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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电视剧改编的结尾

时间:2024-08-0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无论对于小说还是电视剧来说,结尾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在进行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的时候,对于结尾的处理不仅要交代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让观众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更要注意把握作品的主题思想与全书所贯穿的美学思想相一致。这也要求我们在进行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时,对于一部有不同版本的古典名著,必须选择一本流传较广、更被广大读者所接受的版本。

第三节 名著电视剧改编的结尾

一、结尾的意义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谈到:“一个完整的事物由起始、中段和结尾组成。起始指不必承继它者,但要接受其它存在或后来者的出于自然之承继的部分。与之相反,结尾指本身自然地承继它者,但不再接受承继的部分,它的承继或是因为出于必须,或是因为符合多数的情况。中段指自然地承上启下的部分。因此,组合精良的情节不应随便地起始和结尾,它的构合应该符合上述要求。”(18)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话不仅表明了起始、中段、结尾之间的关系和作用,而且指出了起始和结尾的重要性。无论对于小说还是电视剧来说,结尾都具有重要的意义。结尾不仅必须申明开端的目的,还要赋予中间过程以次序和意义。按西方阐释学的理论来说,“位于中间的人类总是要努力建立一个圆满的模式,因为它能提供一个结尾,从而使开头与中间之间的一种令人满意的和谐关系成为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有关结尾的形象永远也不能被一劳永逸地否定掉。”(19)

从结构来说,有了结尾一部作品才能显得完整,才能使结构显得和谐圆满,为读者所接受。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也就可以理解高鹗所续的《红楼梦》后四十回虽然在艺术水平上不如前八十回精彩,却仍然能够流传至今。好的作家应该重视结尾,“为人重晚节,行文看结穴。文气文势,趋到结穴,往往敝懈,其敝也非有意,其懈也非无力,以为前路经营,费几许大力,区区收束,不过令人知其终局而已,或已有为敝懈之气所中者,即读者亦不甚注意,大抵注意多在中坚,与精神团结处击节称赏,过后尚有余思;及看到末路,以为事已前提,此特言其究竟,因而不复留意。乃不知古人用心,正能于人不留意处偏自留意。故大家之文,于文之路,不惟能发异光,而且长留余味。”(20)由此可见古人在写文章时对结尾的重视,对于古典名著来说,其结尾更要引起我们重视。

文艺作品结尾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体现了整部作品所贯穿的美学思想。作品的结尾不能等同于结局,结局是指故事的结束,不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它们的结局部分的功能主要是交代人物的命运归宿,把前面的情节线收归一处,给故事一个完整的交代。结尾不但要交代主要事件的结局,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而且要对作品提出的问题给以总的答案,如对人物行为的评价,矛盾冲突的解决,主题思想的深化,还要满足观众最后的审美期待。所以结局和结尾有区别又有联系,结局可以说是结尾功能的一个部分。在进行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的时候,对于结尾的处理不仅要交代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让观众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更要注意把握作品的主题思想与全书所贯穿的美学思想相一致。一部具有不同版本的古典名著,其结尾不同,所体现的作者的美学思想也就不同。以《水浒传》为例,金圣叹的七十回本和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的结尾就有不同。虽然它们都是以一个梦结束,但体现的作者的美学思想却不相同。百回本的《水浒传》在结尾部分写宋江等人被高俅、蔡京设计陷害之后,有一天宋徽宗做梦被戴宗请到梁山泊,见到了宋江等人,宋江向他讲述自己的冤屈以后,李逵又跳了出来:

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搦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皇帝!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今日既见,正好报仇。”黑旋风说罢,抡起双斧,迳奔上皇。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而七十回本则以梁山泊一百八人聚义之后卢俊义惊噩梦为结尾:

只见无数人一齐哭着,膝行进来。卢俊义看时,却都绑缚着,便是宋江等一百七人。卢俊义梦中大惊,便问段景住道:“这是什么缘故?谁人擒获将来?”段景住却跪在后面,与卢俊义正近,低低告道:“哥哥得知员外被捉,急切无计来救,便与军师商议:只除非行此一条苦肉计策,情愿归附朝廷,庶几保全员外性命!”说言未了,只见那人拍案骂道:“万死狂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以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二百一十六人,两个伏侍一个,将宋江、卢俊义等一百单八个好汉,在于堂下草里,一齐出斩!卢俊义梦中吓得魂不附体,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有一个匾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

