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失踪”原因已然明朗,那么,寻找银幕主人公“踪迹”的若干重要信息也就成为一种重要需求。因为能否出现具有社会影响力和精神引领性的银幕主人公,将是中国电影能级提升的重要文化指标。这里,也就联想到编剧为演员“量身定编”问题,它或许可以成为银幕主人公“归来”的通道之一。
对于常规电影而言,演员乃是银幕主人公的主要承载者与呈现者,成熟而有魅力的银幕主人公均需要通过演员的材料、创作者和作品“三者合一”地演绎出来。如果说角色合理不合理主要靠编剧,而生动不生动主要靠演员,那么,演员表演的生动性“尺度”对于创造精彩的银幕主人公则是意义不可轻视。演员通过眼神、表情、肢体动作以及其他造型元素,可以有力地表现、补充和丰富角色的人物形象内涵与气质,所谓“人保戏”也。因此,倘若机缘巧合,编剧和演员联袂创作银幕主人公,具体而言是编剧为演员“量体裁衣”地“量身定编”,无疑对于创造成功的银幕主人公是有益的。根据演员的经历、形象、气质和表演特点,编剧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以及有机地编织、融合和完形,尤其是在角色塑形中突出和强化演员的外形与神韵特点及其优势,演员在表演中自然恍惚是在表演自己,与角色真假难分,既混沌又清澈,乃是一种主观和客观的高强度碰撞和遇合,“无戏”也会有戏,演员在出神入化中使银幕主人公熠熠生辉。如此编剧为演员定向写戏,行话称为“为人写戏”。
但是,“为人写戏”并非适合所有编剧与演员的状态,它需要有着一个文化前提,即为机缘巧合。它包含三个内涵:一是编剧与演员是“知根知底”的“知己”,甚至属于“难兄难弟”,常常一起“扯谈”、“厮混”,编剧像“自家兄弟”一样地熟悉演员的出生、经历、情感和家庭,了解他的性格优点与缺点以及一些不轻易对他人言的内心秘密,可谓形神皆知,了如指掌;二是编剧与演员有着较为接近的价值观和美学观,或者虽有差异乃至对峙,却是能够互相包容、理解和欣赏,因此,他们在共同的银幕主人公塑造中,对于角色的人文内涵、风格和主义有着共同以及形成合力的能力,或者在差异中互补互惠地充实和完善角色;三是不但编剧与演员对某一人物形象有着共同或者相克相生的认知,而且适合这位演员表演,否则即使“难兄难弟”也不能勉强。正是因为有着如此适合契机,编剧才有必要为演员“画像”作剧。
“量身定编”在戏剧界较为普遍。它缘于戏剧界编剧和演员的关系相对稳定,共同属于一个戏班、剧院或者是剧作家专为某一戏班、剧院编戏。编剧和演员长期磨合与互渗,已是知己知彼,甚至情同知己,他们联袂共塑主人公确实创造了戏剧史上的一些经典人物,众所周知的关汉卿与朱帘秀的“珠联璧合”即是一个案例。“关汉卿〔南吕·一枝花〕《赠珠帘秀》,似乎更是对珠帘秀的品貌、技艺以及友情的全面总结,舞姿如同‘金钩’‘错落’、‘绣带’‘蹁跹’,煞是摄人心魄,‘摇四壁翡翠阴浓,射万瓦琉璃色浅’,‘可以想见,朱帘秀主演关汉卿的《望江亭》、《救风尘》等新作时,该多么眉飞色舞,神采焕发;而关汉卿在写那些聪慧绝伦而身世不堪的妓女的杂剧时,又怎样从朱帘秀等优秀女艺人身上找到原型,汲取素材。这套散曲记录了一代戏曲作家与女演员的亲切关系,是我国文艺史上极其珍贵的历史文献。’自然,珠帘秀也会从这些男性文士所赠词曲的艺术评论和交流中,得到一种人生和演艺的感悟,‘心得三昧,天然老成’,故而‘杂剧为当今独步’,后辈以‘朱娘娘’称之者。”[47]还有一个集团性的编剧和演员共袂创作主人公时期是在清末民初,当时中国戏曲已从以文学为中心转向以表演为中心,名角周围往往“包围”了一批作家和学者,例如梅兰芳与齐如山,程砚秋与罗瘿公,这批文化人为名角写戏以及磨戏,使许多舞台主人公更加光彩夺目,成为相当一个历史时期社会共知的著名艺术形象。