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组合所产生的感觉虽千变万化，但归纳起来，无非两种，那就是对比与调和。色彩调和通常是指色彩的色相、明暗、纯度、冷暖、面积等比例和秩序符合视觉审美的心理要求。如果说对比是色彩的普遍现象，那么色彩的调和则是伴随着对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对比”是绝对的，“调和”则是相对的。对比与调和又可以看成是矛盾的两个方面，两者之间很难划定绝对界限。其实，自然界里，对比的最高境界也依然是调和与和谐。中国传统哲学以和为贵，和而不同。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里也分析了“和”与“同”：“和”是这些调味品合在一起，产生一种新的味道。“同”则如同以开水作调料，或一个乐曲只准用一个声音，并不引进任何新的内容。“同”意味着单调一律。“和”意味着和谐，它承认不同，而把不同联合起来就是和谐一致。[14]
在以彩色小“鱼”为题的绘画作品里，以色彩对比为多，比如克利的《循环的鱼》《奇异的鱼》的色彩纯度对比，但有些绘画作品，特别是中国古典花鸟画，在画面里鱼呈现出和谐的一面。中国文人画中的鱼重在表现自由与快乐，以此悟道。白石老人说：“画鱼以八大山人为最好，好在不似之似，其中鬼神不可知也。”八大山人常以鱼为题，其画作《枯槎鱼鸟图轴》《鱼鸭图》《墨鱼图》中，鱼一般都呈仰视状，昂着头，特别是其眼睛更是夸张奇特。有人说，八大山人画中仅画一只动物的作品约有50幅，其中单一动物不仅仅表现绘画主体数量的孤独，也表现画家独来独往、怀才不遇的高傲之情。或怒气冲天，或游刃有余，或好奇瞪眼，八大山人笔下的那些水中之鱼或者无水之鱼，都似乎飞翔于天空，恰当地表现出画家的愤世嫉俗，不与当下同流合污的象征意义。
彩色小鱼意象的电影也是如此，多数使用色彩对比语言，因为灰暗的现实（色调）里，彩色的小鱼是小小的希望，是美，是被禁锢的自由，是要挣脱的命运。而有些电影——温馨的、怀旧的、热闹浮世绘的电影，金鱼的色彩，与全片色调所构成的恰恰是和谐。
《金鱼的记忆》里，人们追逐爱情，忘记伤痛，看起来关系混乱，其实本质还是追求真爱，追求真善美。故事温馨，色调温暖，鱼缸里、浴帘上的金黄金鱼都是整体色调的有机组成部分。香港电影《岁月神偷》也是如此。这部怀旧的电影，选用金黄作为电影色调，那些美丽的鱼，与整个色调并不冲突，呈现调和的效果。日本电影《恶女花魁》更是如此，整部电影色调浓艳，大红大绿，饱和度极高，红色的肉感的金鱼时而铺满画面，时而占据空中，是整体色调的主力军。“和”是协调分歧，达成和谐一致。在这些和谐的色调里，电影故事也多半是温馨或幽默的。
一、《金鱼的记忆》：温暖的恋爱金色
1．金鱼——教授汤姆
“你知道吗？金鱼的记忆只有短短三秒，所以它们在鱼缸里游一圈之后，又面对了崭新的世界。两条金鱼每一次相见，都像是第一次。其实人类也很像金鱼，我们每次恋爱都好像是初体验。脑中发生的化学变化，让我们把上一次分手的伤忘得一干二净……”《金鱼的记忆》一开始就是点题的画外音。配合画外音的画面是整个城市、河流、桥、桥上的行人、河边酒吧的全景空镜，都是全景，不过是一个范围越来越小的全景。接着进入酒吧内景，原来是大学教授汤姆在给年轻的女学生讲故事——之后观众才知道，他给每一个约到的女孩都讲这个同样的故事。女学生克莱尔很聪明，立刻领会了教授的意思：我们会一次次犯错，犯同样的错，直到死亡。在汤姆送克莱尔德文诗集时，他为她念里尔克的诗句“翻开23页，周而复始，尽管我们……”这时，镜头转移到服务员大卫身上，随之移动到吧台上的金鱼缸，金黄的金鱼在有水草的鱼缸里缓缓游动。这是金鱼影像的第一次表现。然后是服务员大卫将果汁洒在了与主播安姬交谈的瑞德身上。接着镜头由大卫的女朋友移到柜台上的鱼缸，这是金鱼影像的第二次表现。最后镜头叠化成外景街上举着吹气大鱼游行的人们。
