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影评

陈石韫

初听《重庆森林》的片名，以为是一部与政治挂些钩的电影，后来才明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听人说，“重庆”意指片中的重庆大厦，“森林”即“钢筋森林”象征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果然，这是一部地道的刻画现代都市、现代都市人的影片。

影片由两个互不隶属的独立故事构成。故事一：警官“223”（金城武）在与女友分手后拼命想摆脱失恋的痛苦，于是决定自5月1日生日起重新开始。生日来临之际，他邂逅一个身处危险中的贩毒女人（林青霞），两人开始了仅维持一夜的交往……故事二：另一警官“663”（梁朝伟）因为当空姐的女友想“换换口味”也与女友分手，他把分手信留在常去的小店而没有打开。暗恋“663”的女店员阿菲（王菲）拿了信中所附的“663”家的钥匙，每天如梦游一般潜入他家，直到被发现……

两个故事多少都有些像奇遇。影片拍得随意潇洒，观者看得左右逢源。现代人的孤立封闭和无奈的自嘲在影片中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也是王家卫电影一贯的主旨，只是这部《重庆森林》多了几分轻松调侃，甚至乐在其中的味道。

片中的角色个个执着于个人世界，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这以其中戴金发套，从不摘下墨镜，永远穿雨衣的神秘贩毒女人为一个外表意义上的代表，封闭是因为对外界的不信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出太阳”，自己才成了自己的保护者。“663”在小店里喝咖啡时他的动作用的是慢镜，而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全成了浮光掠影的快镜，似乎此时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663”平时说话不多，却只在一个人时对着家里的毛巾手帕衬衫喋喋不休。阿菲总是把那首California Dreaming开得很响，让她“不用想事”，让她听不见其他声音，也是在无意中对外部世界的否定，对个人世界的全心沉浸。“223”在这方面的表现则更特殊一些，他对于时空的计量有自己的一套单位，对于他来说，某个时间或某段空间都被赋予一个特定意义，就如“5月1日”的到来是感情过期的标志符号；5月1日“早上6点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历史性时刻”；“0.01公分”是他与阿菲最接近时的距离。也许正是发现生活缺乏真正的意义，连感情也不过像一个凤梨罐头，所以才人为地为每个事件标上时间或空间化的符号，制造一点意义。有人说王家卫的每部电影都可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为题，果然不错。

由孤立衍生的是对感情的态度，连天气都会阴睛不定，连夜宵的口味都可以一天换一种，感情无疑是更不牢靠的。所以剧中人宁愿沉浸在一厢情愿之中，也不愿感情有任何结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即使结果是好的，也可能会有变化。只有自己的付出才是最确定的，于是阿菲才会乐于做她的“梦中人”，一旦梦将成为现实，她反而产生疑惑而不去接受。这倒不禁让人想起王家卫前作《阿飞正传》中提到的生来就没有脚的小鸟，一生注定飞翔，着地时也是死期的到来，所以不能着地。于是他片中的人物也都像这只鸟，一生执着于没有结果的追寻过程。其实王家卫影片有着很强的连贯性，大到主旨，小到细节都会表现出来。他的六部电影中，我看过的是前四部（即《旺角卡门》、《阿飞正传》、《重庆森林》和《东邪西毒》），不过从中也可理出一些头绪来，人物之间总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爱情有时是缘分，有时是错失的缘分，但总不那么可靠，角色大都以自我为中心，职业似乎也就那么几种，态度都是悲观的——这一点源于主题的一致性，尽管《重庆森林》的风格是调侃谐趣的。除此之外，对于时间的关注，对于某一物件的特殊寓意，还有带有强烈个人体验色彩的台词，全都是鲜明的导演个人风格。在《东邪西毒》和《重庆森林》里都出现过“人是会变的”的台词，而在《重庆森林》和《阿飞正传》中都出现过电扇的细节，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导演对自己作品的调侃，不过对观众来说倒不失为一种发现的乐趣。

还想提一提影片中演员的表演，特别喜欢王菲那种轻松随意的演出，让观者不时产生共鸣。那种角色表面上的漫不经心和内心的不安骚动由她演来结合得极为自然。其余几个演员也有着精彩的表演。王家卫的演员们总是尽显本色，让人觉得角色就是演员自己。我想这一点与王家卫即兴随意的拍片手法倒是很贴近，也可能就是这种导演手法造就了这样的表演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