聚宾夕法尼亚恬静的小镇费城,在卡彭特厅召开了一次大会。代表们多半是德高望重的律师、医生、商人、地主,他们生怕冲突愈演愈烈,似乎不是一个革命委员会的人选。第一枪已然打响,洒下了鲜血,但希望和解的却不乏其人,他们担心举兵造反可能会重蹈克伦威尔铁甲军的覆辙,反被其害。除了反对贸易政策,他们没有共同的民族传统,缺乏组织,没有工业、国库、外援,也没有军队。许多人仍希望与英国修好。但威廉·豪将军正率兵跨大西洋而来,殖民者面临着一场自相残杀的激烈武装冲突。
波士顿是抵抗的中心,角逐的战场,新英格兰的一万六千名商人和农民将盖奇和美洲大陆唯一一支英军围困在那里。在城内,不仅爱国者与军队之间,连爱国者与亲英分子之间也摩擦不断。军营外被人贴上嘲讽的标语,全城一片混乱。5月25日,豪将军在克林顿与伯戈因[1]两位将军的陪同下,率领援军抵达波士顿港,英军总兵力这下增至六千人。
有了援军的盖奇先发制人。与波士顿北面一水之隔的是一座小小的半岛,由一条狭长地带与大陆相连,岛上的布里德山与邦克山居高临下,俯瞰全城。殖民者只要占领并守住这个制高点,就能用炮将英国人轰出波士顿。6月16日夜,盖奇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占这两个高地,可惜第二天一早,高地上露出了一排工事。爱国军接到波士顿城内的情报,连夜挖出了一条战壕。但他们的阵地并不保险,英国舰队可动用大炮,将他们轰出港口,或者派兵登陆狭长地带,斩断他们与后方的联系。但盖奇决定炫耀一下他的武力,这两手他都没用。他手下有英国最精锐的部队,在以前的战斗中,他和他的同胞极其轻视殖民军。他决定从正面向山头发动进攻,好叫挤在窗口、爬上屋顶的波士顿人亲眼瞧一瞧英军官兵列队大踏步地冲向叛军工事这一奇观。
6月17日下午,烈日当空,豪将军奉盖奇的命令,率领约三千名英军正规军登陆。他召集人马,对他们进行了训话。“你们必须将这些农夫赶出那座山,否则我们就无法在波士顿立足。但我希望你们冲锋时不要超过我一步。”英国官兵排成三列纵队,缓缓向布里德山头进军。四周鸦雀无声。波士顿全城都在观望。到了距离阵地一百码的地方,前方的战壕仍没有动静。但到了五十码的时候,古董猎枪发出一阵大大小小的弹雨,狠狠地打击来犯者。战场上喊叫声和骂声响成一片。阵地后的爱国者喊道,“北方佬难道都是胆小鬼吗?”白丝马裤上沾满血迹的豪将军重整队伍,但又被一阵齐射打得落荒而逃,灰溜溜地跑回了船上。豪将军虽威望顿失,但也看出山头上叛军的弹药即将打光。他率正规军呈一列纵队,向山顶发动了第三次冲锋,将农夫们赶出了阵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半岛上波士顿一侧的查尔斯顿村陷入了一片火海。一千一名英国官兵倒在了山坡。把守高地的三千农夫,死伤达六分之一。大小马车忙了一夜,才将伤员拉进波士顿。
惨烈的行动在殖民地引起了轰动,其影响堪比八十六年后的布尔溪(Bull Run)[2]战役。叛贼如今成了英雄,他们打败了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举歼灭了敌军三分之一的兵力,用鲜血洗清了北方佬是胆小鬼这个传言。英国人占领了山头,但美国人却赢得了荣誉。盖奇没再发动新的攻势,同年10月,他奉诏灰溜溜地返回了英国。豪将军接过了大权。大西洋两岸的人都感到,一场殊死搏斗即将来临。
爱国人士眼下必须组建一支军队。马萨诸塞已经向费城议会求援,请求派一名总司令抗击英国人。布里德山行动两天前,议会就批准了他们的请求。但提到人选,代表们却各执一词。他们对新英格兰人没有好感,但又嫉妒他们是这一战的主力军,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们觉得应任命一名南方人。亚当斯的眼光落向身穿深棕色服装的代表中的一名军人。他就是乔治·华盛顿上校,弗吉尼亚芒特弗农人。这位家道殷实的农场主参加过1750年代的战役,解救过出师不利的布拉多克残部。虽说只不过在边界打过几场小仗,但却是代表中唯一有过从军经历的人。华盛顿这次奉命指挥美洲殖民地的所有军队。伟大的号召靠的是意志,他的号召力却是天生。