在这个小小的酒吧里，第一场戏就将电影里的基本人物几乎全部交代：花心的汤姆（异性恋）、学生克莱尔（双性恋）、主播安姬（同性恋）、服务员大卫（双性恋）、瑞德（同性恋）……并暗示了主角与主题：金鱼。
其实金鱼代表着剧中的每个主要人物。它首先代表花心的大学教授汤姆，他用金鱼的记忆故事欺骗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女孩。第二次的金鱼故事依然发生在开片的酒吧里，镜头从鱼缸右移，移到了汤姆和新欢女学生依索黛身上，画面前景依然是金鱼。汤姆故技重施，送里尔克的德文诗集，说：“翻开23页，周而复始，尽管我们……”深蓝的酒吧夜景，前景左方是金鱼缸，像一个光源，静静照亮这一切。然后镜头左移回到鱼缸，金鱼在金黄色鱼缸里游动，画外是汤姆念里尔克的诗句：“周而复始的，尽管我们……”是的，周而复始，人物换了，故事还是老故事。之后，所向披靡的汤姆对依索黛动了真心，而依索黛并不想认真，只想玩玩而已。依索黛偷偷离开后，汤姆的生活如开始克莱尔预言的那样陷入混乱、痛苦、孤单之中。第三次，汤姆又开始谈论金鱼的记忆。这一次，汤姆已从伤心中走了出来，与之对谈的是同事芮妮。镜头也变了，小小的金鱼缸处于后景，二人中规中矩地对面而坐，这是势均力敌的象征，而非之前的汤姆主导地位。果然，这一次，教授芮妮提出了问题：他们怎么测这个记忆呢？汤姆回答不上来。芮妮开始主导话题：“你上一次恋情持续了多长时间？”“三个月。”“上上次呢？”“三个月。”“再上一次呢？两个月？”“对。”芮妮得出结论：“汤姆，也许你是一条金鱼。”
三次故事与三次金鱼的影像表达，汤姆与金鱼的关系不言而喻，他一直寻求着爱情，但是爱情从不持续，因为他的记忆是金鱼的记忆，只有短短三秒。
2．金鱼——主播安姬
女主播安姬是同性恋，她最好的朋友瑞德是个男同性恋。在那次举着吹气大鱼的节日游行中，安姬结识了美丽的女孩克莱尔——也就是电影开篇与教授汤姆约会的女孩。克莱尔遭遇汤姆背叛后打电话给安姬，二人约在了同性恋酒吧见面，并开始了一小段欢乐的时光，安姬爱上了克莱尔，但克莱尔还不愿意安定下来。如汤姆几次讲故事时所在的酒吧一样，安姬家中沙发边也有个金鱼缸。台灯下的小小金鱼缸里，本来有两条金鱼。安姬和克莱尔分手后，两条金鱼中叫布屈的那条已经死去，浮在水面上，安姬在鱼缸后景处哭泣。显然，这条死去的金鱼代表她刚刚逝去的爱情，安姬对好朋友瑞德说，“我不想菲菲（剩下的那条金鱼）孤单，她一定很难过”。
很快，烛光下，发誓不恋爱的安姬遇到了凯特并开始了新恋情。她们有相似的生活目标，并计划通过人工授精要一个孩子。安姬的家里换了一个鱼缸。她怀孕了，孩子是好朋友瑞德的。安姬家的金鱼，代表安姬对爱与正式关系的需要。
3．金鱼——瑞德
除了酒吧、安姬家里的金鱼缸，另外有关金鱼意象的影像还有：瑞德船屋里印满金黄金鱼图案的浴帘，每次金鱼浴帘出现，观众就会知道这是瑞德的家。浴帘图案非常生动，仿佛金鱼正在鱼缸里游动，它的背后是唱着歌沐浴的身体，二者合一，显然代表欲望与原始的冲动。
那天，瑞德拉开浴帘，发现杯子里是两支牙刷（一夜情的结果），他拿起其中一支，说：“NO。”他将牙刷装进信封还给某人，说：“你要真爱与承诺，养只小狗吧。”这是他对爱情、婚姻的态度。之后瑞德遇到了大卫，那个泼他饮料、锁他车的男孩，二人相爱。
金鱼浴帘的第二次出现，是大卫被女朋友赶出来，借住在瑞德家。瑞德在金鱼浴帘后大声唱歌，浴帘外是两支并排的牙刷。金鱼的欲望暂时得到持续。
4．金鱼——克莱尔
如果按照瑞德的理论：10%的人是同性恋，10%的人是异性恋。剩下的，是双性恋，那么一开始受到汤姆伤害的克莱尔就属于80%里面的人。
