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级产品出口与现代化的启动

民族国家的独立，是一国现代化进程开启的必要基础。然而，委内瑞拉现代化进程并不是伴随着国家的独立而开启的，其启动整整滞后了数十年。委内瑞拉现代化的开启无法归结于某一个具体的点，而是一个时段，这一时段大体为1870-1935年。这个阶段的发展只是拉美现代化的准备阶段，或曰“早期工业化”阶段。事实上，这个阶段的拉美现代制造业的发展是初级产品“出口繁荣”的副产品，当时拉美国家当权阶级虽然通过自己的主观努力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初级产品出口的繁荣，并带动了一些现代制造业的出现，但他们并不具备自觉的工业化或现代化的意识，工业化还没有成为国家的主导战略。

委内瑞拉独立后，政权落入土生白人地主手中。独立战争时期的将领派斯任第一届总统，他与保守党合作，1830-1846年在委内瑞拉实行考迪罗独裁统治。国内政局长期不稳，军事政变迭起。最初几届政府虽极力维护半封建剥削制度，但也采取了一些有利于资本主义发展的措施，如废除奴隶制（1854）、取消贸易限制、建立国家银行（1841）、修筑铁路和公路等。同时，统治集团内部保守党和自由党之间斗争激烈，到60年代发展为内战。1870年自由党人安东尼奥·古斯曼·布兰科（Antonio Guzman Blanco）执政后，动乱才基本结束。委内瑞拉的现代化进程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才得以萌芽。

安东尼奥·古斯曼·布兰科是拉美的著名考迪罗之一，也是委内瑞拉政坛史上的耀眼明星，曾经三度正式就任委内瑞拉总统（1870-1877、1879-1884、1886-1888），统治委内瑞拉长达14年之久，对委内瑞拉的经济、政治体制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影响。1870年4月27日，自由党人布兰科通过政变的手段上台，接替胡安·法尔孔（Juan Crisóstomo Falcóny Zavarce）执政。上台伊始，布兰科用武力手段严厉镇压了亲保守党的地方考迪罗，安插了一些忠于他的考迪罗掌控地方政权，这样，国内混乱的局面才暂时得以安定下来。布兰科充分认识到，只有使委内瑞拉富裕起来，他的政治地位才能巩固，为此他进行了三项重要的改革：经济改革、社会改革和教育改革。首先是采取新举措，实施经济改革。为了发展经济，他专门请经济学家和财政专家研究和制定消除国债的方案，创建信贷公司，减轻商业税收，制定稳定市场的举措，并且还由国家直接兴办了具有现代企业色彩的国营企业。他鼓励开展对外贸易，扩大出口，使得农业和矿业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为了加强对国家经济的宏观把握和了解，他还建立了国家统计局。他在基本建设方面做了很多的努力，1873年，建成了委内瑞拉第一条铁路（从图卡卡斯至阿罗亚），铺设公路，架设桥梁，扩建码头，建立通讯部门，扩建首都加拉加斯，使它名列当时南美的一流城市之列。二是大力推动社会改革，削减教会势力的影响。布兰科执政期间，他下令赶走了加拉加斯大主教。1872年，设立了修道院基金，1873年规定人们按俗约结婚。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委内瑞拉是个人力资源匮乏的国家，他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吸收外国移民，增加人口，发展经济。三是推动教育改革。布兰科对文化教育给予特别的重视，他意识到国家要发展，人才是关键，教育是根本，因此上台不久，就把加拉加斯大学的自然科学放到首位来加以建设，并聘请了一些外国知名教授任教。同年，还建立了自然历史博物馆和艺术专科学校。1874年创立了委内瑞拉文学研究院。他下令对所有的儿童实行免费教育，专门征收支持教育发展的国税，并成立了主管教育的专门行政机构——教育管理局。全国各地纷纷成立了中学、小学，据统计，共创办了近2000所学校。布兰科的改革，为委内瑞拉的经济发展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布兰科执政期间，委内瑞拉的经济明显好转，进出口总额增加。1887-1888年度进口总额为7900万玻利瓦尔，出口额为8600万玻利瓦尔，委内瑞拉已成为出超国家。人口逐步增长，从1886年的219万增加到1888年的223万。基于其对委内瑞拉的历史功绩，他的追随者们把布兰科誉为“光辉的美洲人”、“委内瑞拉的革新者”等，赞誉颇高。