一百回本所写宋徽宗的梦境,突出了全书的悲剧主题,使整部小说的思想性得到深化,也让读者感受到一种悲壮美,尤为突出的是,在梦中李逵手拿板斧,高叫:“皇帝,皇帝!你怎地听信四个奸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今日既见,正好报仇”,来杀宋徽宗,这不仅是李逵那种疾恶如仇的性格的体现,也是梁山好汉整体形象的思想意识、侠义品格的体现,深化了全书所贯穿的美学精神。七十回本的结尾,卢俊义做梦被皇帝派来收捕贼人的嵇康所捉,梁山一百单八人全部被捉,也体现了金圣叹的封建正统思想,“聚一百八人于水泊,而其书以终,不可以训矣。忽然幻出卢俊义一梦,意盖引张叔夜收讨之一案,以为卒篇也。呜呼!古之君子,未有不小心恭慎而后其书得传者也。吾观《水浒》洋洋数十万言,而必以天下太平四字终之,其意可以见矣。后世乃复削去此节,盛夸招安,务令罪归朝廷而功归强盗,甚且至于裒然以忠义二字而冠其端,抑何其好犯上作乱,至于如是之甚也哉!”(21)由此可见,金圣叹的本意还是想看到梁山的草莽英雄被朝廷剿灭,这也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鲁迅曾说:“至于刊落之由,什九常因于世变,胡适(《文存》三)说‘圣叹生在流贼遍天下的时代,眼见张献中李自成一班强盗流毒全国,故他觉得强盗是不能提倡的,是应该口诛笔伐的。’”(22)

从上面两个梦可以看出,不同的结尾所体现的作者的创作思想和审美倾向也就不同。这也要求我们在进行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时,对于一部有不同版本的古典名著,必须选择一本流传较广、更被广大读者所接受的版本。在改编时对名著的结构、情节、人物形象改动过大,就很难被观众接受,但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是文字符号向视听体系转换的二度艺术再创造的过程,毕竟最后还是要以电视剧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还要符合电视剧的艺术规律,所以,我们不可能完全照搬原著,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对原著的情节、人物形象进行增删。因此,我们所说的忠于原著,不仅要在基本情节、结构、主要人物性格上与原著保持基本的一致,更主要的是保持原著的作品风格和原著的基本思想,在审美倾向上与原著保持一致。正如上文所说,文艺作品的结尾,对于深化作品主题,体现作品的风格和审美倾向有重大的意义,所以,对于古典名著电视剧改编的结构来说,我们应该在改编时把握好结尾部分。

电视剧有其自身的艺术规律,谈古典名著电视剧改编的结尾问题,还要首先了解电视剧结尾的一般规律。电视剧的最后一集称为结尾集,一般来说,它要交代故事的结局,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对全剧作一个了结,使全剧在结构上和谐圆满。李渔在谈到戏剧的结尾时说:“全本收场,名为‘大收煞’。此折之难,在无包括之痕,而有团圆之趣。如一部之内,要紧脚色共有五人,其先东西南北,各自分开,到此必须会合。此理谁不知之?但其会合之故,须要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非由车戽。最忌无因而至,突如其来与勉强生情,拉成一处。令观者识其有心如此,与恕其无可奈何者,皆非此道中绝技,因有包括之痕也。”(23)李渔在这里讲的戏剧结尾的原则,对电视剧的结尾来说也同样适用。在电视剧的结尾,我们也必须注意,电视剧的结尾并不是孤立、突兀地存在的,它最忌讳无因而至,突如其来。在结尾之前,必须做好铺垫,作了好的铺垫,结尾就会让人觉得水到渠成,合情合理;没有铺垫或铺垫得不好,就会使结尾显得勉强、生硬,让观众感到很突兀,不能接受。

对于由古典名著改编的电视剧而言,结尾还要受到原著的制约。电视剧的结尾是在古典名著结尾的基础上改编的,中国的古典名著在民间流传了几百年,人们对古典名著的结尾都比较熟悉,对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故事的结局都很了解,如果在改编为电视剧时对结尾改变过多,就很难为观众接受。所以古典名著改编的电视剧的结尾,不能像有些外国的长篇电视剧的结尾那样,根据观众的需求和意愿来写,甚至有的因为收视率低,最后不了了之,没有结尾。在“忠于原著”的原则下,对于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和结尾的主干情节最好不要做过多的改动。从更高的层面讲,在电视剧的结尾,主要还是与作品所贯穿的美学思想保持一致,我们不是要求对原著的结尾不作任何的改变,而是要保持作品的整体风格和作者的审美倾向,这也是在更深层次上“忠于原著”。

