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蜕变、成长之蝶：《燕尾蝶》
1．蝴蝶的联系
《燕尾蝶》里，有一个虚拟的空间，叫元都。大量外国人涌入元都，拼命挣钱，将这里视为天堂。然而本土人痛恨这个名字，就管这些外来者叫“元盗”。
片中的彩蝶，分属于两个女人。一个属于固力果，固力果本是一种日本糖果，这里是一个妓女的名字，她的胸前文有一只蝴蝶，日语中的意思是凤蝶。另一个，是一个最开始没有名字的少女。母亲死后，她被人转送给固力果。固力果是第一个对她好的女人，女孩帮固力果梳头时，发现了对方胸前的蝴蝶。固力果讲述了三兄妹来元都的故事，二哥梁开死了，死了就死了，连名字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元都里的元盗都是这个结局——这就是固力果在胸前文蝴蝶的原因——虽然死了，但有一个特征。胸前的蝴蝶，是固力果的身份证。
就在这个破旧但充满温暖逆光的屋子里，固力果说着就站了起来，用黑色眼线笔，在女孩胸前画了五个由大到小的圆圈，以及Ageha字样——“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是幼虫”——画的是蝴蝶的幼虫——蛹。“凤蝶”，女孩念道。固力果说，“对，凤蝶，就是你的名字”。胸前有蝴蝶的固力果就这样完成了对小女孩凤蝶的命名，而凤蝶一次次的自语确认了这种命名。
黑暗的屋子里，百叶窗呈现的明暗对比线条照在小姑娘洁白的衣服和脸庞上，凤蝶一次次地对自己说：“My Name is Ageha．”（我的名字是凤蝶。）在岩井俊二的同名小说里，固力果还说：“这样，你就是迷路了，也不会有事的。”[18]二人关系从此缔结，不能分开。只不过，此时的凤蝶还是幼虫，她在这个虚无、荒谬的元都里，会怎样成长？小说这一章的结尾是：“水笔画的蝴蝶，过了两三天就褪了。”[19]
2．蝴蝶的记忆：从蛹到蝶
电影过半，少女凤蝶成为元都新一代中的新老大，她去鸦片街文身。诊室中，逆光下，医生的脸看不清楚。“你要文身？文什么？”“蝴蝶，在胸前。像固力果一样。”窗外的阳光，侧映着凤蝶洁净的脸庞和白色的衣服。医生不要钱，医生说：“把文身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它会改变你的个性，甚至改变你的命运，不可以随便文身的。”凤蝶将少少的钱执意塞给医生，医生还给她一张，“这是左翅”，又还给她一张，“这是右翅”，“身体的我留着，反正我不会飞”。
室内淡淡的温暖的侧逆光映照着凤蝶的皮肤，医生说，你的皮肤太美了，适合做精美的图案。医生让凤蝶回忆她第一次看见蝴蝶时的情景。然后是凤蝶混乱的回忆镜头，与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静与动、温暖与黑暗的对比。
医生小心地手持刻刀，仿佛拿着画笔在绘制一幅细腻的画作。而回忆是凌乱的风景，色块、晃动、旋转，小小房间里，一只蝴蝶飞临，黄色黑条纹的蝴蝶。肮脏的厕所里，她在玩耍。镜头甩动，她在厕所里叫妈妈。为什么要叫妈妈——因为要告诉妈妈有蝴蝶，她要抓蝴蝶。非常规视角的镜头，另类无规律的镜头运动。她脚踏上马桶，往上伸双手，叫着：“妈妈，妈妈”。而那边暗绿的色调里，妈妈和一个男人在床上。蝴蝶要从窗口飞走，小姑娘“啪”一下关住窗户，将蝴蝶夹住。特写，蝴蝶自由落体落在姑娘的胸脯上。
现实里，医生才绘制了蝴蝶的轮廓。凤蝶问医生：“那是我吗？难道是我的回忆？”医生说：“哪一个是你？看蝴蝶的小姑娘，还是被压碎的蝴蝶？”
蝴蝶文身完成，医生大叫：“又一个杰作。”凤蝶看着镜子说：“这种蝴蝶，在日本叫凤蝶。”医生说：“英语里叫作燕尾蝶，因为尾巴像燕子。”凤蝶问：“燕尾蝶？”医生说：“是。这蝴蝶会永远保护你。”
至此，对凤蝶来说，幼虫长成了蝴蝶，而且在蜕变的过程里，她遇到了自己的童年，释放了回忆的痛苦。在蝴蝶的所有意义里，最奇妙的就是蜕变与成长。从虫子羽化而成为蝴蝶，是每个蝴蝶都要经历的过程，从丑到美，从旧到新，这是一个痛苦的战胜自我的过程，也是最值得歌颂的成长过程。
如果说，固力果是一只火红的蝴蝶——从出场时红底黑花的风尘女子到后来的大红歌星——她的色彩都以红色为主，热情、奔放。而凤蝶，则是一只纯洁的白蝶，她几乎始终穿白色——出污泥而不染的颜色，年幼、勇敢、淡定，勇于负责。当固力果这只火红的蝴蝶在喧闹中失去方向，凤蝶从外形到内心都成长了，从幼虫新生为一只真正的燕尾蝶，只不过，色彩依然纯白、洁净。
3．固力果的蝴蝶飞不过沧海