委内瑞拉的现代化缘何在布兰科时期才得以萌芽呢？从以上所述我们可以找到答案。一是政局趋于稳定。委内瑞拉建国后数十年内政局动荡不安，稳定内部局势成为了压倒一切的任务，否则根本无缘现代化。二是初级产品出口模式的形成。布兰科及其后来的一些继任者的自由改革，建立起初级产品出口发展模式，大力开发丰富的农、矿业资源并向外输出，迎来了长达数十年的初级产品出口繁荣期，同时带动了现代制造业的出现。一方面，初级产品出口繁荣促成了资源加工产业的兴起；另一方面，出口收入的迅速增长拉动了需求，推动了以满足内需为主的制造业的发展，为作为现代化核心的工业化的发展创造了源动力。三是当时正处于工业化高潮期的西欧、北美对食品和工业原料形成了巨大的市场需求，这为委内瑞拉经济的快速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战略机遇期。委内瑞拉只有加入到资本主义的国际体系中来，才能得到发展。

委内瑞拉现代化的启动阶段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1870-1926为前期，1926-1935年为后期。在前期阶段，委内瑞拉的经济基础由单纯种植业转变为以种植业和采矿业相结合，其特点是形成了三个发展中心，即安第斯的咖啡生产中心、卡鲁帕诺地区的可可生产中心和瓜亚纳地区的黄金开采中心。这时期，由于咖啡的利润较高，咖啡的种植面积进一步扩大，从1875年的12万公顷增加到1907年的20万公顷以上。1921年，对咖啡业的投资达8000万玻利瓦尔，咖啡的出口量也增加到1914年的5505.4万公斤、1919年的8155.2万公斤。可可的种植面积虽由1875年的2.5万公顷下降到1907年的5000公顷，但由于国际市场价格有利，可可的出口量反而增加到1914年的1688.7万公斤、1919年的1983.4万公斤。19世纪50年代初期，卡里亚奥金矿的发现使瓜亚纳地区成为当时委内瑞拉三大发展中心之一，从而使采矿业也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部门。1871-1890年，卡里亚奥金矿的产量达132.6万盎司（合1.27亿玻利瓦尔）。1883年，黄金的出口占到了委内瑞拉出口总值的23%。1926年以前，咖啡和可可的生产始终是委内瑞拉经济的主要成分，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单一作物制倾向的不断加剧，咖啡和可可的出口值在出口总值中的比重不断提高，1910年占78%，1920年占92%。

在这一时期，由于受到帝国主义的干涉，先后发生了两次“委内瑞拉危机”，使得委内瑞拉牺牲了很多发展的成果。一次是19世纪90年代，在委内瑞拉与英属圭亚那交界处的埃雷基布和奥里诺科河中间发现了金矿。这本是长期以来委内瑞拉和英国争夺的一个地区。当金矿发现后，英国军队便捷足先登，加以强占。委、英之间于是发生了激烈冲突，是为“第一次委内瑞拉危机”。尽管美国出面，英国后来还是获得了有争执领土的大部分。1901-1903年，又爆发了“第二次委内瑞拉危机”。1901年，欧洲帝国主义德、英、意三国，为了强迫委内瑞拉偿还“借款”，共同举行海军演习，进行威胁。1902年，三国海军又封锁委内瑞拉的海岸，掠夺了委内瑞拉的四艘炮舰，并炮击卡贝略港。在美国别有用心的调停下，委内瑞拉被迫承认偿还一部分债款。这两次危机使得委内瑞拉的发展受到重创。