克莱尔是个很好的学习者，她每次爱情的转折都与金鱼有关。一开始她被汤姆讲述的金鱼故事所吸引，被欺骗之后，转投女主播安姬，之后开始了和安姬的快乐同性生活，可惜年轻的她并不愿意就此安定下来。直到她在酒吧金鱼缸前遇到离开了汤姆的依索黛，事情才反过来。金鱼再次在鱼缸里游动的时候，克莱尔再次遇到依索黛，她在之前汤姆的位置上坐下，二人共同声讨汤姆：里尔克的诗集，金鱼的记忆……第三次克莱尔成为引导者，引导依索黛发展一段同性关系。这一次，克莱尔的角色调换了，她开始干预依索黛的生活，后者再次离开。
最后，身着金黄色衣服的克莱尔在酒吧里挽着刚认识的赖瑞的胳膊，向这个落跑新郎讲述金鱼的记忆：“你知道吗？金鱼的记忆只有三秒……”
克莱尔从被动者成长为主动者。
5．爱像一条鱼
《金鱼的故事》是一个混乱的故事，里面充斥着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酒吧里的人们爱来爱去，相爱、分离、搭讪、离开……人物众多，互相纠缠，混乱但不肮脏，因为全凭感觉（或者爱）行事。行云流水的讲述方式，也让人感觉清新干净，甚至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电影所要探讨的只是爱，不管是男男，男女，女女，最重要的、最终决定一切的只是爱。故事里所有的人像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不同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去爱的方式。[15]
相爱与分离，分离与相爱，就像金鱼的记忆，只要短短三秒钟。而所有的演出都在金鱼缸里金鱼的注视之下展开，只不过它们的记忆短暂，不知道三秒钟前发生了什么。
作为核心意象，金色金鱼以多种形式多次出现。无论在酒吧还是在安姬的家中，或者瑞德的浴帘上，它们色泽金黄，它们沉默不语，是始终被人议论的无辜者，它们是欲望、情感、美好的象征，正如影片的另一个译名：《爱像一条鱼》。
影片的结尾处，又是金色金鱼，酒吧，但一切都变了。正在吧台喝酒的花心汤姆被女同事芮妮制服——被真爱制服，二人已经结婚。后景处，大卫和瑞德，凯特和安姬，还有她们的小婴儿拉蒂法，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家庭，实际上也是，凯特还打算找大卫生一个孩子，人人都很幸福。
无论是不愿安定下来的克莱尔，还是只想玩玩的依索黛，无论是一心骗女生的花心汤姆，还是扔掉别人牙刷行事潇洒的瑞德，以及在鱼缸边痛哭的女主播安姬，最后都得到了安定的感情和婚姻。
所谓金鱼的记忆，最终还是真爱无敌。
二、《岁月神偷》：金黄美丽的怀旧
“金鱼的记忆只有三秒”，这样的台词也出现在香港电影《岁月神偷》里，不过，该影片并非如《金鱼的记忆》一样探讨爱情的保质期，而是将金鱼与鱼缸作为重要的意象符号，讲述温暖感人的故事，营造出一种浓浓的怀旧情绪。《岁月神偷》基本色调为金黄色，特别是前半部分，色调金黄，空气里也透出暖意。罗家红色的小小金鱼以及哥哥最爱的红彩雀，都以红色为主，红色与金黄色是邻近色，由色相环中接近的颜色即邻近色相或近似色相组成的画面，属于弱色相对比范畴，容易有统一调性，其特点是：单纯、柔和、统一、协调。无论总的色相倾向是否鲜明，调子都很容易统一调和。红色、金黄色的金鱼是整体色调和谐的一部分，灵动、美丽、温情。
1．金鱼：作为美丽事物中普通的一种
《岁月神偷》片名出现之后是一大缸红色金鱼悠闲地游动。高速摄影，放大了金鱼身姿的舒缓安逸。无数小小的红色金鱼，自在地散落在大鱼缸各处。不同于《恶女花魁》里肉感的大金鱼，也不同于《雏妓》里孤单的一条鱼，这满屏的大鱼缸里的小金鱼，给人的感受是安静与温情。绿水淡淡，散落着金鱼散点的红，就像修拉的点彩法，很和谐的画面——这也是整个影像的特点，金黄、怀旧与和谐。