文身之后，凤蝶成为小黑帮的真正老大，为买回之前的店疯狂印钞票。而这时，风光无限的固力果却正因为胸前的蝴蝶遇到了麻烦。不怀好意的女记者采访固力果，假装无意间看到了她胸前的蝴蝶文身，说：“很漂亮。”接着她拿出了固力果之前的裸体照片，胸前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蝴蝶。她把照片递给固力果：“你已经从毛毛虫变成蝴蝶了？现在你过着蝴蝶的人生？”固力果突然将照片塞进口中，使劲吞咽。
固力果与凤蝶二人为死去的飞鸿编织白色花环，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凤蝶说，“固力果，幼虫变成蝴蝶了”，说着给她展示胸前的蝴蝶。这二人将花环放在车上，为飞鸿烧掉，还有那些伪钞，那些不义之财，也被熊熊大火燃烧。
蝴蝶是神奇的，一般动物都是用嘴来品尝、判断食物的滋味，蝴蝶的味觉器官却长在脚上。蝴蝶的眼睛是一对明亮的复眼，由一万五千多只小眼睛组成。在悠久的传说中，蝴蝶的颜色是极其复杂的。它不是生而多彩的，它是经过重生的前世花朵，宁静、单薄、内敛，只有在找到自己的前世时，此生才变得灵动和色彩斑斓。[20]经历了那么多，又重新回到原点。无论是火红蝴蝶固力果，还是纯白凤蝶，都与寻找前世花朵的蝴蝶一样，蜕变、成长、成熟了，变得更加色彩斑斓。
二、悲情之蝶：《蝴蝶之恋》
同样有“蝴蝶文身”这个影像符号，韩国电影《蝴蝶情人》是一个关于蝴蝶的死亡悲剧，它也被称为韩国版本的《梁祝》。
1975年，在韩国的一个小山村仙平，男人民才要去大城市汉城打拼，约定一年后的下雪天一定回来。他与年轻的姑娘惠美在火车站告别。一个说：“回去吧，我会混得好好的。”一个哭着说：“我会等你的。”
出片名《蝴蝶》。蓝色蝴蝶飞过来变成字幕。
1980年，不会当暴徒的民才决定去当一个小白脸。他的理想，是做一个仁慈的小白脸，好好地弄一笔钱，然后过时尚的生活。在夜总会的见义勇为中，民才与五年前的女朋友惠美再次相遇，惠美已成为军队高官的女人。民才躲在惠美家目睹惠美遭遇军官毒打，二人旧情萌发。教堂里，她昏倒在他肩上。在医院里，他看到了她的蝴蝶文身，红黑两色的蝴蝶。
民才回忆起在老家时，惠美带他去文身，要他和自己文一样的蝴蝶。民才认为蝴蝶不是男人的图案，拒绝了。在惠美的央求下，民才妥协，文了相同的蝴蝶。影片中，女人身上的红黑蝴蝶出现了两次。一次在现实中，一次在回忆里。
惠美在医院里醒来，二人约好私奔，但民才被军人抓走，投入“再生营”，脱下衣服，民才身上有与惠美一样的蝴蝶。如果说五年前第一次离开，是民才的主动选择，那么第二次，则是被迫。在“再生营”，民才遇到了以严厉著称的军官黄大尉。
惠美找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黄大尉。因为爱慕，后者偷偷留下了惠美的白色耳环，但当黄大尉知道真相之后，将手里的白耳环捏成了红色，他痛恨被欺骗。惠美第三次来“再生营”寻找民才，白雪茫茫中，她奔跑着，对着车上的“囚犯”喊，“我找民才，他和我一样”，她拉开自己的衣服，“这里文了一只蝴蝶”。隔着铁丝网，二人终于相见。
黄大尉说：“我希望你从未出现，其他人嘲笑我的时候，只有你对我微笑。如果没有你，他（民才）早就死了。”在她与他的撕扯中，他看到了蝴蝶，而她也死在他的身下。破败的教堂，破碎的花窗，民才在圣母像前抱着死去的惠美。教堂外机枪扫射，圣母像破碎。相同的蝴蝶文身，相同的死亡结局，不过，两个人死在一起，也算幸福。
画面回到之前，1975年的小乡村，惠美穿着白色衣服，哭着追火车，最后的最后，她在文身店柔美的光线里，露出刚文好的蝴蝶。
“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多情真命薄，容易即回肠”，如同李商隐笔下的哀伤之蝶，韩国的《蝴蝶之恋》也充满悲情，也许从最初开始，这种悲剧就是注定的。1975年时，两只一模一样的蝴蝶文身只是女孩惠美的一厢情愿，后来作为相认的符号，固定于彼此的肌肤，永远不能展开翅膀飞翔。男人与女人都各自走错了路，不能再回头，他们却又非要回头。相比而言，同样是蝴蝶文身，《燕尾蝶》就更有深意，在影像上，凤蝶胸口的幼虫变为真正的蝴蝶，而且女孩凤蝶心灵上也长大成人。蝴蝶文身只是符号与意象，重要的是蜕变与成长。所以说，固定的蝴蝶生命周期短暂，蜕变成长的蝴蝶正展翅飞翔。
《燕尾蝶》一书的结尾处是这样写的：“我拉开衬衣，看了看里面。在一阵不经意的风的吹拂下，胸前的蝴蝶扇动翅膀，跃跃欲试，仿佛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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