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中心是人类

·卡尔·萨根·　宇宙的中心是人类？

人类的每一种文化都把自身看成是宇宙的中心——现在我们不妨来思考一下这个重要而又古老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觉得那很清楚：回到狩猎采集的年代，那时还没像当今时代晚间有电视看，有那么多的娱乐节目。所以在熄灭了的篝火余烬旁边，人们徒有仰望星空的消遣，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便是星辰的熠熠闪亮。今天，人们生活在饱受化学污染的天空之下，光线污染也无处不在，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夜晚的天空曾是多么地美妙。那不只是美的感受，也自然而然地令人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

随后，人们开始编造星星的故事。他们发明了罗夏测验，连起星星的点，便构筑了那些星座。“奥格，你看那像不像个熊？”“真的，我觉得它像。”于是，他们就让孩子们强记这些完全是任意画定的图形，种种神话或前或后也被编造出来了。所以这些星座就成了看得到的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东西。有人会说：“那就是把你爷爷吃掉了的熊。”

最粗略地观察一下天空，也会看到星辰是从东方升起。它们有些笔直地来到我们的头顶上，有些靠近地平面以小的弧形划过去，但都是从东方升起，也都从西方落下；白天，它们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它们不知怎么跑到了我们大家都没有见到过的大地的下面（大地当然是像一片扁平的木板），然后，第二天早上它们又从东方升了起来。毫无疑问，星辰、太阳、月亮都环绕着我们走动，我们居住的地球是不动的。很显然，我们是静止地坐落在宇宙的中心。这就是可以看到的事实。谁要是怀疑它，谁一定就有点什么问题了。这也是地球中心说（地心说）的概念。

好了，不仅是所有的文化都得出了这个结论，而且，我们的祖先还都因此而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我们是宇宙的中心。宇宙的中心当然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不只是如此，星辰明显地转动对于其他动物、其他植物有什么用呢？其实，这只是对我们人类有用。因此，那些星辰之所以置放在那里，是为了我们的需要。太阳和月亮显然也都对人类有用处。不过，似乎还有些地方让人感到困扰。你们可能知道波斯的智者和思想家的一个故事，有人问他们：“太阳和月亮哪个更有用处？”他们回答说：“当然是月亮。因为太阳是在已经有光亮的时候才出来，月亮却是在需要光亮的夜晚里光照我们。”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多么让人吃惊！

现在，所有的人都被告之：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但我觉得现在还有很多证据表明我们暗地里仍然相信地心说，只是表面上装扮成相信日心说而已。比如，想想我们的语言吧：“太阳出来了”，“我在太阳出来之前就起来了”，“太阳落下去了”，“这是一个光彩夺目的日落”。然而，太阳并没有升起、落下，只是地球在转动。瞧，只为了符合哥白尼的看法，解析一个简单的单词或短语会是多么困难：“比利，你要保证在地球转动到在当地的地平线把太阳遮起来之前回到家里。”不等你说完一半，比利早就走了。为什么在哥白尼的说法之中没有像“日出”、“日落”这样简洁的词儿呢？

依我看，科学史中有很大的部分可以理解为哥白尼式的争论。对于许多情况，十分普遍的立场是：我们是中心，我们是重要的，人类是美妙的，是伟大的。然后才对我们所处的环境加以实际的观察。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曾想到应该弄明白，才不至于得出让人吃惊、使人不安的发现：不，我们不是中心；我们也并不重要。对我来说，科学上的许多关键性的发现，许多近代科学的观点，就是从这种形式的争论中产生的。安·德鲁扬称这种形式的争论为“大贬谪”。

如果我们真有难以抑制的内驱力，要成为中心并且显得举足轻重，那么应该知道我们能够做到什么。我们可以认真遵循我们大多数人立誓信仰的宗教博爱和仁爱的训诫。我们可以朝着为我们这个行星上亿万穷苦人在经济上能够自足的方向努力奋进。可以确信：我们知道我们中有着什么危险的倾向，以及我们在过去的历史中曾经犯过多少致命的错误，我们应该让儿孙在成长过程中无法忽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关怀、爱护这个星球的环境，因为是这个环境在支撑着我们，以及其他和我们共同分享它的众多物种。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在民主进程中起到强有力的、原则的作用。我们能够坚持让我们选举出来的官员们诚实并且不能自私。我们能够根据勇敢的提问和回答问题的深度来判断我们的进展，判断我们是否宁可接受真实的事物，而不是听来似乎是不错的事情。如果我们想要做到举足轻重——不是被动地因为我们凑巧降生于这个物种或我们这个民族，或是凑巧出生在这个行星上，而是由于我们行动的美德——我们知道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生命，是人类的一种“原问”，只要生命存在一天，生命的随想就思接千载，心游万仞；生命的研究也一天不会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