殖民地总共有二十八万余名壮丁,但独立战争期间,华盛顿的手下从未超过两万五千人。各殖民地之间互相妒忌,缺少装备、形同散沙,这对华盛顿来说是严峻考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整顿波士顿这帮乌合之众的纪律,提供弹药。为此他耗费了1775年一个秋冬的心血。不过,大陆会议决定发动进攻,派一支人马远征加拿大。后来遗臭万年的贝内迪克特·阿诺德以及沃尔夫的老部下理查德·蒙哥马利奉命率领这支队伍。他们走的是英军在1759年战役中的行军路线,两人手下只有一千一百名官兵。蒙哥马利不费一枪一弹就攻占了蒙特利尔。然后与吃尽千辛万苦、率领一帮狼狈不堪的队伍赶到魁北克的阿诺德会合。当时时值隆冬,大雪纷飞,两人率兵进攻盖伊·卡尔顿爵士与手下区区几百人把守的亚伯拉罕高地。蒙哥马利阵亡,阿诺德大腿骨折。尽管这次大败,残部仍顶着凛冽的寒风坚守河对岸的阵地。但春天说来就来,圣劳伦斯河面冰雪开始融化之际,敌人的第一批援兵从英国赶到。由于死伤过半,这些爱国者只得一路长途跋涉,退守缅因与提康德罗加堡。加拿大因此躲过了革命的浪潮。法裔加拿大人基本满意英国国王统治下的生活。不久后,许多效忠乔治三世的美国难民涌入了加拿大。
与此同时,豪将军仍被困波士顿,不敢贸然采取报复行动,战争头两年,他至少还抱着和解这线希望。他和手下的部将都是辉格党议会议员,与其他辉格党人一样,他们认为与殖民者这场战争胜算渺茫。他在战场上是一员出色的猛将,只可惜他一向悲观消极。他现在的任务是震慑美国人,但这要英国增派大批的援兵。由于援兵迟迟不到,而波士顿也缺乏战略意义,于是他于1776年春撤出该城,转移到大西洋沿岸唯一的英军基地,新斯科舍岛的哈利法克斯。同一时间,克林顿将军奉命率领一小支军队,南下增援查尔斯顿的亲英分子,指望收复中南部的殖民地。爱国者的抵抗日益顽强,尽管大陆会议中的温和派不同意正式发表独立宣言,但英军撤军波士顿却引发了更加强硬的抵抗运动。如果不取得交战国身份,爱国者便不能从国外采购军事物资,只能依靠偷运,而他们亟须军火。保守派渐渐向激进派让了步。最近抵达美洲的英国激进人士汤姆·佩恩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常识》(Common Sense),成功地阐明了发动革命的理由,这本小册子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亚当斯等知识分子的著作。
不过,在解除英美宗主关系的道路上,英国内阁又迈出了一步。1776年初,内阁颁布《禁止条例》,禁止了与叛邦的一切往来,并且宣布封锁美洲海岸。与此同时,由于一时征不到足够的新兵,英国从德国招募了雇佣兵,派往大西洋对岸的美洲。此举在美洲殖民地引起一片哗然,反而为极端分子助了一臂之力。6月7日,弗吉尼亚人理查德·亨利·李在费城提出了如下决议案:“联合殖民地从此成为而且理应成为自由独立的合众国;它们应解除对于英王的一切隶属关系,理应断绝与大不列颠王国之间的一切政治联系。”但十三个殖民地,有六个仍不赞成立刻公布独立宣言。他们担心英国大举出兵,而殖民地却外无盟友,许多人认为,公然反抗怕是要毁了他们的事业,失去支持者。不过,大会终于成立了一个委员会,由托马斯·杰弗逊起草了一份文件,1776年,美洲殖民地大会一致通过了《独立宣言》。
这份彪炳史册的文件公告了起义的缘由,列数了大不列颠国王二十八条“屡屡巧取豪夺”的罪状。文件的开头部分脍炙人口,成了不朽的名言,“在有关人类事务的发展过程中,当一个民族必须解除其与另一个民族之间的政治联系,并在世界各国之间依照自然法则和造物主的意旨,接受独立与平等的地位时,出于对人类舆论的尊重,他们不得不宣布独立的理由。”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了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由一部分人组建了政府,由被治理者赋予它们正当的权力。如果哪个政府与这些目标背道而驰,民众有权改组或推翻它,按上述原则组建一个新政府;并且运用它的权力,最大限度地保障民众的安全和为民众谋求幸福。”