后期阶段即1926-1935年，经济开始过渡为以采矿业为基础，农业种植业的比重下降。20世纪20年代初，资本主义世界市场萧条，加上委内瑞拉种植咖啡和可可的技术落后，生产率低，其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于是农牧产品的出口急剧下降。农牧产品的出口值由1918年的1.58亿玻利瓦尔下降到1920年的8420万玻利瓦尔，两年下降46.71%。1921年以后，国际市场上农产品的价格有所回升，但委内瑞拉农产品的出口值却增加缓慢，1927年的出口值仅为1.29亿玻利瓦尔，仍低于1918年的水平。1929-1933年，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委内瑞拉农产品的出口值由1929年的1.229亿玻利瓦尔下降到1934年的5560万玻利瓦尔，1939年仅为5030万玻利瓦尔。委内瑞拉以国外市场为主要目标的农业即咖啡和可可等传统的种植业趋于衰落。与此同时，石油业却得到了飞快的发展，这与胡安·比森特·戈麦斯·查孔（Juan Vicente Gómez Chacón）的政策有很大关系。戈麦斯是委内瑞拉历史上另一个著名的考迪罗，在担任总统期间，曾大力吸引外资，成立矿业局，允许外国企业开发石油工业，并给予各种优惠条件，从而使得委内瑞拉石油获得迅速发展。虽然1920年时，石油业的产量无足轻重，其出口仅仅为530万玻利瓦尔，只相当于当时咖啡出口值的1/9，但由于戈麦斯石油对外开放力度的加大，1920年以后，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和出口量迅速增加，石油产量由1920年的10.1万吨增加到1929年的2011.2万吨；石油出口值由1920年的530万玻利瓦尔增加到1929年的6.2亿玻利瓦尔。农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逐渐为石油业所替代。1926年，石油的出口值超过了农牧产品的出口值，占委内瑞拉出口总值的64%，1936年，这个比例又上升到90%，表明委内瑞拉经济完全从以出口农牧产品为基础转向以出口石油为基础，为现代委内瑞拉经济结构奠定了基础。

在委内瑞拉现代化的启动阶段，有三个重要特点：一是与世界资本主义市场的联系加强；二是外国资本对委内瑞拉的渗透加剧；三是本国国家资本主义得到了一定的发展。殖民地时期，委内瑞拉主要和宗主国西班牙进行贸易往来，与其他欧美国家的贸易只能通过走私形式进行。独立以后，委内瑞拉的贸易对象趋于多元化，英国、美国、丹麦、德国、西班牙、法国、荷兰等国均占有一定的比例，然而，英国在当时委内瑞拉的进出口贸易中居于领先地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末。从20世纪初开始，委内瑞拉的外部市场渐渐散失了其多元性，英国的优势地位被美国所取代。在委内瑞拉的贸易对象国中，1904-1905年，对美国的出口额仅为2496.3万玻利瓦尔，1911-1912年增加到4338.7万玻利瓦尔，占到了委内瑞拉出口总值的30%，同期，对英国的出口额仅为1069.5万玻利瓦尔。此后，委内瑞拉对美国市场的依赖日益加深。19世纪7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过渡到垄断阶段，世界上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集中已经达到巨大的规模，并开始资本输出。当时的委内瑞拉，不仅仅是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原料供应地和商品销售市场，也是列强剩余资本的投资场所。如1927年委内瑞拉的铁路建设的总投资额为2亿多玻利瓦尔，其中，外资就占到了85%，本国私人资本占到了10%，国家资本仅占5%。以上可以看出，外资对委内瑞拉的经济的影响不可忽视，但是，由于中央集权制的加强、国内统一市场的形成，也催生了不少国营企业、民营企业。1914年，国家接管了全国最大的纳里夸尔煤矿。1928年成立了农牧业银行，以资助农牧业和建筑业的发展。1930年建立了国营电话公司。尽管如此，在1936年以前，国家资本主义还比较弱小，资产阶级、特别是商业和高利贷资产阶级有了一定的实力，但尚未成为左右国家政权的力量。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委内瑞拉现代化的启动主要是侧重于经济发展方面，政治民主化和文化的现代化方面虽然也有所发展，但其受阻因素是大大多于经济发展的不利因素的。1830年，委内瑞拉脱离大哥伦比亚共和国独立后，很长时间一直内忧外患并存，内部长期受到考迪罗独裁政治统治，军事政变频仍；外部受美国势力的染指控制，经济命脉一度为美国所控制，在这样的背景下，民主势力成长缓慢。尽管委内瑞拉的经济发展中表现出依附性、单一性和脆弱性的特征，但是，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金矿、石油等自然资源的进一步发现和开发，加快了传统农业经济模式的瓦解，促进了民主新生力量的发展和壮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荷壳牌石油公司开始在委内瑞拉建厂；战后，美国资本也大批涌入；加之，20世纪20年代末，在马拉开波湖盆地又发现大量油田，这些工业部门的发展促使委内瑞拉工人阶级的形成和力量的壮大。20世纪20-30年代，出现了反独裁、争民主的民众运动高潮。其间，国家民主党和共产党也相继成立，使得委内瑞拉的政党政治有了较大的改观，大大刺激了选举制度的改革，深化了委内瑞拉的政治参与热情与民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