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代码》_整体的时空观念

时空是电影叙事的基础和重中之重。许多精彩的电影故事首先建立在精良的时空设计和处理上，例如《美国往事》《罗拉快跑》等经典电影佳作。所谓“整体的时空观念”就是在故事构思伊始就设计故事的时空结构。

我们以2011年美国出品的科幻惊悚佳作《源代码》为例，来分析该片整体的时空观念如何作用于整个故事的结构和主旨表现。在阅读下文之前，还请大家先了解《源代码》这部影片。

《源代码》（Source Code，2011）

导演：邓肯·琼斯编剧：本·瑞普利内容简介：

影片讲述了一个充满悬念并对生命进行深刻思考的新颖科幻故事。清晨，年轻的柯特·斯蒂文森上尉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驶向芝加哥的高速列车上，对面的女子却称自己为肖恩。对这一切莫名其妙的他在镜中发现自己长着另外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容，正在此时列车突然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随后柯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太空舱里，他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再次被送回刚才的火车中，再次经历了同样的对话和爆炸。原来，柯特在执行一项“脑波源代码”的秘密任务。在科学家和仪器的协助下，他可以反复“穿越”到一名在芝加哥列车爆炸案中遇害的死者肖恩的身体里，军方希望利用这一方法使他找到放置炸弹的恐怖分子，因为此人宣称6小时后将在芝加哥市中心引发一次更大规模的爆炸。于是柯特被一次又一次地送上那辆高速列车，但每次柯特只能回到爆炸前的最后8分钟，而时间越来越紧迫。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抓获恐怖分子，关于他自己生命的真相也逐渐被揭开……

这部影片的剧本当时在好莱坞非常被看好，加之导演邓肯·琼斯出色干练的叙事手法，创作出了一部扣人心弦而又引人深思的新型科幻故事。片中柯特一共七次重返列车，正是这七次时空穿梭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叙事结构。在七次的列车场景中，每一次都有相同的事情发生，但每一次也都有不同的表现手法，每一次柯特也都有新的尝试和发现。所以每次的8分钟都给观众带来了新鲜的冲击和悬念。在七次列车场景之间穿插了现实时空（太空舱和空军基地控制室），其中柯特也逐渐发现了关于自己生命的真相，使得故事的结构更为丰满，最终，最后一次穿越体现了影片的核心——对生命价值的思考。

1．本片的时空数量

首先，我们来思考一下这部影片一共有几个时空，故事的结构又是怎样围绕这些时空设置的。不难得出这样的答案——本片共有三个时空：

（1）柯特每一次返回到列车上，这一时空的空间也是多变的，包括列车车厢、站台等。

（2）在空军研究基地的太空舱里，随着故事的发展，这一时空呈现出越来越丰富的表现角度，也逐渐揭开了关于柯特的秘密。这些空间场景按照在影片中出现的顺序依次为：A主人公柯特头脑中的幻象（太空舱，柯特的视角）、B研究中心的控制室（女军官古德温的视角）、C柯特实际存在的空间（盛放他尸体的容器，客观视角），C的场景空间是通过不同的视角变化逐渐揭示、呈现出来的，这一变化也将我们逐渐带进柯特的生命真相，与故事的发展和悬念揭开的过程相吻合。

（3）影片结尾，再次回到当天的早晨8点钟（这一时空与A和B平行，但在时间上要早于A、B）。由于柯特在时空穿梭中找到了恐怖分子，阻止了爆炸，改变了事件的发展进程，进入了一个新的平行时空。同时，女军官古德温来到办公室，崭新的一天开始了。柯特改变了历史。

2．本片的时空结构

本片的故事结构主要建构在时空穿插的基础之上，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影片的时空设计和主要情节。以下的划分是按照大的时空分割完成的。

（1）片头——2分15秒，各种角度拍摄的芝加哥城和高速列车交叉剪辑，紧张危险的音乐，片头字幕。

（2）2分15秒至7分，柯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开往芝加哥的火车上，对面的女子似乎和他很熟，而他却从未见过她。车上的主要乘客均在此场出现。柯特偶然发现镜中的自己是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自己的身份也变成了一个叫肖恩的男子。此时，火车突然爆炸。