总的来说,《独立宣言》重申了鼓舞辉格党人反对末代斯图亚特王朝统治以及引发1688年英国革命的原则,《独立宣言》成了爱国运动的象征和号召,造成的直接结果是亲英分子大幅增加,他们被这种公然的挑衅吓破了胆。不过,宣言阐明了殖民地的宗旨,犹豫不决的人只得拿定一个主意。他们如今已无路可退。
这期间,英国人一直待在哈利法克斯等待英国增派援军,苦苦思索对策。军事上的胜利取决于控制哈德逊河流域。如果他们能夺取并掌握这条水路,扼守这条河的要塞,就能一举斩断新英格兰与中西部殖民地的联系,掌握它三分之二的人口以及大部分粮食和财富。但第一步是要占领位于哈德逊河口的纽约。豪可以从这里一路北上,攻克这几个要塞,再与从加拿大南下的一路军队会师。之后,在海军舰艇的支援下,制服多半沿河设立的南方殖民点。这套方案看似胜利在望,因为殖民者没有海军,大不列颠按说能封锁大西洋沿海。可惜这支舰队早已失去了查塔姆伯爵麾下将领们组建它时的雄风。它虽能运送援兵横渡大西洋,但新英格兰私掠船却在沿海的战斗中大显身手,劫下了他们的运输和补给船。1776年6月,豪带兵开赴纽约,出动重兵攻打该城,同年7月,他的弟弟,海军上将豪率领一支由五百多艘舰只组成的舰队与援兵从英国驰援。豪手下的官兵一下增至二万五千余人。新世界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一支武装部队。不过,华盛顿早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应战。他集中兵力,部署在纽约周围,这支部队由于开小差和天花,只剩下区区二万人。殖民者阵地部署在长岛山嘴和俯瞰东河[3]的布鲁克林高地,与英军阵地隔海湾相望。到了8月份,豪发动了进攻。邦克山一战曾让他吃了一堑,这次他放弃了正面进攻,首先佯攻长岛,接着调集主力部队绕到殖民军左翼,突袭其后背。此战告捷,华盛顿被迫退守纽约城。由于逆风阻挠了英国海军舰队的行动,他率领手下的官兵安然渡过了东河。
在这场灾难中,华盛顿请求大陆会议公断,据守纽约似乎无力为之,但弃城又恐挫了爱国者的士气。但大陆会议认为,他应不战而退,撤出纽约,在哈莱姆山打了几场小规模的战斗后,他率兵缓慢地向北撤退。在这个关键时刻,胜利唾手可得。豪控制了纽约及其以上的四十英里哈德逊河。如果他有八十八年后格兰特追赶李将军的本领和魄力,穷追华盛顿,兴许能一举全歼殖民军。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华盛顿平安无事。10月末,他在怀特普莱恩斯[4]的一场激战中再度失利;可惜英国人又无意乘胜追击,华盛顿急欲探明豪到底是朔哈德逊河而上,还是横穿新泽西直取费城。豪决定先取费城。他挥师南下,沿途攻城略地,拿下了纽约附近的几处要塞,费城的代表闻风而逃。成千上万的美国人涌向英军阵地,宣誓向国王效忠。爱国军唯一的退路似乎只有效仿十九世纪的布尔人,率众翻越阿勒格尼山脉,进入一片新土地,逃避英国人的统治。连华盛顿也准备出此下策。“我们当时(如若失败)必须退守弗吉尼亚的奥古斯塔县。凭借人多势众才能保我们的平安,我们要打一场恶战。如果我们失败,只有‘阿勒格尼山脉’这一条退路。”与此同时,他横渡哈德逊河,挥师南下,去保护费城。
英军紧随其后,一举占领了新泽西。爱国者的大业眼看着就要前功尽弃。但华盛顿英勇无畏、时刻待命,命运好歹不负他的一片苦心。由于英军表现出的难以理解的轻率,很快受到了惩罚,英军前哨杂乱无章地分散在新泽西各镇。华盛顿决定赶在豪将军过特拉华河前攻打这几个孤立的堡垒。他相中了由一支德国雇佣军把守的特伦顿村。殖民军于圣诞夜杀入戒备松懈的该村,以两名军官和两名列兵的代价,打死打伤一百零六名黑森雇佣军。并且生擒了其他雇佣军士兵,带到费城游街示众。这次胜利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它的军事意义。这是此战最关键的时刻。豪的部下康沃利斯勋爵打算在普林斯顿报一箭之仇,结果大败而归。有关康沃利斯的故事,留待下文详述。华盛顿紧追不舍,要断了他的补给线。这一年以英军在新泽西过冬结束,鉴于这两次行动失利,他们只能退守特拉华河以东。英军军官混迹纽约的社交界,过了一个愉快的冬季。与此同时,美国第一批外交官本杰明·富兰克林与塞拉斯·迪恩横渡大西洋,去向法国求援。