后景处小弟跑过来，看鱼缸中游动的金鱼。然后叠化小弟看鱼的中景，这两个镜头都是透过鱼缸拍摄小弟。镜头运动，原来这是一个金鱼店，人们在购买金鱼，前景的老板拿塑料袋装着金鱼。罗家也有鱼缸，小弟将从金鱼店偷来的乌龟放进去，鱼有红有黑，不过没有金鱼店的多。小弟拿起其中的一个单独小罐，这是哥哥最珍视的鱼，红彩雀，他不允许弟弟触碰。弟弟说，它很笨的，每次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二人因此争执打架，哥哥还将弟弟的冰棒棍折断，这为哥哥对红彩雀的珍视埋下伏笔。
红色收音机里播着哥哥最爱听的英文歌I Wanna Be Free。歌声停止之后，满目的细小红鱼在蓝色水中游，近一点的景别里，几条美丽的鱼在水中游，全身雪白，尾巴透明，蓝色的背景下，看起来很美。哥哥的画外音：“这是接吻鱼，漂亮吗？”镜头反打，双人中景镜头中哥哥和芳菲在看鱼，然后是接吻鱼接吻的画面。芳菲说：“它们真的在接吻哦。”哥哥画外音：“它们在打架不是接吻。”蓝色的鱼叫七彩神仙。芳菲问：“这是什么鱼，游得那么开心？”哥哥说：“所有的鱼都很开心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鱼的记忆力很短，才3秒钟，当它从鱼缸一头游到另一头，再回头时已经不记得自己刚刚游过，以为又到了新的地方。”蓝色水箱里，绿色水草，几只金黄的金鱼游来游去，虚幻的金鱼作为前景，映衬着这对青年男女幸福的笑。
芳菲生病了，哥哥将最珍视的金鱼红彩雀装起来，带去看望芳菲。
2．哥哥：美丽易碎，红颜遭妒
这一家四口，有辛苦做鞋的爸爸，爱说的话是“做人重要保住顶”；有能说会道的妈妈，一直强调“做人总要信”。他们不是最主要的人物，最主要的人物是进一、进二这兄弟俩。弟弟调皮捣蛋，哥哥什么都好：长得帅、个子高、英文成绩一级棒、全港田径第一名、女朋友美丽富有。但，美丽易碎。
那一天，哥哥将最喜欢的金鱼装起来带去看望生病的芳菲，没想到芳菲家那么豪华高贵。有花园、豪宅、佣人、豪车，芳菲也不叫芳菲，被称作二小姐。哥哥蒙了，原来，芳菲家的鱼缸那么大，那么高，大大小小五彩的鱼那么多。哥哥手里最珍贵的红彩雀简直不能与之相比。
巨大鱼缸里的鱼和水作为前景，二人在后景处对话。
哥哥：你家的鱼好漂亮。
芳菲：哪有。
哥哥：你家的水也好漂亮。
芳菲笑：傻瓜，快来坐。
哥哥拿出手中的鱼，因为怕它被憋得太久，想快点把它放进鱼缸。但芳菲说，新来的鱼不能就这样放进鱼缸，水质不同，新鱼身上又可能有细菌，要隔离两天。于是他们将红彩雀装进另一个小鱼缸，芳菲说：“它会不会记得从哪里来的？”哥哥说：“有些事它一辈子都记得。”
在哥哥和芳菲之间，隔着巨大的鱼缸，巨大的物质鸿沟，不仅如此，还有生与死。
风雨来临，哥哥在阁楼“北京”上听自己为芳菲点的歌I Wanna Be Free……大雨打在窗外。风雨飘摇，招牌、鞋架倒塌，哥哥也倒地了。
哥哥病了，是不治之症，影片色调转冷。之后，夜色里，小弟一个人坐在卖热带鱼的小店前面，后景处，鱼店的人正在倒水清洗地面。一条小金鱼被倒在路面上，小弟说：“叔叔，你的鱼掉了。”小小的、金黄的金鱼在路面上蹦跶。叔叔把小金鱼捡起放进鱼缸里。小弟开始唱I Wanna Be Free，哥哥最爱的歌。前景的小弟唱着歌，后景的鱼店店主关了灯。小弟唱着歌回家，坐在鱼缸前看鱼。然后妈妈说：“今晚吃黄花鱼啊。”小弟说：“我不吃鱼，我不喜欢吃鱼。”
哥哥终于再次见到了芳菲。芳菲从国外回来，带着黄玫瑰看望得了绝症的哥哥。“不如，我每天都来陪你”“红彩雀可以整天陪着你”“有些事，一辈子都可以记得”。芳菲去花园街买红彩雀，临走前说：“你在这里等我。”他却没有等到她。