根据梅兰芳的表述他们关系如同家人,亦师亦友,而绝非是名角“附庸”,尽管后来他们分道扬镳。梅兰芳称道:“我排新戏的步骤,向来先由几位爱好戏剧的外界朋友,随时留意把比较有点意义、可以编制剧本的材料,收集好了。再由一位担任起草,分场打提纲,先大略的写了出来,然后大家再来共同商讨,有的对于掌握剧本的内容意识方面是素有心得的,有的对于音韵方面是擅长的,有的熟悉戏里的关子和穿插,能在新戏里善于采择运用老戏的优点的,有的对于服装的设计、颜色的配合、道具样式这几方面,都能推陈出新,长于变化的,我们是用集体编剧的方法来完成这一试探性工作的。我们那时在一个新剧本起草以后,讨论的情形,倒有点像现在的座谈会。在座的都可以发表意见,而且常常会很不客气地激辩起来,有时还会争论的面红耳赤。可是他们没有丝毫成见,都是为了想要找出一个较美的处理来搞好这出新的剧本。经过这样几次的修改,应该加的也添上了,应该减的也勾掉了,这才算是在我初次演出以前的一个暂时的定本。演出以后,陆续还有修改。”[48]尤其需要关注的是,当时这些名角还属花样青年时期,这些文化大家因为欣赏其艺不嫌其嫩而为其作剧。
毫无疑问,正是这些大文化人的“量身定编”,丰厚了以表演为中心的人文厚度,避免了从以文学为中心转向以表演为中心的“文化羸弱”问题,使人物创造具有相当的美学与思想力度,并以一定的主人公系列构成“公众人物”以及成为历史记忆。当代戏剧史上也不乏其例,例如陈西汀为周信芳的《澶渊之盟》“定编”,“既然剧本是为周先生的演出用的,那么,周先生在舞台上的神采丰姿以及唱做念打等各方面的特色,在剧作者酝酿塑造寇准的形象时,势必成为形影难分的东西”,“麒派新戏《澶渊之盟》在写作过程中,不是单纯地、孤立地去考虑如何发挥演具的特色专长,而是在考虑通过这位在表演上有自己特色专长的演具,到舞台上如何更好地塑造寇准的形象。这样,我们不仅仅看到了更鲜明的、个性化的寇准,事实上同时也看到了演寇准的演具的特色专长。不但看到了一个写寇准的好剧本,也看到了这个剧本有自己鲜明的特色:麒派夙味。”[49]
电影界也屡有“为人写戏”实践。田汉为周璇“量身定编”《忆江南》,周璇一人扮演采茶女谢黛娥和交际花黄玫瑰两个角色,她们性格截然相反,将周璇的表演特点及其内在美感充分地展现出来。谢晋确定演员以后与编剧一起为演员改戏,“在进行二度再创作时,注意选好演员,并与编剧修改剧本,在修改剧本时,充分考虑到演员。所以,他不仅为我国电影史上拍摄了一批好影片,更可喜的是培养了一大批好演员。”[50]张艺谋早期许多电影都是根据演员巩俐“量身定制”的,构成了“为演员编戏”的“巩俐现象”。美国好莱坞“明星制”极为成熟,乃是其电影工业生产体制的核心要素之一,电影明星都“围绕”着一批编剧、导演为其作剧。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内论者指出:“陈冲的纯,张瑜的灵,刘晓庆的辣,潘虹的悲,斯琴高娃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王馥荔的‘天下第一嫂’的美喻,等等,都为剧作家写戏提供了艺术创作的天地”,[51]已开始倡导电影业界为优秀演员“写戏”。从某种意义而言,“为演员写戏”是一个国家电影工业的成熟标志之一,具有文化和产业的双重意义,故而如果具有合适契机,可以成为创作创造银幕主人公的一个重要运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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