（3）7分至11分，柯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太空舱中，只有一个女军官古德温透过屏幕与他对话，并向他布置了重返列车寻找炸弹和投放炸弹的人这一任务，还没等他弄明白，他就再次被送回列车。此时，观众与柯特获得的信息相同，所以我们和他一样一头雾水。

（4）11分至17分20秒，柯特第二次回到列车，相似的细节出现但有不同的处理或拍摄角度，如鞋上洒了饮料、检票、柯特对乘客的干预、男青年拾到钱包交给失主、柯特在车站张望。新出现的情节是：柯特在洗手间发现炸弹，他让所有乘客关掉手机和电脑，还殴打了一名不听从指挥的乘客，但是依然没能阻止炸弹爆炸。

（5）17分20秒至21分。再次回到现实的太空舱时空，但是视角发生新的变化。上一现实时空我们是通过柯特在太空舱的视角透过屏幕看到古德温，这次我们直接身处古德温所在的控制室。在这一时空出现了两个场景：太空舱、控制室。柯特试图了解这个行动的真相并告知古德温炸弹的线索，古德温让他注意车上举止怪异的乘客，并告知他投弹人打电话时可以同时看见列车和货车。故事的两条线索（寻找投弹人，柯特寻找关于自己任务和身份的真相）均向前推进了一步。

（6）21分至28分40秒，随着对任务越来越深入的了解，柯特每次对待对面女子克里斯蒂娜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从最开始的陌生人到逐渐熟识关心，直至最后爱上了她。这次他们一起逐一观察和分析每位乘客，柯特试图从中找到投弹人，他发现一名印度裔男子十分可疑，便和克里斯蒂娜一起跟随这位男子下了车。结果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放置炸弹的人，柯特也在搏斗中意外被火车撞死。

（7）28分40秒至36分20秒，由于柯特在上次时空穿梭中试图改变历史，他把克里斯蒂娜拉下了火车，导致太空舱设备出现了故障，柯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由此他进一步从博士口中得知自己正在参与的是一项源代码计划。这一计划是利用人死后大脑仍存在的电波和最后8分钟的记忆，使柯特可以无限地进入死者肖恩的最后8分钟记忆中，他也只能存在于这8分钟的时空之中。这里产生了柯特与博士就源代码理论的第一次对抗，柯特认为自己确实救了克里斯蒂娜，她活了下来，而博士和古德温则确切地告诉他，这个女子已经死于今早的爆炸，并透漏出一个新的信息：还有第二轮爆炸。因此柯特必须找到这个投弹人，才能阻止他的第二轮爆炸行动。古德温还告诉柯特，火车二层的乘务员室里有一把手枪，必要时可以使用。

（8）36分20秒至40分，这次，柯特对火车上每次重复的细节了如指掌，开始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他知道自己时间的紧迫，于是雄心勃勃地开始了行动。结果在偷枪时被乘务员制服，计划没能实现。但是在这里，柯特表露了临死前想给父亲打电话的愿望，这也是一处伏笔。

（9）40分至41分35秒，柯特受到了挫败，并无意中发现了古德温身上的部队缩写CAOC－N，这也是一处伏笔。古德温鼓励柯特，并提示他可以从旅客的随身物品中寻找蛛丝马迹。

（10）41分35秒至47分，在第5次列车场景中，每次重复的对话、洒在鞋上的饮料、检票全部使用了特写镜头的表现方法，与之前不同，更为简略。柯特请克里斯蒂娜帮他搜索关于自己的真相。柯特怀疑一位打电话的乘客是投弹人，结果发现他是无辜的。柯特又从另一位女乘客那里寻找到了部队缩写CAOC－N的线索，是一空军基地，并打通了博士的电话。同时，克里斯蒂娜告诉柯特他要寻找的那位朋友柯特·斯蒂文森上尉两个月前已经死于中东战场。这一场景是对柯特身世的进一步揭晓。这一场景接下来的转场与之前不同，是通过柯特混乱的记忆——临死前在直升机上的景象、在太空舱中的景象。

