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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极致文化的精神内涵

时间:2023-07-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樱花七日红,在最绚丽的时刻飘落而去,这种极致精神才更符合日本民族的欣赏标准,并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这里初步分析日本民族的极致文化中所包含的八种意识,即精细意识、节约意识、创新意识、求变意识、奉献意识、危机意识、敬畏意识、崇拜意识。这八种意识共同构成了极致文化的核心价值谱系,是其在民族精神层面上发挥巨大作用的主要成分。

日本的国花是菊花,用于皇室族徽,代表着柔美和坚忍的统一。然而至今崇拜天皇的日本民间百姓并没有将菊花列为他们的最爱,就整体而言,他们更爱樱花。日本政府对外最佳赠品也是樱花树。樱花七日红,在最绚丽的时刻飘落而去,这种极致精神才更符合日本民族的欣赏标准,并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日本的茶道、柔道、花道、书道、剑道、武士道等各类原本是技术性的活动,除了不断追求技艺精湛,更上升到精神层面“道”的高度,道无止境,因而都成为日本极致文化的典型范例。再扩大一些范围,在日本的企业管理、工程设计、机械制造乃至服务领域,日本的产品也多以精细入微、功效卓越的品质引领世界潮流,只不过不再或不能以“道”名之,却同样是精益求精,永无止境。为什么单单在日本会出现这些“道”?极致文化又有哪些精神层面的内涵来促使和支撑日本民族在各个领域都能“不约而同”地追求卓越以达无止境?这里初步分析日本民族的极致文化中所包含的八种意识,即精细意识、节约意识、创新意识、求变意识、奉献意识、危机意识、敬畏意识、崇拜意识。这八种意识共同构成了极致文化的核心价值谱系,是其在民族精神层面上发挥巨大作用的主要成分。

第一,精细意识。日本民族最大的特色就是在诸多方面精细入微,把别人的东西做得比别人还要好,这就是精细意识的表现结果。一个人的精细不能代表一个民族,而标准化的行为和标准化的目标,却可以通过千百遍的行为重复,让某些信条成为全体民众的自然反应,其出手的产品自然精准无误,极少瑕疵。日本的企业,几乎所有厂房车间里的显著位置都醒目地写着“5S”管理标准,即“整理、整顿、清扫、清洁、躾”[9]。不要小看这些最基本的标语口号,它在各个岗位传递着同样的“有条不紊”的标准化要求。这些标准化要求经过周而复始的日常渗透性教育,形成集体的精细化行为。这种长期由标准化制度培养成的精细意识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变,反而养成了凡行动都制订缜密计划并严格执行的民族习惯。欧阳蔚怡说:“在日本,从车站的每一个站台到小小的超市,从学校的每一个教室到社区的小公园,被固定在明显位置的时钟静静地为人们显示着时间。由于人们对时间的感觉精细,讲究事情的计划性和效率,半个小时不被认为微不足道,但时间的错位会让人感到不安和烦躁……日本社会所有的系统都严格地按照规定的方式运行,所有的人都遵守时间规则,这使得所有的环节都可以达到准确无误。”[10]精细,不仅是理念,更是行动。理念和行动的统一精细才是真正的精细意识。

