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感觉的集中呈现_联想与想象

生活的积累与观察固然是电影故事创作的基础。在一定的物质表象触动的基础上，创作者敏感的艺术神经被点燃，强烈的表达欲望被激发。这种欲望或者是对生活的感悟，或者是情感的浸润，或者是思想的升华，都以灵感的方式在瞬间爆发，但这种艺术感觉还需经由联想与想象才能得以最终呈现。

1．想象是进入故事构思的突破口

想象是艺术的灵魂，没有想象就没有艺术。心理学家说：“想象是在头脑中改造记忆中的表象而创造新形象的过程，也是过去经验中已经形成的那些暂时联系进行新的组合的过程。”^[3]也就是说，电影剧作者对自己过去生活感知和积累的记忆表象进行加工改造，重新创造出世界尚不存在甚至不可能存在的非现实的形象。想象对于电影故事的创作尤为重要。

比如南斯拉夫动画片《口琴》中在表现睦邻友好的一场戏中有这样一个小情节：一块毛巾形成的云彩飘过屋顶，自动拧成麻花状，挤出一条条雨线，隔壁瘦者听到胖邻居室内有漏雨声，连忙蹬梯上房，用剪子把胖邻居屋顶的雨线剪断，滴雨声即刻停止，胖瘦二人热烈握手，太阳出来了，麻花状毛巾像爬虫一样爬去。毛巾、云彩、麻花巾、雨线、漏雨声、剪子……这些各不相干的意象在现实生活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了，然而，经过动画家奇异的想象将各自独立的、分散的元素按照主观构思重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绝妙而令人兴味无穷的动画意境。

想象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超越，一旦超越到非现实的境界便是幻想了。在想象的虚幻世界里，人性与兽性、神性、物性并存，各类“生命体”自由运动……这样，就进入故事构思的境界了。试想，如果没有想象出猫头鹰与穴熊结合而产下的精灵怪物，日本动画片《龙猫》的构思便无从谈起；如果没有想象出将父子之情在海底展现，那么《海底总动员》也不会存在；如果想象不是一个神秘的、光芒四射的奇妙的梦，那怎么能构思出一部《美丽密语》呢？总之，只有获得了一个新鲜而独特的想象和幻想的意境，才可能展开故事的艺术构思，尤其是动画故事。

《指环王》系列依托于托尔金无限的想象力，将一个宏大的魔幻世界呈现在人们面前。那里有愿为守护光明而战的人们：即使渺小，但却高贵。有悲天悯人、毅然承担起沉重诅咒的佛罗多，有睿智博大又如天父般慈爱的贤者，有勇敢坚强千锤百炼的皇族后裔，有敏锐澄澈的精灵王子，有顽强不屈的矮人勇士。美丽如斯，那片中土世界，有多少英雄的传说与故事，还有孩提的梦中理所当然的光明与正义。《指环王》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个充满奇遇的想象世界。奥巴马说：“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正一头扎进《魔戒》和《霍比特人》之中。它们不只是冒险故事，更教会我人们如何互动，以及人有善恶。”

2．情感是故事构思的内在动力

列夫·托尔斯泰在《论创作》一书中把艺术感染力的强与弱、深与浅归结为三个基本条件：一是所传达的感情具有多大的独特性；二是传达这种感情的清晰程度如何；三是艺术家所能传达情感的真诚程度如何？在这三个基本条件中他特别强调“艺术家的真诚程度对艺术的重要作用”。

“感染力的大小影响比什么都大。”因为情感是艺术的生命，没有情感的作品不是真正的艺术品。在电影故事的艺术构思中，情感作为一种不可缺少的心理因素贯穿整个创作过程的始终，是电影创作的内驱动力。日本著名的动画家宫崎骏面对现代社会过分强调物质，过分追求娱乐，青少年沉迷于故作浪漫实则庸俗的爱情和一时的感官刺激导致他们心灵空虚、精神麻木的现状，十分惋惜和忧虑，由此激发起他关心青少年的人文情怀，于是他创作了渴求童真的《龙猫》、鼓励青少年精神振作的《侧耳倾听》《千与千寻》等动画作品，表达各具特色的情感方式和爱憎分明的态度。“我们的电影创作，就是为了刺激那麻木的知觉，唤醒那沉睡了的创作力。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总不能为了激发孩子的本能，而要他们独自面对种种困难。我们相信一部用心制作的电影将是孩子借鉴的好对象。就是这个信念，促使我创作了这部电影。”^[4]很显然，宫崎骏是以对孩子们无比真诚的爱心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进行创作的。这种情感不但体现在创作动机和目的上，成为动画构思的原动力，而且也体现在对人物的情感态度上。在《千与千寻》中，宫崎骏以极大的热情和殷切的期盼为千寻设置了种种磨难，让她在汤婆婆那里做苦工，学会忍耐；让她帮助河神洗去身上的污垢，学会尊重别人；让她在挽救无面人中懂得体谅和善待他人；让她在关爱小白龙的过程中，懂得做人应该诚实，做人应该执着……总之，宫崎骏盼望千寻能够成长为有礼貌、谦和、善良、真诚而又勇敢的好孩子，这是何等深沉的父爱啊！正是这种感情渗透在整个作品里，才产生如此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深深感动着无数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还有法国动画片《乌鸦之日》，通篇贯穿着一个思想——人、自然与爱。日本动画片《钢琴之森》，虽然没有什么激烈刺激的故事情节，但处处流露着平实真挚的感情，故事充满温情及正面激励的信息。