（11）47分至54分，柯特质问古德温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古德温无奈地告诉他，他大脑的一部分还活着，其他身体部分的运动都只是柯特的想象，甚至这个黑暗的太空舱也只是一种幻象。柯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反驳博士自己曾在火车上给他打过电话，博士说即使自己接了这个电话，那个接电话的人也不是此刻时空中的自己。这是第二次表现柯特对源代码时空系统的挑战和对抗，同时探讨了影片的主题：对于生命的尊重和生命的本质的探寻。博士哄骗柯特说，只要他完成这次任务，就实现他的愿望，终止柯特的源代码行动，并几次强制让他回到列车时空。最终，博士通过给柯特播放父亲在他葬礼上的录音感化了柯特，也使他确信了自己的死亡，他承认了这一现实，同意继续返回列车完成任务。这里是一处危机的化解和故事的一处转折点。

（12）54分至63分，从这里开始，故事逐渐进入了紧张和高潮阶段，这是第六次也是倒数第二次列车场景。柯特麻利地拿到手枪，拆除了炸弹，并通过上面的手机找到了真正的投弹人——把钱包落在列车上并下车的男子。他跳下车，找到这名男子，记住了他的名字和车牌号，正当两人对峙时，克里斯蒂娜突然出现，投弹人趁柯特不备，射杀了克里斯蒂娜和柯特，随后驱车逃走。由于还存在着第二个引爆器，火车上的炸弹按时爆炸，柯特对克里斯蒂娜说：一切并没有结束。于是将故事引向最终的高潮场景。

（13）63分至69分40秒，这个现实时空比较复杂，包含以下场景：

a．柯特回到太空舱，告诉了古德温和博士投弹人的名字和车牌号。他恳求他们让他再一次重返列车去救车上的乘客。

b．芝加哥警方根据柯特提供的线索抓获了投弹人，从而阻止了接下来的恐怖事件。

c．空军基地指挥室中，古德温、博士及同事为此项目成功而欣喜。

d．柯特深知博士会食言，他与古德温单独对话，请求她帮助自己再次返回列车挽救车上的人，然后结束他的生命。在他们的对话中我们第一次得知了一个新的角度和秘密：柯特的话是通过电脑屏幕的字幕显示出来的，他并没有说话的声音与动作。这不禁让观众心中一惊，这也是对柯特生命真实状况的一次重要暗示。古德温经过反复权衡，最终冒着违纪的风险答应了柯特。古德温对柯特的告别令人感动。

（14）69分40秒至82分40秒，影片最后一次列车场景。此时恰好是故事的四分之三时刻。这次场景的开始蕴含着温馨与希望。这次与前面非常不同的是，列车时空与现实时空中博士的控制室交叉剪辑，合为一体，两个时空在叙事上融合在一起了。同《僵尸新娘》的结构一样，两部影片都在高潮段落（影片的倒数第二个场景／段落）将两个时空或两条叙事线索合二为一。我们把这次列车和控制室交替表现的情节内容整理如下：

a．列车上，柯特拆除了炸弹的所有引爆器，从列车员身上偷走了手铐。

b．控制室，沾沾自喜的博士让古德温删掉柯特的所有记忆数据，他打算把柯特当成机器继续使用，违背了事先对柯特的承诺。此时由于8分钟的穿梭还没有结束，古德温向博士隐瞒了实情。

c．列车上，柯特将投弹人抓获，铐在了车厢把手上。

d．控制室，古德温焦急地监视着源代码程序。

e．列车上，柯特当着投弹人德里克的面以德里克的口吻拨通了报警电话，告知警方面包车中的爆炸装置，阻止了第二次芝加哥市内的爆炸。

f．古德温的同事要执行柯特的记忆清除程序。

g．列车上，柯特用手机给古德温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们没法看清邮件的内容。

h．古德温焦急地看着源代码程序的倒计时，柯特还有不到4分钟的时间。此时又暗示了一个新的秘密和角度：一个看不清里面的黑暗的玻璃箱。古德温面对这个装置叫着柯特的名字。

i．列车上，柯特假装以自己朋友的口吻与父亲通了电话。在通话的过程中，画面又多次切换到控制室，古德温打开玻璃箱，我们逐渐看到了现实时空中真正的柯特的身体，他的头在微微地动，仿佛在梦境中正与父亲通话。

j．这里是影片的高潮时刻，运用了多次两个时空的交叉剪辑。博士似乎发现了古德温的行为；柯特与克里斯蒂娜和车上的乘客愉快地交谈；博士叫来保安；车厢里一派欢声笑语；只有25秒的时间了；柯特与克里斯蒂娜接吻；时间到，古德温按下了终止柯特生命系统的按钮；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定格在了这一欢乐的瞬间。随着保安闯进古德温的工作室，我们看到了柯特生命的真相——他只剩下了上半身残缺不全的身体。此时他的生命终止了。