第二,节约意识。有了上述精细意识,通常日本人做每件事都很自然地恪守计算成本、厉行节约的原则。在日本,因做事无计划或欠考虑而造成人力资源、时间成本以及经济上的浪费被认为是可耻的。“节约无止境”,这在日本各行各业的管理信条中几乎有清一色的明确表述,并且在实践中有着强迫性的要求。“丰田家族的管理思想是:‘干了的抹布还要拧。’在生产车间,他们就是这样努力地削减即使是一日元的成本。”[11]产生这种节约意识固然有日本岛国资源匮乏的因素,同时也有儒家文化勤俭持家的因素,还有神道教讲究精细、节俭的各方面教育的因素。同样使用中东的便宜石油,日本远不像美国那样大手大脚。世界上最省油、最省钢材的汽车始终由日本人制造,日本废旧物资再生利用的环保技术能够力压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三,创新意识。创新是每个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必备技能,所以创新并不是某一民族特有的品质。日本民族的独特之处就是善于对别人创造的产品不断改进,并在改进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使之最终成为本民族的产品。无论在科学技术、思想文化还是在生产制造乃至居家生活中,日本民族无不体现了这种鲜明的引进—消化—再创新的意识。要精细,要节约,便不得不创新。航母并不是日本人发明的,但最早实施航母集群海战从而颠覆传统海战模式的是日本人。最新的物联网技术最初是美国人提出来的,但《经济日报》2011年9月28日第14版载文报道,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规划发展司提供的数据表明:截至2011年5月10日,世界范围物联网技术专利申请共20542件,其中,美国第一,6641件;日本第二,5490件。在世界物联网专利申请人前11位中,日本6家公司;美国3家;韩国2家。按人均占有该专利申请数不难算出,日本几乎是美国的2倍。在创新上,最让人称道的是日本的缩小和放大的创新本领,称其为独到的创新特色并不为过。奔月的宇宙飞船和卫星,无论是体积还是重量,日本的都是世界上最小的,却在到达月球后同时释放了三颗绕月卫星。饮茶的技艺是从中国学去的,却被“放大”到精神追求的高度而成为一种“道”,茶道演化为日本传统文化之一而成为全民族的共同爱好。这样的事例可谓不胜枚举。

第四,求变意识。求变有别于创新。创新是在原有基础上寻求新的突破,求变则是遵守常规时寻求新的变化,或者寻求与众不同,只是改变而没有突破。据统计,高峰时期的索尼公司每年推出1000种产品,其中800种是改进型,其余是新创产品。通常人们都喜新厌旧,按道理200种创新产品完全可以替代不断推出的800种改进型,但盛田昭夫及其员工不这样认为,他们对用户和产品负责,“喜新”不“厌旧”,这为公司保住了大批老客户。北海道的柳月甜品公司无论产品多么受欢迎也坚决不走出北海道,其原则是坚守产地自销,并不断改进自家甜品。而岛根县的中村复健器材总公司的产品畅销海内外,却偏偏坚守在最偏远的山区,既不去寻求产业范围的突破,也不去发达地区新建厂房。他们要做的就是专注于一个产品,不断地改进假肢的生产设备,改进产品品质,做出来的假肢皮肤几可乱真。[12]求变,并以最小的代价来博取新的成功,是日本企业界相当普遍的行为。创新与求变的界限有时并不太好区分,以日本最擅长的放大和缩小来说,在一定程度内属于求变,只是把体积、重量、外观等缩小或放大。可当这个程度越来越高,达到一定的临界点时,就必然涉及新材料、新工艺甚至新技术的集成创新。当然,求变过了头,并不一定是创新,追求极致过了界也可能变成荒唐之举。马桶造成女人屁股模样,只会让人发笑,相信大多数正常家庭都会拒绝购买。

第五,奉献意识。日本人所称的奉献,是对自己的要求,并不看对象。从历史的角度看,是奉献给主公、领主、天皇,还是奉献给国家、民族甚至是企业、社区、神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奉献。只要能够奉献,日本人就都给予肯定的赞赏。日本企业的管理者大力提倡奉献意识,除了为自己赚取更多的利润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就是给员工灌输一种理念,让他把枯燥呆板、千篇一律的工作做得精彩,做到极致。前面说过,这正是大多数日本企业都把产业报国、民族振兴等口号列为企业第一信条的根本原因所在。日本的海外志愿者队伍,以较低的生活保障费到世界多个国家协助工作,往往比其他国家的志愿者更受欢迎,就是因为其具有较强的奉献精神。

