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霍华德庄园》影评,浮华宅细语

张璐

影片《霍华德庄园》作为一部文学原著的改编作品是优美动人的，这种动人之处来自于电影与小说之间精神上的默契，亦来自于导演James Irory对小说作者E.M.Forster的认同与赞赏。这后一种或许是我的臆断，但若一个导演无法让观众感受到他于小说原作者的尊敬与爱意，我将把这样的电影手段看作是利用，而非艺术的创作。

对于一个具有精致的文学品味的导演来说，E.M.Forster的小说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剧本。他和Jane Austen一样是个高明的讽刺家，他们熟谙英国中产阶级的气息，善于摹写小规模的社会场景，主题常常围绕于婚姻与财产这两个重大的谈资。然而，一个选择将Austen搬上银幕的导演可能仅仅是再现了一种Austen式的犀利透彻的喜剧风格，而一个对Forster发生兴趣的导演则必须去体验他，因为Forster在本质上是模糊而冲动的，他的作者式的体验才能使导演真正地懂得如何去把握作品的心。最终，导演将成为一个评论家，他发现了一些含义，并用电影的符号去表现它们，阐释它们，评价它们，这样的鉴赏家与鉴赏作品之间的距离保持了电影相对于文学的独立性。

《霍华德庄园》就是围绕着Hilton一座乡间别墅展开的，我们看到了作为Wilcox家族和Schleget家族两个社会阵营的代表人物。Wilcox太太在临终前将这座她出生地的房子赠予了Margret Schleget，但Wilcox家族的其他成员隐瞒并否定了这个事实。没有料到的是，Henry Wilcox与Margret结了婚，Henry的大儿子失手打死了Margret的妹妹Helen的情人。经过一系列事件的辗转，霍华德庄园终于还是归属了Margret姐妹。在这里，Wilcox代表了维护社会等级秩序，崇尚实用主义的辉格式主义；而Schleget则体现了追求美、感情和个人理想的浪漫主义。剧情便产生于这两种观念之间的冲突与融合。

影片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这一冲突的内在张力，为故事的布局营造了紧而不密，扣人心弦的气氛，这一大部分应归功于《霍华德庄园》中演员出色的表演。导演启用的是一班很职业化的演员，他们训练有素的气质正符合Forster所描写的人物，一种具有表演性的社会人。通过一些恰到好处的眼神、手势和表情，以及带腔调的语气，他们塑造出了一副表演性的面具。而当他们突然在那个面具上戳了个洞时，一种属于我们原本面目的真实习惯性被揭示出来。Emma Thompson饰演的Margret Schleget是影片的中心人物，她嫁给Henry Wilcox，象征了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女子企图在她个人主义的幻想的软弱与社会功利主义价值观的强硬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的努力。当她在Henry女儿的订婚宴会上与Henry第一次发生矛盾时，她送走了客人一人走上楼跌倒在衣镜前，以颤抖的手摸索着去解开帽带，同时竭力克制而又忍不住哭泣的情景正让我们窥见了这叫人伤心的真实。我想，Emma Thompson正是在这一刻攫住了奥斯卡影后的桂冠。

色彩的感觉、画面的诗意，在James Irory的影片中也是最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影片一开始，镜头便缓缓地跟随着一位拖曳着蓝灰色裙裾的女子漫步在夜色中。她袒露着雪白的脖颈和肩膀，琥珀色的发间闪烁着银白色的小花，四周是宁静的灰蒙蒙的绿色，屋里橙黄色的灯光映在她的微笑上，我们仿佛可以听见她的裙摆在草尖上簌簌掠过的沙沙声。导演一开头就将Wilcox太太梦幻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令人难以忘怀，尤其是这个着墨不多的人物实际确实是一位游离于中心之外的灵魂人物，更可见导演对原著精神的领会。在其他各处，我们还可以见出导演对于英国乡村风景的倾心。他喜欢在乡间平坦的路上骑自行车的金发男孩，喜爱盛开在红砖小屋边的各种小花，还有飘扬在树林间的柔和的光线。我还记得那一束孱弱的水仙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还有Leonord幻想自己走过一片开满风信子的林地，好像突然被一幅紫色的锦缎蒙住了眼睛，从未见过这样铺张华丽的颜色。这些所有的颜色都仿佛是半透明的，使得景物没有了质感，浸透了无声的寂静，流动着一股内在的韵律。

影片的配乐很有戏剧性，大段大段的是低沉缓行的曲调，应景而定，时而抒情，时而含蓄，时而张扬，但于一个细微的场景上，它则给予交响乐的气势，以达到一个出人意料的高潮。在《霍华德庄园》一片中Leonard紧跟Helen走出教堂的一幕，外面下着大雨，一顶顶黑漆光亮的雨伞鱼贯而出，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则由前景的慢板潜行至耳边勃然而发，令人振奋不已，又甚觉有趣得值得回味。这样的情景令我想起在《纯真年代》中的一处镜头——伦敦街头的雨伞变成了黑色的圆顶帽，没有主角的身影，只有一群用手拉着帽檐顶风而行的街头行人，恩雅的歌声仿佛停滞在城市的上空。我们突然脱离了情节，被一个新的空间吸引。

看完了《霍华德庄园》，我常常觉得Wilcox太太将庄园送给Margcet简直是神秘的举动，那比Leonard的死更让人无法理解。饥饿的Leonard从来就是远离霍华德庄园的人物，他被书架砸死就像他遇见Schleget姐妹一样偶然而毫无意义，他生活的含义没有改变。但Wilcox太太和Marget是那样两个互相影响的人，她们仿佛在庄园的一花一草中见着对方，热爱着对方。我想在世界上大概有一种美妙的情景，那就是当寂静与声音相遇时，她们彼此倾听，在深处持续着孤独的心灵热烈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