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和明星的示范

日本民族文化的传承还有一个相当重要却常常被人忽视的领域，那就是领袖和明星的示范带动效用。日本是一个泛家族文化十分浓郁的国家，媒体的造神运动无与伦比，极致文化导致在各个领域出类拔萃的人才常常成为大众明星，而明星又会成长变化为某一领域的领袖，其一举一动既为人们所好奇，又常常成为学习的楷模。历史上大名、宫廷、贵族的一衣一食一爱好都是民众的模仿学习对象，今天各领域的领袖和明星的言谈举止成为民众的表率和楷模，古今并无太大的区别。因此，领袖们身上的泛家族文化烙印和他们所奉行的行为准则，同样深深影响着民众的是非判断和行为仿效，成为泛家族规则和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方面。

第一，领袖的功效。一般来讲，在某一领域无出其右者便是该领域的明星，明星并不必然是领袖。明星要成为领袖，除了其本身的修为和能力外，还必须有泛家族规则为之奠基、培养和维护。这也是泛家族规则在世界上至今难以根绝的重要原因之一。明白了领袖和泛家族规则之间的关系，便能够清楚，领袖的功效与明星的功效既有相同的部分，也有不同的部分。在东亚儒文化圈中，领袖出于表现自身修养的深厚或者是泛家族规则运行的需要，相当一部分人通常比较低调，而不愿成为明星。但无论其愿意与否，领袖必然是明星，即便大众不知，小人必然景仰。政治领袖们则十分喜欢成为明星，出镜率高不仅仅因为其所决策的事项关系到千家万户，还因为其善于造势让别人众星拱月，传递的泛家族规则更广泛，其自身的地位便更不容置疑。潘茂群在《中外管理与泛家族规则的思考》一书中说过：美国的政治家是前台明星，中国的政治家是幕后英雄，学贯中西的日本政治家是跳梁小丑。^[35]那本书里曾说过一件事，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某日去某大学演讲，学生进入会场要被搜身，理由是为了安全。那时“9·11”恐怖袭击事件尚未发生，学生在自己的校园里听演讲被搜身，只能证明美国这位老太太不仅是明星同时还是领袖级的人物，显现出在那个最讲人权和平等的国度里等级制的阴影之大。日本的政治家更是兼有前台明星和幕后英雄的荣耀和尊崇，其对民众的影响也显然大于美国和中国。同样，科技明星、文艺明星、文化明星、管理明星，乃至社区中德高望重的明星，常常成为一定区域里的佼佼者，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是粉丝学习仿效的榜样，成为民众引经据典的出处。仔细分析人们的津津乐道，除了赞叹明星们的聪明才智外，相当多的成分还是夸赞他们如何成功地在泛家族规则中突围而出，其对忠诚、奉献、服从、牺牲的认知和行为，都深深影响着民众的是非判断标准。

举一个例子，大多数民众可能不相信政治家，也不一定相信媒体，但是相信学者专家所说的话，因为他们是从事专门研究的有突出贡献者，是领袖或者是明星。但事实上，随着科学技术、社会管理越分越细，很多专家学者溢出专业领域的所说所思并不专业的现象比比皆是，充其量只是一种个人意见。更何况专家研究的以偏概全就是在本专业领域也同样比比皆是，却往往因其耀眼的头衔成为媒体和民众尊崇和信奉的标准。京都大学名誉教授中西辉政曾在《靖国神社与日本人的精神》文中写道：“对于发挥为国家的存在而奉献生命这种无与伦比的、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的人们，国家必须尽全力以表彰，使之传诸后世。”^[36]中西辉政研究国际关系史尤其是英国史颇有心得，但研究当今国际关系不是内行。他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总是拿别国套用日本，再用日本套看别国。别的国家祭拜为国捐躯者可以得到国际公认，因为别的国家没有侵略掠夺残害过他国，而日本和德国不加区分祭拜为国捐躯者就不行。如同德国不能在大教堂里祭拜纳粹战犯和希特勒一样，只要靖国神社里还供奉着一批为把国家拖入战争导致本国和他国民众死伤惨重而“奉献生命”的国际公认的战争罪犯，日本“尽全力予以表彰”便不能不引起邻国的愤怒和警惕，也不能不引起本国爱好和平人士的强烈不满。因为正是这些具有“无与伦比”才能的战争狂人，挑起了对邻国的战争，在屠杀了3000多万亚洲人民的同时，也以“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屠杀了300多万日本国民。战争失败后右翼头目儿玉誉士夫建议东条英机应该以武士精神去美国白宫前切腹自杀，实践一把“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却被以“党内不同意”为理由而拒绝。这样的人，按照日本习俗供奉在哪儿、是否受后人祭拜，确实是日本国的事，但这样的人无论供奉在哪儿，今天的任何政治家都不能去参拜。因为这样一些人的疯狂精神如果日本真要“必须尽全力以表彰，使之付诸后世”，那肯定就不是日本自家的事。中西老先生一叶障目说着糊涂话，以为他国能公祭为国捐躯者日本便也能，不幸的是日本国民尤其是年轻学子因为他是大学教授而相信他，日本媒体又并不区分国际关系史与国际关系完全是两个领域，只炫耀他的专家帽子而请其四处宣扬，而这样的右翼教授在日本还真不是个别，这才真正是日本学界的悲哀！