二、《水浒传》的结尾

中央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水浒传》是以一百回本为基础改编的。小说的最后一回是《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首先承担了一般结局的功能,交代了小说主要人物的命运归宿,让读者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后一回从宋江等人平方腊之后,被分封到各地做官开始,叙述平方腊归来被封人物的结局,有不愿为官者,如戴宗、柴进、李应等人,都辞官归家为民;有继续为官者,如呼延灼、朱仝等人,但《水浒传》的结尾主要还是叙述宋江、卢俊义、吴用、李逵、花荣等人的归宿。但最后一回用了大量篇幅写宋江、卢俊义被高俅、蔡京等四个奸臣谋害,宋江怕李逵谋反,骗李逵饮了毒酒,吴用、花荣又为了忠义追随宋江而死。最后,宋江等人托梦给宋徽宗,使皇帝明白了宋江等人被害的真相,在梁山泊建造庙宇,供奉宋江等人,生为人杰,死受庙享,为梁山的草莽英雄作了一个具有理想色彩的结局。

从作为艺术概念的结尾上来说,《水浒传》的结尾具有浓郁的悲剧意识。在小说的结尾,宋江等一百零八人自朝廷招安之后,征辽、平方腊,忠心报国,最终却被朝廷害死,这正是宋江等梁山好汉的悲剧。宋江饮了毒酒之后,怕李逵造反,坏了梁山好汉忠义之名,把李逵叫来骗他也饮了毒酒,吴用、花荣听说宋江、李逵之死也都自杀,更是加深了《水浒传》的悲剧性。《水浒传》的结尾中另一个重要情节是宋徽宗梦游梁山泊,宋江等人死后在梦中向宋徽宗陈述被害的冤情,增强了全书结尾的悲剧气氛,同时也与全书的开头相照应,小说的开头主要为全书营造了一个“乱自上作”的社会历史环境,再现了北宋末年朝廷昏庸、奸臣当道的历史状况,在小说的结尾,宋江等人被奸臣害死,更加突出地表现了这种社会环境。在梦中李逵提着板斧来杀宋徽宗,不仅是他个人疾恶如仇的性格的表现,也是梁山英雄整体形象所具备的那种壮烈凛然、狂飚烈火的抗争精神和侠义品格的深刻体现。在宋徽宗的梦中尤为突出的一点是梁山的一百零八人中去世的阴魂齐聚梁山,虽然在小说的结尾,他们有的战死,有的被奸臣害死,有的归家为民,有的到了海外,但在梦中,他们死后还是作为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的整体形象出现的,可见作者在小说结尾对梁山英雄所包含的文化精神作了肯定,梁山好汉的侠义精神也将长存于人们的心中。所以,宋徽宗梦游梁山泊这段情节体现了小说的美学精神和作者的审美倾向,在改编为电视剧时应该重视。

电视剧的结尾部分,首先要交代人物的命运归宿、故事的结局。梁山一百零八人在平定方腊的过程中有不少战死或者病死,这在电视剧的结尾集之前都已交代清楚,在电视剧的最后一集,主要是交代平方腊回来的梁山人物的命运归宿,这也是观众所急于了解的。由于电视剧一集容量的限制,也为了避免剧情的拖沓,不可能对每一个梁山人物的命运一一叙述。所以电视剧在最后一集对戴宗、柴进、关胜、阮小七、呼延灼、朱武等人的命运结局用画外音进行简单的交代,这样,既使观众知道了梁山好汉命运的结局,满足了观众的收视期待,又使剧情显得简洁紧凑。在简单交代了这些人物的命运之后,要及时转入对主要人物的叙述,根据小说的最后一回,电视剧的结尾集应该主要叙述宋江、卢俊义二人被高俅、蔡京等奸臣所害的过程和吴用、花荣因宋江之死而自杀的情节,以及宋江等人死后,宋徽宗梦游梁山泊的情节。这些是电视剧结尾集的主干情节,体现了电视剧《水浒传》的深刻的悲剧性,也是全剧所贯穿的美学思想的集中体现。

