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无意夸大神道教在日本民族文化中的作用，因为大多数日本人是多宗教信仰者，神道教充其量也只是其信仰的一部分，更多的恐怕只能算作民俗给予尊重和遵守而已。著名电影演员三浦友和在其新著《相法》中就坦承他并不相信神，这也代表着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对待神道教等宗教的现实态度。事实上，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日本民众对宗教信仰的兴趣近年有所下降。2014年日本信奉神道教的总人口为9126万多人，占当年总人口的71.8%，比2011年的78.85%下降了7个百分点，比2004年的85%下降了13.2个百分点。这其中，信徒下降比例最大的是神道教，2014年比2011年净下降951万人（而同期佛教徒上升219万人）。[23]可见，日本政客们顽固参拜靖国神社不仅遭到中国、韩国等国家人民反对，也正在引起其本国国民的不满。不过，尽管日本信奉神道教的人数在减少，可至今依然超过总人口的三分之二，所以绝不能因此而低估宗教信仰在日本社会教化方面的潜移默化的功能。民族信仰、民族习惯本身就是民族文化的重要内容，对于一个民族性格的养成甚至对于一个国家的政策制定都会产生重要作用。
现在的日本，与150年前的日本，在很多方面非常相像。那时日本明治维新，旧道德沦丧，新观念四起，国家经济在快速发展之后极需要新的领域，民族信仰包括神道教在内被严重质疑。此前一批文人精英如本居宣长等人为国家民族“独立”“富强”而重新解释的神道教和武士道，明治维新之后被一大批政治家、军人和媒体精英充分利用并高度政治化，成为国粹。神道教被定为国教，武士道成为全民的精神力量之源泉。西化的国防军成为皇军，连妇女都为国家的侵略扩张政策而不惜真正献身，成立了“挺身队”，神道教可谓功不可没。当年麦克阿瑟占领日本后就曾感叹：“神道教与佛教已经被政府控制和吸收到如此地步，以致几乎成为法西斯领导集团统治的一个组成部分了。”[24]
现今的日本，经济在迅速发展之后陷入长期停滞，极需要新的经济增长刺激。长期的富足生活与紧张的资源危机交织，竞争对手的逼迫与精神压抑的苦闷交织，社会上民主的宽松环境与工作中森严的等级制交织，信仰的淡化导致精神危机与安逸的追求导致盲目崇拜交织。这些交织使社会生活沉闷而沮丧，人们渴望改变而得不到改变，演化为盲目追求“石破天惊”，看谁语出惊人，看谁能出其右。民族主义、民粹主义、保守主义甚至军国主义在政客、军人和媒体等精英的共同作用下持续发酵升温。
现今的日本，有批评政治右倾的声音，也有批评缺少外交人才导致不善于外交的声音，但批评靖国神社收纳罪犯的声音微乎其微。相反，日本媒体把政客们集体参拜靖国神社说成是个人信仰啦、民族习俗啦等，为之辩护的声音甚嚣尘上。日本内阁和参议院众议员的部分政客并非不懂其政治身份的特殊性，之所以不惜惹怒周边国家也要顽固坚持把参拜神社政治化，就是要利用神道教的现世功能为其叵测居心造势，而根本就不是什么个人信仰问题。只有一点不同：今天日本政界的不肖子孙自以为可以欺骗全世界，这一点就不如他们的祖宗来得坦率。
民众信仰神道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民众的信仰被右翼分子打着民族传统的旗号加以利用，加以政治化；可怕的是日本媒体对日本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推波助澜，强化神道对民意控制的兴风作浪。不能说日本政治家和媒体不懂其中的正义与非正义，只能说他们或其背后的团体借助神道教在民间的影响而另有所图。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发展，日本民众对宗教特别是神道教的热情有所下降，这才是日本所谓“精英”们焦虑所在，也是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顽固参拜且反复参拜靖国神社的根本原因。所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一批人较之他们的祖先更怯懦、更卑劣、更狂妄，也更无知，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已被他们尊奉为神的涩泽荣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无害。”[25]
【注释】
[1]引自日本政府统计综合窗口：http://www.e-stat.go.jp/SG1/estat/NewList.do?tid=000001018471。
[2]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2.
[3]牟成文.神道情绪与日本民族性格[J].世界民族，2009（2）：86.
[4]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81.
[5]平田笃胤（1776—1843），日本思想家、理论家，复古神道领袖。他主张人死后都会到大国主神所主宰的“幽事世界”去，按照现世功罪接受奖惩。
[6]村上重良.神和日本人——日本宗教史探访[M].东京：东京东海大学出版会，1984：6.引文为作者译。
[7]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52.
[8]内藤湖南.日本历史与日本文化[M].刘克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8-29，37-38.
[9]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149.
[10]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98.
[11]刘立善.没有经卷的宗教——日本神道[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92.
[12]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92、112.
[13]读卖新闻特别取材班.丰田传[M].李颖秋，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7：10.
[14]叶芃.日本企业文化和宗教信仰[EB/OL].http:www.emkt.com.cn.
[15]稻盛和夫.干法[M].曹岫云，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0：86.
[16]小泉八云.神国日本[M].曹晔，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8：62.
[17]村八分：一种日本古时的村落制度，意指如果某村民不能遵守村规，全村都要与其家绝交。
[18]刘金才.论日本神道教信仰的性质与特性——兼谈日本“历史认识”误区的文化原因[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4（4）：59.
[19]日前首相鸠山为南京大屠杀道歉[N].新京报，2013-01-18（1）.
[20]麦克阿瑟.麦克阿瑟回忆录[M].上海师范学院历史系，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208.
[21]村上春树.舞，舞，舞[M].赖明珠，译.台北：台北时报出版社，1996：83.
[22]涩泽荣一.论语与算盘[M].余贝，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78.
[23]据日本政府统计综合窗口2015年公布的相关数据计算。
[24]麦克阿瑟.麦克阿瑟回忆录[M].上海师范学院历史系，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176.
[25]涩泽荣一.论语与算盘[M].余贝，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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