毋庸讳言，电影艺术是创造虚幻的影像世界，是现实性与想象性相结合的产物，但它毕竟是艺术，是曲折反映人类社会生活的艺术，既然是艺术就必须表达人的思想和情感，就必须让人理解，让人感动，这正是电影创作的一大难题。电影创作者无论是写神话的、童话的还是写实的题材，也不论是以悲剧的、喜剧的还是正剧的形式，都必须恪守一条最基本的原则：以情感作为艺术构思的内在动力。

3．联想是拓展故事表现的必然途径

想象是人脑在原有的表象的基础上加工改造成新形象的过程，而联想是在原有表象范围内，由此及彼的表象重现，但却不能脱离联想者原有的表象积存，它不负责创造新形象的任务。联想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1）近似联想：这种联想可以是外部形态上的，可以是内部机理上的，更可以是情感贯通上的。

（2）对比联想：这种方式往往是在两种或两种以上截然相反的事物表象之间产生的。生与死、丑与美、善与恶、喜悦与悲哀、成功与失败。

（3）因果联想：这种方式是依据事物间的因果关系而产生的表象之间的联想。

以下我们以《画之国》（Le tableau，2011，法国／比利时）这部动画电影为例进行分析。

导演：让－弗朗索瓦·拉吉奥

编剧：让－弗朗索瓦·拉吉奥、阿妮克·勒瑞

本片是一部非常有创意并且蕴含深意的动画电影，一如既往地体现了欧洲电影艺术的魅力，放映之后广受好评，被誉为近年来法国原创的最有创意以及最富趣味的动画作品。不同于经典的商业电影剧情，影片的情节你永远无法预测，观众只会被影片吸引着不断地看下去，为一个个精彩创意的出现叫绝。影片讲述了关于画的世界的故事，一个印象派画家丢下了他未完成的画作离开了，留下了画中不同身份的三种人物：画完人、没画完人和线稿人，由此产生了不同的社会等级之间的差别以及压迫。勇敢的没画完人罗拉和为了爱情抗争的画完人拉莫，以及胆怯的线稿人布吕姆由此结伴展开了寻找画家的旅程，希望他能完成画中那些没有完成的角色，于是开启了一场不断穿越画面空间的冒险旅程。影片的故事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宛如冲浪一样把观众带向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高潮，美丽的画面也带领观众徜徉在不同风格的艺术海洋中。在画中的时空穿梭变换令人惊奇，充分展现了动画的表现潜力。这部影片在琳琅满目的电影和动画作品中令人耳目一新，让人不得不惊叹于编剧和导演如此超凡的想象力和创意。

影片导演让－弗朗索瓦·拉吉奥和编剧阿妮克·勒瑞共同商讨并完成了这个故事，导演本人就是一个画家和动画艺术家，不难想象，这个故事的源头正是来自于导演（画家）本人对艺术的感悟和对世界的哲学思索，他一定有着和片中画家一样的感受，并深爱着自己画中和动画作品中的角色，想象他们的精神世界，并用他们的故事来隐喻现实社会中人与世界的关系。

导演在访谈中曾说：“我完完全全爱上了这个故事，其中包罗万象。”编剧阿妮克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开始我想讲这样一个故事，从某种角度讲述一个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故事，于是我便开始写一些故事。开始我写了一个典型的画家故事，之后我又想到了《嘉朗斯》（片中的一幅肖像画），用画家的自画像把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之后围绕这些我又写了一些周边的故事，之后突然某个时刻我产生了创作《画之国》的想法，没画完人、线稿人、画完人的故事，对我而言谈起画作就会想起莫奈，不过，例如，我讲的线稿人说的却是毕加索。我之前看过一部有关毕加索的电影，而《嘉朗斯》则更偏向于马蒂斯或是莫迪里阿尼的风格。”

导演让－弗朗索瓦·拉吉奥说：“从拍摄《猴子传奇》开始，我就开始在写剧本前作情节规划了，这就是说在剧本和故事没有写出来之前，我就会写一些连续的故事拼图，供电影使用的区块，不是很具体的图像，而是供讲述故事、拍摄电影使用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完全沉浸其中，想象出来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好像身处影院中看电影时的感受，产生了对于电影的视觉感受。于是迅速画出来，想到什么都尽快画下来。”这说明导演是在用画面构思，他会把脑海中想象到的场景和影像都用画面记录下来。

导演：“一天她（编剧阿妮克）对我说：‘不要绞尽脑汁了，应该让故事更单纯些，遇到什么问题就和我讨论。’”可见整部故事是由导演和编剧共同讨论完成的。

导演：“电影的主题就是我对这些角色的思考，他们都没有被完成，同时也不理解画家、艺术家的想法，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的，他们很想要被画完，成为成品，甚至想要自己完成自己。”

《画之国》的故事灵感由导演熟悉的领域——绘画开始，他与编剧将自己对画的感悟注入故事，在画的线索中联想到了画中人和画家的关系，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联想，最终达到了导演和编剧最初也是最深层的表达愿望：讲述一个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故事。影片的最后一个场景尤其出人意料，在动画电影中出现了实拍的自然场景，画中人罗拉走出了画的世界，和画家本人（由导演亲自饰演）在现实时空中相遇了。而随着镜头拉开、画框出现，我们发现这不过是又一个画的世界而已。影片的深层含义在结尾含蓄地得到了表达。

这是一个由主观思考和感悟一步步引发的精彩故事，它似乎突破了好莱坞商业电影故事的讲述套路，充满了奇幻的想象力；同时又建筑了一个有着自己独特逻辑的故事世界，这对每一位年轻的作者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启发和激励。所有电影和编剧教材（包括本书）介绍的方法和规律都不是绝对的，相信自己内心的源泉和不拘一格的想象力是最重要的。同时，在本书后面章节的探讨中，我们也会发现，尽管富有原创风格的故事不拘泥于经典故事的叙事模式，但却有着与经典故事相通的规律和特点。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好故事是有共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