但《水浒传》的结尾集也有不足之处,首先,电视剧删去了深刻体现《水浒传》美学精神的宋徽宗梦游梁山泊这段情节,使电视剧没有更突出地体现《水浒传》的审美倾向,在情节的发展上也让观众觉得有些脱节。在电视剧的结尾,有人上殿启奏宋江以身殉国,请皇帝为其建庙,皇帝准奏。但我们试想,宋江作为朝廷镇守一方的大员,死后当然要查明死因,不会是一句“以身殉国”就能轻轻带过的。另外,在小说中宋江怕死后李逵造反,就把李逵叫到楚州,骗他饮了毒酒,在电视剧中,却改为李逵听说宋江饮了毒酒,也甘愿与宋江同饮毒酒,追随宋江而死,这不符合李逵的性格特征。李逵在小说中疾恶如仇,就是对他最敬服的人宋江也不例外,当他听说宋江抢了刘太公的女儿时,就直奔梁山来杀宋江。

“我闲常把你做好汉,你原来却是畜生!你做得这等好事!”宋江喝道:“你且听我说:我和三二千军马回来,两匹马落路时,须瞒不得众人。若还得一个妇人,必然只在寨里!你却去我房里搜看!”李逵道:“哥哥,你说甚么鸟闲话!山寨里都是你手下的人,护你的多,那里不藏过了!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正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倒有个商量。你若不把女儿还他时,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

可见,在梁山诸人中,李逵疾恶如仇的侠义品格尤为突出,所以,当李逵听宋江说朝廷赐药酒给宋江,第一个念头就是“哥哥,反了吧!”只是得知已饮毒酒,才说“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电视剧中编者让李逵与宋江同饮毒酒,可能是为了突出梁山好汉之间的兄弟义气,但却忽略了李逵的性格特征,很难令观众信服。还有,在小说中吴用、花荣前来探望宋江,得知宋江死后,二人双双吊死在宋江墓前,但在电视剧中却改为让花荣也同饮毒酒,吴用却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梁山泊的忠义堂中去上吊,显得不符合情理。