哥哥喝水，水杯变红，是他咳嗽的血，然后是手中的黄玫瑰掉在地上。那边弟弟在黑板前被罚倒计时，也是哥哥的生命倒计时。另一边，芳菲拎着水里的红彩雀走过来，幸福地走过来。
最后一次出现金鱼，还是哥哥最爱的红彩雀。但哥哥最爱的两个事物：红彩雀和芳菲，他却没有等到。
3．弟弟：透明的鱼缸，透明的头盔
若说哥哥进一是理想少年，小弟进二则是现实中的捣蛋鬼。小弟在学校里总被罚站，没有好好地学过一门课程。天真顽皮，上课不专心，成绩很差，经常受罚。理想是吃一整盒双黄莲蓉月饼，长大了娶冯宝宝为妻。可惜生活不如意，月饼送人之后，一共就剩下两个，一人只有半个。“未来老婆”冯宝宝的明星照片也被卖去换了买月饼的钱。
第一场戏里，小弟在金鱼店里偷了一只小乌龟，接着又偷走一个空鱼缸跑出金鱼店。配合着Dancing on the Moon的歌声：“我们将在月球上起舞，在月球的火山深谷……”镜头仰拍小弟头戴鱼缸舞动，镜头透过玻璃鱼缸表现温暖的香港城区风貌：高楼、车、人、教室里的孩子、小巷……时而穿插带玻璃头盔拿着小乌龟做着飞翔姿势的小弟的画面，他仿佛是游荡在这个城市里的一条透明脑袋的小金鱼，又或者是正在太空漫步的宇航员。就像这部电影的另一个名字——《1969太空漫游》。这是全片最棒的设计和最美的镜头，外面大人的世界对于8岁的小弟来说，总是隔着玻璃，迷离又神秘。在金鱼缸的童年世界里，小弟无忧无虑，如鱼得水。
哥哥死去，小弟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戴上金鱼缸，因为奶奶说，把心爱的东西扔进苦海，把苦海填满，就可以与亲人重逢。于是小弟站在海边，将夜光杯、孙悟空、英国国旗一一扔下，这些镜头与哥哥的回忆画面交织，最后，小弟从头上取下金鱼缸，扔掉，金鱼缸慢慢落下，发出巨大的声音。结尾，鱼缸被扔进海里的意象，意味着孩子已经不能再以身外人来看待这周遭的一切。哥哥死去，扔掉头上金鱼缸的小弟，从此长大。
《岁月神偷》里，金鱼，既不性感也不神秘，它仅仅作为一种美丽的事物而存在，就像十全十美的哥哥。让我们说再见吧，对美丽的事物：金鱼、纯美的少年，还有这首好听的歌曲I Wanna Be Free。
三、《恶女花魁》：绚烂、浓艳的饱和色彩
很多以“红色金鱼”为意象的电影，都是使用色彩对比的方法突显金鱼的色彩，而《恶女花魁》不同，整个影片的色调都如金鱼的颜色一般浓艳，使用大量饱和度高的艳丽颜色来作为服装、场景色彩，光色缤纷迷幻，人物华丽、浓艳，形成了奇特的视觉效果。
清叶作为主角，其服装始终以红为主，或红金搭配，或红黑搭配，五彩缤纷，雍容华贵。高尾花魁红绿对比，个性分明。场景色彩多是由饱和度高的暖色构成：金、大红、桃红、艳紫、浓绿等等，装饰性极强。
电影一开始就是约一分钟的金鱼大特写（图3－9）——对于24格／秒的电影来说，一分钟的时长可谓浓墨重彩，加上微距摄影的金鱼影像，红色金鱼带着白色透明尾巴的各种摆动，仿佛穿着白色纱裙的红衣公主。大特写与时长的叠加，是视觉与力学的乘法，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之后叠化为女主角清叶描红唇的特写。第三个镜头为满池樱花花瓣。
图3－9 《恶女花魁》开场，浓烈的鱼与人
开篇的三个镜头，使红金鱼——女人——樱花的意象得以建立，特别是女人与金鱼的视觉联系。清叶的服装也犹如一尾尾亮丽的金鱼：浓艳的红作底，点缀金色的鳞片或格纹。金鱼纹在日本传统图案中是“和”风强烈的图腾，与日本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夏夜参加热闹庙会的和服少女，手上总提一个盛着小金鱼的透明水袋。
影片中，多次出现满屏的红色浓艳金鱼。无论是吉原门楼上的标志性巨大金鱼缸，还是每个花魁屋子里的小型金鱼缸，美丽的金鱼贯穿整部影片，无处不在。它是美丽的欲望，也是美丽的无奈。