第六,危机意识。岛国生存空间狭小,人口众多,资源稀缺,暴风、海啸、火山爆发、地震等自然灾害频发,加之残酷的封闭竞争,生死无常时刻伴随着这个民族的每个家庭。今天的事必须今天做好,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种危机意识在家庭里被灌输给每个幼小的孩子。在没有成功的时候拼命奋斗,以时不我待的精神只争朝夕。企业精细化管理的思想起源于美国,却在日本大范围开花结果。在成功面前反思不足,在胜利时刻警醒危机,差不多成为日本创业者共同的特征,只有程度不同的差异。危机意识是促使日本人追求极致的重要心理支撑因素。日本人的这种危机意识并非仅限于正面的,在无法化解危机时,不少日本人会走上另一种极致。自杀率在日本一直居高不下,甚至历史上还传承有美化自杀的传统,这与危机意识的畸形发展有很大的关联。

第七,敬畏意识。敬天敬地敬祖先并不是日本民族特有的历史传承,但由此演化为对事业、工作产生敬畏,兢兢业业地干好本职工作,则成为日本人特有的品质。敬畏领导、长辈、组织、家族,为人处事一丝不苟,处处示敬,这些典型的泛家族文化下的行为,成为日本人做人的基本准则。上至国家政府组织的重大活动,下至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重大事项,日本人都会举行祭拜仪式,认认真真地完成仪式的每一步骤,表达的就是一种敬畏。敬畏使得日本人即便外出单独工作时也能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地很好地完成任务。在单位千日如一地重复着最单调枯燥的工作程序,即便是拖地,也从不更改前辈教导的拖地之法,只专注于把地拖得更干净。这固然是对前辈的敬畏,但更主要的还是对工作存有敬畏之心。每一个人的敬畏,汇成一个企业对工作、对产品、对技术科研的敬畏,那就是一种达成极致的无限力量。中国的汽车制造商都知道,日本汽车的工人与生产流水线的“人机磨合率”最高,不是日本工人更聪明、技术更好,而是在上万道工序中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精准无误。这种每个岗位的精准无误,与企业的求变和创新并不矛盾,而恰恰是求变和创新的基础。当然,敬畏意识过了头,“祖宗”之法不能动,也是墨守成规、死板僵硬的根源。

第八,崇拜意识。崇拜在日本有着与敬畏很大的不同之处。如果说敬畏在相当程度上是对上的,那么崇拜则可以是全方位的。由于泛家族规则中存有领袖与权威规则,因此日本社会上形成对精英人物的崇拜与模仿就一点也不奇怪。领袖、明星、专家、有特殊技能者不论地位高下,都可以成为崇拜的对象,成为普通民众思想与行动上的表率,也是其生活、处事上追随的榜样。他们的言行极容易形成日本全社会的“跟风”。电影《座头市》描写了一个社会最末流人物——又老又瞎却身怀绝世武功的乞丐按摩师的故事,他不仅被学习效仿,电影播出后几十年也一直深受民众喜爱,不仅民众学其语言行事,电影界也跟着拍出《新座头市》《女座头市》等。跟风与崇拜并非日本特产,但日本民族的独特之处在于,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明明知道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自己崇拜的精英所倡导的极致边缘,也成就不了英雄般伟业,但崇拜精英和英雄的心理驱使这些人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去学习和模仿,并且竟然能够形成潮流。“粉丝”“铁丝”这些网络用语最早出现在日本并非偶然。精英们的极致行为常常成为民众的极致行为,而全民的一致行为又促使精英们更加追寻极致,崇拜意识也便成为日本民族极致文化的助推器之一。

毫无疑问,上述八种意识,很早为人们所熟悉。人们所不熟悉的,是这八种意识共同合成一种极致倾向,构成极致文化的精神内核。正是这些意识各自的独特功用与思维作用形成的合力,促使日本民众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方向走向极致,这才是形成全民族极致文化的最核心的秘密所在。人们很难在极致文化中区分哪一种意识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因为这些意识在合成某种文化的过程中发生着化合反应,形成的合成功能很难再单独用某一种意识来对应。就如同1加1肯定等于2,而反过来则很难得出2肯定等于1加1的结论,更何况文化的功效常常是1加1大于2的。极致文化的另一重要思想内涵,如制度设计、行为规范、传承方式和在时间空间的展现等,将在后面篇章中结合思想探源、社会组织基础的研究一起加以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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