总的来说,电视剧《水浒传》的结尾基本上反映了原著的思想内容和精神风貌,但在情节的改编上还有不足之处。

三、《红楼梦》的结尾

一般认为,现在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前八十回是由曹雪芹所作,后四十回是由高鹗续写的。高鹗续书在艺术成就方面与前八十回存在着相当大的距离,但它不仅给《红楼梦》一个完整的结尾,而且大体上保留了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悲剧性结局,“高鹗补的四十回,虽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确然有不可埋没的好处。他写司棋之死,写鸳鸯之死,写妙玉的遭劫,写凤姐的死,写袭人的嫁,都是很有精彩的小品文字,最可注意的是这些人都写作悲剧的下场。还有那最重要的‘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鹗居然忍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宝玉出家,作一个大悲剧的结束,打破中国小说的团圆迷信。这一点悲剧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我们试看高鹗以后,那许多《续红楼梦》和《补红楼梦》的人,哪一人不是想把黛玉、晴雯都从棺材里扶出来,重新配给宝玉?哪一个不是想做一部‘团圆’的《红楼梦》的?我们这样退一步想,就不能不佩服高鹗的补本了。”(24)俞平伯也说:“前八十回全是纷华靡丽的文字,若没有煞尾,恐怕不免引起一般无识读者底误会,他们必定说:‘书上并没说宝走黛死,何以见得不团圆呢?’当他们豪兴勃发的时候必定要来续狗尾,也必定要假传圣旨依附前人。《红楼梦》给他们这一续,那糟糕就百倍于现在了。”(25)一部没有结尾的作品,很难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这也会对《红楼梦》的广泛流传造成负面影响,所以高鹗续的后四十回给《红楼梦》一个完整的结尾,对《红楼梦》的广泛流传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进行电视剧的改编,应该为《红楼梦》保留一个悲剧性的结尾,这样,才能体现原著的美学精神和作者的审美倾向。如何才能使电视剧保留一个悲剧性的结尾?“一部悲剧由结和解组成。剧外事件,经常再加上一些剧内事件,组成结,其余的剧内事件则构成解。所谓‘结’,始于最初的部分,止于人物即将转入顺境或逆境的前一刻;所谓‘解’,始于变化的开始,止于剧终。”(26)对于电视剧《红楼梦》的结尾来说,宝黛的爱情是结,而他们爱情的结局,黛玉病死,宝玉出家,则是解;贾府的命运是另外一个结,而贾府的败落则是解。黑格尔在《美学》中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发:“悲剧人物所定下的目标,单就它本身来看,尽管是有理可说的,但是他们要达到这种目标,却只能通过起损害作用的片面性引起矛盾的悲剧方式。因为真正实体性的因素的实现并不能靠一些片面的特殊目的之间的斗争(尽管这种斗争在世界现实生活和人类行动中可以找到重要的理由),而是要靠和解,在这种和解中,不同的具体目的和人物在没有破坏和对立的情况中和谐地发挥作用。所以在悲剧结局中遭到否定的只是片面的特殊因素,因为这些片面的特殊因素不能配合上述和谐,在它们的活动的悲剧过程中不能抛开自己和自己的意图,结果只有两种,或是完全遭到毁灭,或是在实现目的过程中(假如它可实现),至少要被迫退让罢休。”(27)黑格尔提出了悲剧的和解说,在悲剧里,不同的人物性格及其目的,导致不同的行动和矛盾冲突,这些冲突必须解决,最后的解决否定了对立双方的片面性,结局是悲剧人物遭到毁灭或是进行退让。以宝黛之间的爱情为例,在《红楼梦》的结尾,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和道德观念的压迫下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两个人又对爱情忠贞不渝,不会妥协,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说:“贾母爱宝钗之婉嫕,而惩黛玉之孤僻,又信金玉之邪说而思压宝玉之病;王夫人固亲于薛氏;凤姐以持家之故,忌黛玉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袭人惩尤二姐、香菱之事,闻黛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第八十一回)之语,惧祸之及,而自同于凤姐,亦自然之势也。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祖母,则普通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由此种种原因,而金玉以之合,木石以之离……”(28)所以程高本将其处理为最终黛玉因此而死,宝玉出家的结局。在《红楼梦》进行电视剧改编的时候,使电视剧保持这一结尾,这更符合曹雪芹的原意。

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结尾部分,没有根据高鹗的续书改编,而是根据前八十回和脂砚斋批语提供的线索,以及一些红学家研究重新进行创作的。“我们的改编本的初衷是忠实于原著。小说的后四十回是高鹗续书。曹雪芹只完成了前面的八十回。所谓忠于原著是指忠于前面的八十回。后四十回与曹雪芹的原意有违背的地方则删落。改编者的原则是‘忠于原著,重视续作’;‘续作中与原著相契合处,则尽量采用;凡与原著相悖谬处,则坚决删剔。’”(29)曹雪芹写的前八十回被改编为电视剧的前三十集,电视剧《红楼梦》的后六集则是根据脂砚斋等人的批语和一些红学家的研究来重新编写。现有电视剧的后六集,基本上舍弃了高鹗的续作,改编者立意恢复曹雪芹的“原意”,强化了全剧的悲剧气氛,写贾家被抄,一败涂地,贾府诸人或死,或被流放,家人被发卖。宝玉出狱后沦为乞丐,后来出家。黛玉病死,宝钗被卖后又被蒋玉函赎出,湘云沦落为妓,凤姐死在狱中等等,每一个人的命运归宿都很悲惨。改编者为电视剧保留了一个悲剧性的结尾,没有重复兰桂齐芳的结局,从这一点上说,《红楼梦》结尾的改编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红楼梦》电视剧改编的结尾部分,其中有比较成功的地方,但总的来说是失败的。在电视剧中,改编者简化了小说中宝黛爱情这条主线,强调贾府没落的社会悲剧。很显然,在后六集中,改编者以贾府为代表的封建家族的全面衰败、崩溃为主线,想把电视剧拍成一部社会悲剧。实际上,《红楼梦》是人生、爱情、社会三个层次的悲剧贯穿始终,为强化社会悲剧而淡化爱情悲剧,削弱了《红楼梦》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比如高鹗续作中的黛玉死时正是宝玉与宝钗成亲的时刻那段情节,对观众具有极大的震撼力,是宝黛爱情悲剧的高潮,以前积累的矛盾在这个时候总的爆发出来,具有很强的戏剧性,特别适合用电视剧来表现,但在电视剧《红楼梦》的结尾,改编者却把这段情节舍弃不用,以黛玉听说宝玉与宝钗成亲的“噩耗”而死来代替,悲剧效果就削弱了许多。而且在电视剧中,让紫娟去求宝钗劝薛姨妈为黛玉提亲,撮合宝黛二人的亲事,很不合情理。薛姨妈以前虽然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是开玩笑性质的,黛玉、紫娟等人自然也不会当真。而且以宝玉对黛玉爱情的坚贞,怎么可能在黛玉死后极短时间内又愿意迎娶宝钗呢?这并不比高鹗在续书中让宝玉失玉之后,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与宝钗成亲更合理。