我们别让后人误以为英国全民支持美洲殖民地的战争。伯克就不抱此错觉。他在邦克山一战后写道,“谁也不赞成我们奉行的策略,无人指望眼下的准备工作能带来什么好处,民众态度倦怠、冷漠,就好像他们发现事不关己……商人们辜负了我们,也背叛了他们自己……他们当中的头面人物拿到了各种合同、汇款和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偏偏又千方百计地打压别人的声音……他们,或者说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嗅到了有利可图的战争散发的腐臭。战争确实也从某种意义上代替了贸易。由于要承担庞大的运输业务,货运业空前地繁荣。粮食和各种物质的巨大需求……振作了商界的精神,他们认为美洲战争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场在所难免的不幸中的一条财路。”英国的显要政客不仅指责海陆两军指挥不当,而且反对向殖民地动武。
对英国征战美洲殖民地的每一次挫折和不幸,都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见到祖国失利便乐不可支,这种叛逆心态让我怒不可遏,”内阁的一名支持者写道。“他们毫不掩饰这种态度。一位同情殖民者的公爵几个星期前告诉我,一些舰只在北美沿海的一场风暴中倾覆,他眼中闪烁着喜悦的神色说道:“一千名英国水兵溺水身亡,无一生还……”在下议院中,说到外省人,有人常常称其为‘我们的军队’。”这种怪诞的行径只能使事情雪上加霜。诚然,要不是反对派歪曲事实掩盖了国人的真实看法,诺斯勋爵的政府或许很快土崩瓦解。独立战争期间,诺斯一直掌握着下议院的绝大多数议席。反对派并非人人愚不可及或那么极端,但在国王眼中,个个都是卖国贼。乔治三世变得愈发偏执,态度愈发坚决。他对顺耳的良言置若罔闻,与许多亲英分子一样,两党中有不少人预言和谴责他的政策或将招致灾难,担心母国和殖民地卷入内战,这些人统统被国王排斥在内阁之外。诺斯勋爵也对战争不甚积极,只不过他对国王忠心耿耿,外加像当时许多政客那样秉持传统观念,认为大臣的职责是执行国王个人的意志,他才没有请辞。尽管身兼第一财政大臣和财政大臣,他并不掌握实权,而是由国王和各部大臣处理政府的日常工作。乔治三世不知疲倦地监督具体的战争组织工作,可惜他却协调不了大臣们的行动。大臣们才智平庸,海军大臣是威尔克斯那位放荡不羁的朋友桑威奇伯爵。他一向声名狼藉,但最近的调查表明,海军的情况要比陆军好了许多。
英国的政策从未这样漏洞百出。要么违反、要么无视军事准则和原则。“寻敌并一举歼灭之”是一条正确的原则。“集中兵力”是一个合理的手段。“咬定目标”是一个简单的常识。敌人是华盛顿手下的军队。兵力一是驻扎在纽约的豪将军的部队,二是伯戈因此刻集结在蒙特利尔的纵队。目标是一举歼灭华盛顿的部队,打死或生擒华盛顿。如果能将他押上战场,让他的人马倒戈,英国几乎胜券在握。可惜豪将军的帐内却各执己见、意见不一,反而掩盖了这些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豪仍执意要拿下革命会议的所在地和政治抵抗的源头费城。伯戈因却偏要从加拿大挥师南下,到哈德逊河的上游,与纽约的内应里应外合,占领扼守这条水路的要塞。一旦控制了哈德逊河,就能孤立新英格兰,将它一举击破。1776年秋,伯戈因告假回国,到伦敦向内阁呈报了自己的意见,乔治三世批准了他的方案,并亲笔予以批复。伯戈因要率部队从蒙特利尔穿过边界茂密的丛林,夺取紧邻哈德逊河源头的提康德罗加要塞。一支部队同时从纽约北上,攻占最近由法国工兵援助巩固的西点要塞,再到阿尔巴尼与他会师。