第二，明星的悲喜剧。各路明星在成为明星之前，通常过着努力奋斗的日子，生活艰辛而充实。而一旦成为明星、成为领袖之后，想继续奋斗却不能。大多数人指责明星不能把握自我，个人膨胀，任性而为，自毁前程。殊不知明星的悲剧不在于明星本身，而在于其身边的各种力量不遗余力地开发利用明星和领袖的资源。日本的泛家族规则和文化赋予明星和领袖以太多的影响力甚至是控制力，而明星们、领袖们则常常并不清楚其危害，被其芬芳的气味和炫目的外形所迷惑，纸醉金迷之间便如同吸食鸦片一样不能自拔。其结果便是在人前的道貌岸然，背后的自我迷失，上演着一幕幕各种各样的泛家族规则和文化所导演的悲喜剧。所谓“圈内人”、所谓班底、所谓核心人士，都是泛家族规则集聚起来的外在名词，却真实反映出明星和领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明星和领袖在吸食“鸦片”后的必然反应是：狂躁、偏执、任性、轻浮，肚内越来越空而批评别人越来越多，水平越来越低而架子越来越大；有事无能，无事生非；斤斤于蝇头小利，孜孜于些微名声；逢会必到，到则不知所云，逢人必诉，诉则必谈自身；不以为耻，不以为悲，钩心斗角，不死不休。苏东坡云高处不胜寒，那是翻过大跟斗的人发出的咏叹。日本的明星领袖们一边吟咏着这句诗，一边炫耀着、带领着粉丝们拼命爬向高处。

第三，可怜的明星领袖。泛家族规则和文化，注定领袖与明星不能错，否则忠诚、服从、奉献的偶像形象将会发生崩塌，精神的追求将会出现虚空，无论对于偶像还是追随者，都将是非常可怕的事。在组织内如此，在社会上同样如此。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领袖与明星出了错，比如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便需要替罪羊。替罪羊是需要明星和领袖精心照料和呵护的，与平日里的泛家族规则和文化的灌输与示范密不可分。西方的明星和领袖都有经纪人团队，而东方的明星和领袖都有小圈子，道理就在这里。当明星和领袖的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候，权威的规则便会发生作用：媒体的热捧和质疑都在帮助明星与领袖。关注度越高，受众越多，香也罢臭也罢的名声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而变换，热捧和质疑都将受到质疑，明星和领袖却依然得以屹立。榜样树立在那儿，真正受害的却还是明星和领袖自己。所有的泛家族规则都是双刃剑，无论舞动的手法多么高妙，在焕发炫目光辉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一如吸食鸦片过量，飘飘然之间自身的抵抗力已经一损再损。有人曾为日本首相的频繁更迭辩护，说首相做错了事或说错了话便下台正是其民主政体的卓越之处。说这话的人并不懂日本首相背后的小圈子，首相是前台明星，也经常是幕后小圈子内可怜的替罪羊。更换的频繁只能说明前后台争吵的频繁和演员的不成熟。另一类明星不会成为领袖，但也同样不能摆脱泛家族规则和文化的影响。前面提及影星山口百惠在演艺高峰时因出嫁息影回归家庭，日本民族多了一位恪守妇道的贤妻良母，世界少了一位伟大的演员。想想看，在美欧会出现这样的事吗?山口百惠是自愿的，唯其自愿，谁来可怜山口百惠?日本的媒体却是异口同声地称赞！无私的牺牲、奉献、淡泊名利、恪守规矩等精神仍将激励着民众，成为社会学习仿效的楷模。

日本民族文化的传承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本章所述只是一己之见，论述也不够系统或严谨，目的在于抛砖引玉，想以此引起更多学者的关注。还是那句话，日本民族文化的传承本身就是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在社会矛盾中发展和融合，形成了东方式的内容教育与西方化的方法教育，学校内的自由教育与社会上的约束教育，国家层面的民主教育与基层组织内的泛家族教育等组合性特点。在这种社会组合中，民族文化的传承伴随着现代化的建设，每天每时都在进行中。是耶非耶，对耶错耶，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