电视剧对于宝黛爱情悲剧的处理,过于简单,将前面积累的矛盾冲突处理掉了,使二人的爱情悲剧不能令人信服,削弱了电视剧结尾的悲剧性。应该知道,《红楼梦》的悲剧美,不仅在于像贾府这样的世家大族的衰败,更在于美的、崇高的事物的毁灭,因而宝黛之间的爱情在小说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在电视剧《红楼梦》中过于强调小说蕴含的政治意义,简单的把贾府看作封建社会的象征,贾府的衰落和崩溃也就代表了封建社会的灭亡,并且一部分红学研究者把这看作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原意。事实上,贾府这样封建大家族的盛衰,在封建社会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而且贾府的主要人物如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人平时作恶多端,他们的悲惨结局并不能引起观众的同情,真正引起观众同情和怜悯的是如金陵十二钗这样的人物,她们才是“原应叹息”的,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红楼梦》写出了前所未见的儿女真情。如果单就描写官场的腐败、黑暗来说,《官场现形记》之类的作品比《红楼梦》写得更淋漓尽致。在《红楼梦》宝黛爱情这条线索中,还包含着个性自由、个性解放的意义,所以鲁迅先生说《红楼梦》知“人性之深”。弱化和冲淡这条线索,突出小说“政治寓意”的部分,过分强调小说社会悲剧的内容,是电视剧《红楼梦》的结尾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电视剧的结尾对几个人物结局的处理也不成功,比如凤姐,王熙凤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上的判词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由此推断,王熙凤的结局是被贾琏休弃,最后以悲剧结局。在电视剧中,她被贾琏审问出陷害尤二姐,挑唆张华状告贾琏、贾蓉等事,这很不合情理。虽然贾琏对于凤姐害死尤二姐的事怀恨于心,但凤姐毕竟是他妻子,这样周密部署,找齐人证,将凤姐的丑事揭发出来,对贾家又有何好处呢?到贾家被抄的时候,凤姐也被关在狱神庙中,刘姥姥来看她,她把女儿巧姐托付给刘姥姥。最后死在狱神庙中。死后居然被用破席子捆着在雪地上被拉走。这组镜头还反复展示,这样死后的惨状就被拍得过分了,而且与原著不符。生前作恶,死后报应,这不是《红楼梦》所蕴含的美学精神,而是因果报应的庸俗的思想观念。

还有史湘云,她的判词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史湘云婚后好景不长,夫妻离散。有人考证湘云嫁了贵公子卫若兰,卫若兰早死,湘云守寡。从没有红学研究者考证出湘云沦为妓女的事情。改编者在电视剧中让湘云作了官妓,不但与作者的原意不符,也破坏了这个美好形象,我们知道,并不是人物命运归宿越悲惨,就越能增强作品的悲剧性,悲剧不能等同于悲惨和苦难,“因为就只突出灾祸的空虚的消极方式,其中就含有贬低受灾祸者的意味。另一种是真正的哀怜,这就是对受灾祸者所持的伦理理由的同情,也就是对他所必然显现的那种正面的有实体性的因素的同情。这种哀怜当然不是流氓恶棍所能引起的。所以悲剧人物的灾祸如果要引起同情,他就必须本身具有丰富内容意蕴和美好的品质,正如他的遭到破坏的伦理理想的力量使我们感到恐惧一样,只有真实的内容意蕴才能打动高尚心灵的深处。因此,对于悲剧结局所感到的兴趣是一回事,对于一种单纯灾祸或一个悲惨故事所引起的同情时那种单调的满足感却另是一回事,不应把这二者混淆起来。”(30)黑格尔在这里阐述了悲剧和灾祸所引起的人们不同的感受,悲剧所引起的是同情和怜悯,灾祸只能使人痛心。电视剧《红楼梦》中所突出的人物悲惨结局,并不能增加电视剧的悲剧性,也许能使人更加痛心,却很难在审美层次上引起人们的怜悯。因为美是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丑化的。