1．“空中”巨大的金鱼缸
《恶女花魁》中色彩浓郁的金鱼无处不在，吉原街门楼门口牌坊木质门梁上镶嵌的巨大透明玻璃缸，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红色金鱼群游弋在空中，很壮观（图3－10）。这是吉原街的招牌，高高的美丽动态的金鱼昭示着：这里的金鱼（女人）很美丽，可供玩赏。
图3－10 “空中”的金鱼
电影拍摄之后的2008年，导演蜷川实花在中国上海、日本东京都举行了以金鱼、花、电影为主题的影像个展。与电影《恶女花魁》中的金鱼缸相似，“金鱼”系列展示中，有录像与小灯箱的装置，中央的大屏幕展示金鱼游动的画面，浓烈之红、浓郁之金的金鱼们缓慢游动，影像华丽震撼，却也象征着被困的美丽事物。
清叶长到17岁，一位常来光顾玉菊屋的退隐高官成了她的第一个客人。此时的花魁是高尾。但清叶很快红了，她的客人三天之内必定再次光顾，白天也约满了。清叶很快坠入情网，爱上了青年惣次郎，为了惣次郎，清叶心不在焉地接待其他客人，引起客人们的不满，于是再次被捆挨打。此后电影紧接空中金鱼俯视吉原街全景的镜头，红色的金鱼游在前景的空中，后景处，挂着红红灯笼的庭院，有人在打扫。高高在上的金鱼们注视着吉原街的一切，妓女们虽风光迤逦，却也身不由己。
巨大的玻璃缸也作为故事隔断而出现。镜头仰拍带着大门字样的空中金鱼缸，鱼儿在游动。之后，大雨时分，身着深蓝色朴素衣服的清叶跑出吉原去找情人惣次郎，结果失望而归，在河边痛哭。清次说，不要浪费你的眼泪，留在客人面前哭吧。
最后当清叶要嫁人时，夜色里再次出现这条街门楼上的大金鱼缸，深色的夜，亮亮的金鱼们在游动，犹如漆黑夜色里的空中红灯。
作为故事隔断，作为情绪停顿，作为标志性符号，悬浮在空中的金鱼们至少出现了五六次。它们高高在上，俯瞰吉原街，街上无新事，不外是男人来寻欢，女人争花魁。它们影射了整个吉原街，街上的人们似都被装进这个巨型的鱼缸里，被欣赏，被爱慕，同时也是被绑架。
2．花魁妆日室内的金鱼缸
花魁妆日屋里有一个滚筒玻璃罐，里面游动着金鱼。刚来的小侍女清叶熟睡在金鱼缸边上——还在沉睡的美丽与欲望。她醒来，透过金鱼缸，看到花魁妆日在做爱（图3－11）。金鱼与花魁、金鱼与女人的意象再次建立。妆日听见动静，回头对小清叶笑。吓坏了的清叶逃走，慌乱中弄倒了金鱼圆罐，一只金鱼掉到了地上。“蜷川实花最擅长拍摄的金鱼，也有了两层意味，裸体的和着装的，它们宛如穿着和服，同时又是肉感的。”[16]紧接着清叶又被抓回来挨打，妆日教训清叶说：“有一只金鱼，今天被你害死了，她本来在鱼缸里可以生活得很好。”清叶导致的金鱼之死，也算是对欲望和美丽的初次反抗。清叶说：“我不想做花魁！”不过这反抗太过弱小，很快被击破。紧接着，妆日说了一段重要的话：“金鱼放到河里，不超过三代后就会沦为鲤鱼之辈，只有养在鱼缸里才能美丽动人，就像我们青楼女子。”妆日很快如自己所言，攀上了富家子弟，赎身，如美丽的金鱼换了一个更大的鱼缸游荡。
图3－11 小清叶透过鱼缸看到花魁妆日
3．日暮（清叶）屋内的金鱼缸
金鱼被养在妓院的各个地方，特别是花魁屋里，之前的花魁妆日室内有别致的带樱花图案的圆玻璃盒子。当清叶当上花魁，改名日暮，如花魁妆日一样在挂满红灯笼的路上游街之后，她的室内也多了一个圆圆的系着五彩带子的小金鱼缸。在小小玻璃缸里的金鱼背后，武士仓之助提出为清叶赎身。清叶说，“只要樱花开，我随时愿意离开”。仓之助将别处的樱花搬来吉原街，实现了清叶的愿望，并接受清叶的身孕，结果清叶流产，小鱼缸的金鱼再次出现。之后，老板娘带着侄女——之后她也将与清次结婚——来恭喜清叶，而清叶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小小金鱼缸里的金鱼，这是清叶房中小金鱼缸里的金鱼第三次出现。那个退隐高官来找清叶，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退隐高官告诉她，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不开花的樱花树。小小金鱼缸第四次出现，金鱼游动。