这是伦敦内阁的如意算盘,但协调这些行动的重任最后却落到了陆军大臣乔治·杰曼勋爵的肩上。杰曼的军旅生涯以蒙羞落幕,但他的从军经历兴许不能如实反映他的能力。二十年前,他在明登战役中拒不从命,率领骑兵冲进敌阵,结果被军事法庭判定不胜任军职。但他却深得少年国王的宠幸,因此跻身政界。内阁明明知道豪的打算与伯戈因背道而驰,即南下攻打费城,却无人劝阻。他们没有指示他到阿尔巴尼会师,也不给他派援兵。“这下出现了一个旷世奇观,”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写道,“一名部将跑到伦敦请国王批准一条作战方案;国王的一名大臣详细向一名将军下达了指令,却对另一位要予以配合作战的将军只字不提;这位将军只好自己制定作战计划……”不过,一返回加拿大,伯戈因就给豪写了不下三封信,告知在阿尔巴尼会师的计划,无奈豪没有接到英国的明确指示,认为没有理由放弃他攻打费城的计划,仍按自己的方案行事。他施计与华盛顿交手,但未能如愿,于是留下八千人马,交给亨利·克林顿爵士留守纽约,于1777年7月率领手下的大部启程开赴切萨皮克湾。英军非但不集中兵力,反而将部队分散在五百英里的区域,伯戈因在加拿大,豪在切萨皮克湾,而克林顿却在纽约。
华盛顿连忙率兵离开新泽西边界的冬季驻地莫里斯敦,南下保护费城。上次虚晃几枪就弃守纽约,这次在大陆会议的所在地,他再也不能故伎重演,无奈他手下的部队纪律涣散,人心浮动,成批成批地开了小差,如今只能指望拖延英军的步伐。豪9月初出征时手下只有区区一万四千名官兵。华盛顿将同等的兵力部署在布兰迪万河[5]北岸,封锁了通往费城的道路。豪看出眼前这支部队装备低劣,决定利用它官兵素质低下、补给不畅的劣势,像在长岛那样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9月11日早晨,他兵分两路,留下一路精兵从正面进攻,他自己则与康沃利斯率兵沿河而上,过河突袭华盛顿的右翼。他的战术有条不紊,一一实现。进攻进展顺利,敌军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对岸的一路英军涉水渡河冲进了美军阵地。日落时分,华盛顿全线溃退。用一名年轻的法国志愿兵马尔奇·德·拉法耶特的话说,“逃命的殖民军、大炮和辎重乱哄哄地挤上了公路。”可惜豪在这里又重蹈长岛的覆辙,没有乘胜追击。他心满意足。9月26日,他手下的先头部队开进费城。两军在日耳曼敦[6]城北展开了一场混战,但英军步步紧逼,费城不久沦陷。
然而在北面战场,伦敦政府的作战计划却连连受挫。伯戈因手下有几百名印第安人与七千正规军,且一半是德国雇佣军,他率领官兵穿过加拿大茂密的森林,指望与从纽约北上的英军会师。他一路跋山涉水,进逼提康德罗加要塞。殖民军丢下大炮,闻风而逃。伯戈因急欲南下,乘胜追击。如果豪能乘胜北上攻打西点,他们想必能稳操胜券。然而豪这时身在何处?伯戈因向下一个敌军要塞进军的当天,豪却从纽约扬帆南下。大家都认为攻下费城后,豪会立即返回纽约,北上与加拿大的部队会师。可惜他却恰恰相反,让伯戈因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伯戈因进逼新英格兰的途中遭到了民兵的拼死抵抗。他是一位深得人心、气宇轩昂的指挥官,无奈身在异乡,又苦于敌军的骚扰。部下开始人心浮动,开起了小差。只要豪从纽约驰援,他尚且有获胜的希望。驻守纽约的官兵减少了一半,因为豪命克林顿赶去增援。克林顿北上占领了西点以南的两个要塞,谁知当时秋雨绵绵,伯戈因被困在萨拉托加[7]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实力与日俱增的新英格兰人步步紧逼过来。他距离阿尔巴尼仅三十英里之遥,那里本应是他与从纽约赶来的纵队会师之地,可惜他却前进不得。继而,伯戈因又在林中进行连日苦战,物资渐渐耗尽,敌众我寡,力量悬殊。殖民军在自己的土地上,按自己的方法作战。他们一个个藏身灌木丛、树梢,多半主动出击,重创了欧洲的精锐部队。伯戈因手下训练有素、阵法严密的部队都拿他们没办法。据一名殖民军逃兵交代,克林顿正挥师北上。可惜为时已晚。德国雇佣军罢战,1777年10月17日,伯戈因向殖民军指挥官霍雷肖·盖茨投降。大陆会议违反投降条件,将伯戈因手下的大部分官兵关押到停战。伯戈因返回英国,他指责内阁,也饱受内阁的指责。
