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水墨画”的审美观点贯穿于《卧虎藏龙》全片。导演李安说:“它是半现实、半抽象的,这就是中国人的审美观点,中国人不是总说‘介乎像与不像、真与幻之间’吗?这也是创作这部电影的立足点——它的现实性使观众深深地融入剧情,而其虚幻则激活了想象的火花。为此,我们降低了画面的反差,仅使用中间色调,大部分地方我们舍弃了蓝色,特别是在夜晚,随着剧情的发展画面也变得越来越虚幻、空灵。”[6]低反差的胶片、中间色调决定了影片诗意的基调,而这诗意里,有一个重要组成元素——绿色。摄影指导鲍德熹说:“在影片的第一部分,画面很正常,有一点偏黄,也带一点紫红色,其间连接着柔和清冷的月光。第二部分是一长段以沙漠为背景的闪回,讲述玉蛟龙与情人的历险,画面直接转向灿烂的金黄色。这一段的颜色之所以如此强烈是因为这段回忆中的爱情是她生命中最激情的经历。影片的第三部分有一些武打场景是在南方的竹林里拍的,我们为画面设计了起伏的绿色。影片的最后,当情节走向悲剧时绿色也变得模糊混乱,这种效果是通过场景设计和后期配光做出来的。”[7]
大全景里,玉娇龙在临水的美丽的徽派建筑前飞来,飞向高高的竹林,抓住一根竹子,如鸟一样地栖息在竹林之上,耳边是沙沙的风吹竹叶声。李慕白果然踏波而来(图5-7)。很多人喜欢这个段落,更有人称之为清风与明月的舞蹈:竹林间李慕白与玉蛟龙追杀一场,是大写意的上乘手笔。玉蛟龙与李慕白均身轻如燕,足尖一点,便飘然弹起,在一翦秋水间凌空飞翔,变幻出无穷的姿态……竹林的绿色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侠士的身影,自然的景物与舞蹈的语汇融会贯通,成为影片的点睛妙笔。[8]
图5-7 竹林之舞
《卧虎藏龙》最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竹林之战。竹子柔软,人却可以依附于上,这一新奇的武打载体——比起青瓦铺就的屋顶来,又有另一番乐趣。“竹梢上的打斗”场面,想象奇特,被称为“具有东方的意象之美”。正如李安所言:“我不是为了美,是为了表现人物的意乱情迷。”摄影指导鲍德熹说,“这是一部很优雅的电影,所以我们将摄影机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处理成太极舞蹈的样式,让摄影机围绕运动在演员周围,并在打斗中寻找细节”。[9]
这一段的美表现在各个方面。首先是色彩的简洁之美,竹林之绿加飘逸之白。美术指导兼服装造型设计叶锦添说:“(李慕白)这件长袍我采用最飘逸的布料,作用是让布的飘动感增强,连走起路来都会产生作用。以此表现一种人体站在竹尖上的轻盈。如果只穿一件长衫,飘动性反而不大,显得没什么特别,但加了件外袍后,由于这件衣服的布料与长衫相同,是非常薄的质料,远看像是一件,但两边叉开得很高,在周润发站在竹尖上时,这几片衣襟都会飘起来,这种变化,能让角色内在的状态展现出来。”[10]“玉娇龙只借了俞秀莲一件宽大的内衣,就急急忙忙打了起来,后又逃到竹林,在竹梢上与李慕白追逐。在一大片绿色竹海中,竹叶飘摇,两个人穿着同一颜色的米白调子,产生轻盈与意在言外的暧昧感。宽大的衣服,与高度集中的色彩,产生了互相对应的神秘效果。”[11]
除了色彩的清爽,竹林的打斗更传达了抒情的飞翔诗意。电影中最抒情的段落依然是在高高的竹林顶端的那场武打戏(图5-8)。李慕白追逐着玉蛟龙向她挑战,两人倚着离地100米高的弯弯的竹枝,随风飘摇。鲍德熹说:“这场戏是发展李慕白与玉蛟龙的关系,李对女孩产生了感觉,但却克制着,他在竹叶遮掩中穿梭追赶,时隐时现,与此同时,女孩也很迷茫,她不能决定是否该信任他。”[12]导演李安说:“飞翔的作用不仅仅在于热闹,更重要的是传达出情感,如果它们看着就假的话,那它的作用就消失了一半。”
在中国古人眼里,竹子集实用、美德于一身。关于绿色之竹,文人苏东坡的话也深得中国人的心:“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白居易在《养竹记》中总结了竹的品性:“本固”“性直”“心空”“节贞”,将之比作贤人君子。
图5-8 绿色竹林顶端的打斗
《卧虎藏龙》将挺拔雄劲、婀娜多姿的竹林用于武打空间,可谓巧费心思。不仅外在色泽纯净,而且内在象征意义多元。李安利用了竹子摇摆不定的状态来呈现李慕白和玉娇龙迷乱的心情。利用竹子天生的柔软和韧性,把两大高手决胜于竹林之巅时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迫感表现得让人叹为观止,也把中国武术内与外、形与神的结合展现得淋漓尽致……美国影评人评价这段竹尖上的舞蹈“打开了让世界认识东方文化的窗户”。[13]
向往外面世界的少女,与内心对话的清雅侠士,在这诗意的绿色竹林里,寄居梦想的高处上,展开了一场静观内心的舞蹈与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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