“鱼缸里的金鱼”频繁出现，也许正如之前的花魁妆日所言，金鱼只有在鱼缸里才美丽，如果放归河流，三代之内必定沦为鲤鱼之辈。一代又一代妓女遵守着这样的预言，但是，清叶不想如之前的金鱼（前辈）一样，最终在仓之助隆重的聘礼到来之前，她选择了不放弃梦想，与一穷二白的清次私奔。
清叶离开的那天，金鱼终于跳出了小小的鱼缸（图3－12），是猫将鱼叼出鱼缸。清叶的小侍女发现后，赶走讨厌的猫，将金鱼放回鱼缸，金鱼自由地游动起来。小姑娘对金鱼说：“你要在鱼缸里才能活下去哦。”
是轮回吧，金鱼从金鱼缸里面跳出来，或者死去，或者沦为平凡的鲤鱼供人饱腹。那么清叶将会如何？会像金鱼那样吗？应该不会，她逃离了金鱼缸，从金鱼变为人。
图3－12 清叶屋内的金鱼与鱼缸
2012年蜷川实花导演的第二部电影《狼狈》中也零星点缀着金鱼道具：新星吉川梢、美知子与鱼缸中金鱼的时尚杂志，“妈妈”的工作室里有金鱼缸。而女主角莉莉子本身就是一条被绑架的美人鱼，受困于整容、妈妈的复制与控制。影片接近尾声时，检察官与莉莉子有一段对话，蓝色水族馆里，巨大的水箱里成群的游鱼前，检察官说：“美丽的冒险者，你就是货真价实的老虎莉莉。”与游鱼颜色一致、与游鱼一样处于被困状态的莉莉子终于示弱。
红色的金鱼，红色的服装，红色的嘴唇……在蜷川实花的色系里，红与黑是她最喜欢的色调，而红色是她使用最多的色彩。“红给人热情、精神的感觉，但它也有恐怖的一面，而黑色为我天生所爱，我衣服最多的颜色便是黑色，我不喜欢咖啡色”，蜷川实花说。[17]蜷川实花是用极其鲜艳的红色来抵挡她曾经有过的恐惧，泯灭那次生命的第二场鲜血淋漓的绽放。就像竭力遮盖的风暴，蜷川实花的摄影作品几乎都是含在口中的狂躁，滴露出来的是那般干净的实物，花如身体，金鱼更如醉了的躯体，它们都是阴性的，它们都是带着毒素、藏着罪恶、寄托着死亡的饱满体，像一次春潮被凝固在调色板上。[18]蜷川实花说，“花和金鱼，都是经人干预的自然东西。我并不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我刻意追求的这种美，却区别于世界上其他的美”。因为题材的非现实、人工干预的非自然性，蜷川实花的作品令人缺少代入感，反而产生疏离感，这是创作者精心营造的安全距离。看蜷川实花的电影，与看她的摄影作品感受极为一致。那就是：观者如一条鱼，被关在浓烈绚丽的颜色之水里，享受视觉磁力，无法逃离。
小结
黑白片《斗鱼》中，偶尔出现的纯度极高的红绿色斗鱼，使画面色彩纯度对比达到极致，视觉冲击力极强。《三轮车夫》里，金鱼与破落的暗绿色房屋，金鱼与污浊的绿水，明亮水里的金鱼与脸上的黑色污垢，昏暗濒死的金鱼与艳蓝的油漆……色相对比、冷暖对比、明暗对比，归根结底是色彩轻重对比，是轻盈的游动与命运的沉重的对比。冷暖对比的例子还有《雏妓》和《冰冷热带鱼》。前者环境是冷色的，周围的人也是冷色的，只有小小的红金鱼和柔弱善良的妓女贞是暖色的，形成了鲜明的冷暖对比。后者更是冷暖的极致对比，无论是故事发展、人物自身，还是人物之间或者情节与音乐搭配，甚至观众的观影体验，都是冷暖两极。《悬崖上的金鱼姬》里的红绿两色自成天趣。
《金鱼的记忆》故事温馨浪漫，色调温暖，鱼缸里、浴帘上的金黄金鱼都是整体色调的有机组成部分。香港电影《岁月神偷》也是如此，影片选用金黄色作为电影色调，那些美丽的鱼，与整个色调呈现调和的效果。日本电影《恶女花魁》色调浓艳，大红大绿，饱和度极高，红色的肉感的金鱼时而铺满画面，时而占据空中，是整体色调红色的主力军。