这时候,旧世界开始介入这场战争,支援新世界。尽管萨拉托加一战在美洲殖民地无足轻重,但却立刻在法国引起了轰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法国虽与英国有一纸和约,但一直向爱国者提供武器,殖民军中也有法国志愿兵。本杰明·富兰克林和塞拉斯·迪恩在凡尔赛劝说法国人与他们公开结盟,但双方犹豫了一年,举棋不定。法国政府不愿支持国外的自由事业,同时又打压国内的自由,而许多美国人又担心法国向英国宣战后,对自己大开狮口。如今一切疑虑烟消云散。没有法国的物资,殖民者难以为继,法国人多半跃跃欲试,要雪七年战争之耻。法国海军已经强大,英国海军却日渐衰退,萨拉托加大捷的喜讯传到法国,路易十六决定正式结盟。伦敦惊慌失措,反对派辉格党人早就警告过内阁,不要苛刻对待殖民者,英国内阁开出了一个慷慨的和解方案。可惜为时已晚。1778年2月6日,不等议会权衡一下新条件,本杰明·富兰克林就迫不及待地签署了与法国的盟约。
又一次世界性的大战再次爆发,英国这次成了孤家寡人。一支军队如今成了殖民地的俘虏。德国再无雇佣军可雇。法国入侵这个由来已久的担心将恐慌传遍了全国。内阁名声扫地。除了国王,为此食不甘味的人都把目光投降了查塔姆。4月7日,查塔姆拄着拐杖在议会做了最后一次演讲,驳斥反对派所要求的召回驻美洲殖民地的军队。他一向赞成和解,但不赞成投降。裹着法兰绒绷带,他尸体一般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议员们看出他不久于人世,顿时鸦雀无声。他一阵怒气上冲,低声表示“反对瓜分这个古老、高尚的君主国家”。他要英国提防法国插手,采用雇佣兵。他谴责国人惨无人道。“先生们,倘若我是一名美国人,一如我现在是一名英国人,外敌入侵祖国的时候,我绝不放下手中的武器——绝不,绝不,坚决不。”提到外敌入侵,他嗤之以鼻。回答了反对派领导人里奇蒙德公爵的提问后,他挣扎着想再说几句,孰料突发中风,栽倒在地,不省人事。5月11日,查塔姆伯爵听着儿子威廉朗读《荷马史诗》中赫克托[8]葬礼和特洛伊这悲壮的一幕辞世。乔治三世反对为查塔姆立碑,显得他心胸狭窄,说立碑“对我本人来说是个冒犯”,但伦敦金融界没有理睬他,伯克为纪念碑题了一句中肯的悼词:“上帝凭借塑造一个德高望重的伟人,让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然而在诺斯勋爵执政时期的英国,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注释】
[1]1722—1792年,美国独立战争中的英军将军、剧作家。
[2]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北部小溪,曾是美国南北战争中的重要战场。
[3]美国纽约州东南部的海峡,位于曼哈顿岛与长岛之间。
[4]美国纽约州城市。
[5]美国特拉华州北部和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的河流。
[6]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西北部,1777年英国人击败美国人的战场。
[7]美纽约州东部一村落。
[8]《伊利亚特》中一勇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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