（15）82分40秒至86分40秒，影片的最后一个时空，也是故事的尾声。我们原以为故事到上一时空的结尾就结束了，突然，列车上定格的人们又恢复了生命，柯特成功了！他与所有的乘客一起进入了一个新的平行时空，芝加哥崭新的一天开始了。柯特与克里斯蒂娜站在千禧公园著名的雕塑“云门”前面，光滑的雕塑镜面映射出美丽的芝加哥城和两人的镜像。8点钟，古德温上班来到单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突然她的手机接到柯特发来的新邮件，内容是：“今天8点你会从新闻得知，一名试图在火车上和芝加哥城制造爆炸的恐怖分子在火车上被抓获，爆炸被及时地阻止，这是我们完成的。”迷惑的古德温急忙去向博士报告，还没来得急说就在博士的办公室听到有人报告这一新闻，嫌疑犯的名字也与邮件中所说的完全一样。惊讶的古德温向博士隐瞒了这一秘密。她来到了工作室，看到了玻璃箱中准备随时参加源代码行动的梦境中的柯特。

从以上内容我们可以看出，《源代码》的整个故事正是架构在时空的结构上，由七次列车穿梭和太空舱的切换构成了主要框架。在这两个时空中，两条故事线索（寻找投弹人、柯特探寻自己生命存在状态的秘密）交织在一起逐渐推进。整个故事像剥壳一样层层揭开，逐渐接近核心。投弹人只是故事表层的叙事线索，在段落13得到了真正的解决；而故事的深层叙事线索和核心是柯特对于自己生命意义和价值的探索，这一线索的真相直到段落14也即影片的高潮时刻才得以真正揭晓，这一高潮还不是故事的真正结尾。影片最后一个段落，也是最后一个时空，是故事的第二个高潮，也是故事精彩的尾声，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由柯特的意识创造的平行世界，这一结尾阐述了影片真正的核心价值和哲学观点，表达了生命的真正本质——并不是肉体，而是超越物质和现行时空的精神与意识。这也是电影艺术和所有故事的精神价值所在，这再次印证了电影非常适合表达人类的意识与梦境，而时空是电影塑造和讲述故事的绝佳手段。

本片中还有大量的细节设计在表现时空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使观众在第二次观看时还会发现很多第一遍没有注意到的重要细节，产生观影的乐趣与新鲜感。例如，柯特在列车中借用了肖恩的身体，客观上我们应该一直看到的是肖恩的面孔，但是整部影片中观众看到的一直是柯特自己的面孔，说明这是他的记忆和脑海中的世界，故事的空间也由此确立。只有在镜子中我们（和柯特）才意识到：客观上来说他的身体是肖恩的。此外，在第二次观看时，你会发现，每次从火车到太空舱的时空转换都是通过结尾一场（芝加哥的雕塑镜像）来完成的（第五次列车场景结束时的转场除外，因为柯特得知自己已经死亡，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这一设计在故事中起着一种预言的作用，然而只有我们二次观看的时候才会明了并产生这一感受。另外，每次在列车场景开始都重复出现的细节（柯特与克里斯蒂娜重复的对话、洒饮料、检票等），在每次时空穿梭中也采用了不同的表现手法，都加强了每个时空的区别。

从《源代码》这部影片我们不难看出，时空对故事的塑造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以时空为主题和结构的精彩影片非常多，例如《盗梦空间》《骇客帝国》等，时空本身赋予了这些影片精彩的视听表现、故事结构与哲学内涵。不仅这些科幻类的故事通过时空得以精彩表现，许多现实题材和生活题材的故事也可以通过时空的巧妙设计得到精彩表现，例如《低俗小说》（1994）《情书》（1998）《美国往事》（1984）《小英雄托托》（1991）《新天堂影院》（1989），等等。

故事离不开时空，因为人的生命离不开时空，时空是生命存在的物质与哲学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