除此以外，电影里还有一些色彩美丽的小鱼，比如《天使爱美丽》里，爱美丽唯一的朋友——有自杀倾向的金鱼；《霸王别姬》中，同程蝶衣同病相怜，和戏子一样供人观赏的金鱼；《玻璃少女》里，少女阿p服食摇头丸后产生幻觉——天空中飞翔着彩色的金鱼，很奇特。电影里尚有许多美丽的彩色小鱼，因为篇幅关系不能一一展开论述，也因此成为本书的漏网之鱼，只有日后一一弥补。
彩色小鱼，因小而美，因彩而美，因空灵、自由而美，成为电影审美的色彩意象。
【注释】
[1]王萌：《说鱼——民间艺术中鱼的原型解析》，《大众文艺（理论）》2009年第17期。
[2]易思羽主编：《中国符号》，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20页。
[3]王青：《浅说〈诗经〉中的鸟、鱼和鹿》，《铜陵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
[4]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第一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117页。
[5]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108－109页。
[6]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72970．htm。
[7]〔德〕约翰内斯·伊顿：《色彩艺术》，世界图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92页。
[8]赖勤芳：《当代电影中的金鱼意象运用探析》，《阅江学刊》2011年第6期。
[9]〔德〕约翰内斯·伊顿：《色彩艺术》，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88页。
[10]转引自梁明、李力：《电影色彩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53页。
[11]王方芳：《保罗·克利的诗意色彩——一片只属于想象的空间》，《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
[12]舒刚波：《寻求人类的本源——论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姬〉》，《当代电影》2009年第3期。
[13]〔俄〕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查立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3页。
[14]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153页。
[15]吉成：《他爱她，她爱他，他爱他，她爱她》，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3305761。
[16]孙孟晋：《蜷川实花的摄影：绚烂之逝》，《上海一周》，2011年5月2日。
[17]章骞：《蜷川实花极色妖艳的摄影王国》，《艺海》2012年第2期。
[18]孙孟晋：《蜷川实花的摄影：绚烂之逝》，《上海一周》，2011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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