从情节结构上说,电视剧《红楼梦》舍弃高鹗的续书,重新编写,它的情节发展的主线是贾府的衰亡。在这条情节线中,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贾府内部矛盾斗争,包括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嫡子和庶子的斗争。在结尾部分,贾府内部的矛盾激化,庶子派赵姨娘和大房邢夫人两派联合起来,对付王夫人和凤姐,使贾府从内部败落。另一方面,是贾府和其他官僚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和忠顺王府。在33集中,贾琏埋怨凤姐接受史家的箱子没和他商量,说现在忠顺亲王和贾府为难,北静王出京巡边,忠顺府主事,贾府处境艰难。在这一集中,还叙述了忠顺王府插手薛蟠的案子,使贾琏不能救出薛蟠。遗憾的是,这两条线索虽然同时激化,却没有串连到一起,直接导致贾府被抄家的还是外部原因,如贾家被告勾结外官,同忠顺王府的矛盾等等,电视剧中在贾府被抄的圣旨上,竟然没有写明贾府所犯何罪,不合常理。这样由于两条线索没有结合起来,造成原先积累的贾府内部矛盾被处理掉了,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如果能把两条线串联起来,让贾府的人由于内部矛盾出面告发贾府的罪行,如赵姨娘和贾环告发王熙凤等,就会使情节发展更为合理,也使电视剧结尾的矛盾冲突更为激烈。

电视剧《红楼梦》结尾由于抛开高鹗续作,根据零星的脂砚斋批语和一些红学研究者的研究成果重新创作,使电视剧在情节上缺乏足够的依据,难以支撑电视剧结尾的容量,而且情节的编排上缺乏严密的组织,所以,使电视剧的结尾显得混乱、仓促和草率,许多事件和人物的结局都急匆匆地收场。比如第31集《家宅乱误窃通灵》,叙述宝玉的玉丢失:袭人把玉收好之后,却突然丢失,不见踪迹。查了丢玉那天到过怡红院的人,也都说没见,在这一集的结尾,凤姐在地上发现了丢失的通灵宝玉。这一集的题目是《家宅乱误窃通灵》,是谁所窃?如何误窃?电视剧都没有交代,让观众一头雾水,看不明白。另外,在宝玉与黛玉爱情这条线索中,加入了大量回忆两个人以前在一起的情景,这一方面是为了今昔对比,更深刻地表现二人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扩充情节的需要。但这种闪回镜头的大量运用,却破坏了电视剧的节奏。

总的来说,舍弃高鹗后四十回的续作,使电视剧结尾缺乏足够的情节的支撑,在全剧的结构上失去了平衡,这是现有电视剧《红楼梦》结尾失败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知道,自《红楼梦》诞生以来,研究者众多,从清代的评点派到20世纪的索隐派、考证派等等,各家的观点、研究方法也不尽同。这样,我们舍弃高鹗的续作,用红学研究成果来重新编写《红楼梦》的时候,就遇到了应该选择哪些红学家的研究成果作为依据的问题,这样拍出来的电视剧《红楼梦》的结尾,在很大程度上可能只是一家之言,也不一定就符合曹雪芹的“原意”。另外,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在很大程度上是普及古典名著,我们应该选择通行的、流传较广的版本作为改编的依据,古典名著的电视剧改编不是为了跻身于学术研究,从这一点来说,《红楼梦》的电视剧改编,如果用现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作为改编的依据,也许更能令观众满意。

【注释】

(1)《中国小百科全书・文学艺术卷》,团结出版社,第844页。

(2)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79页。

(3)黑格尔:《小逻辑》,第279页。

(4)李永祜:《专家学者谈“水浒”》,《光明日报》1998年2月12日。

(5)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陈中梅译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6)李渔:《闲情偶寄》,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08页。

(7)叶朗:《中国小说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04、207页。

(8)《王国维文集》第一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10、12页。

(9)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原理》,中国电影出版社,第23页。

(10)胡文彬《平心论〈红楼〉——电视剧〈红楼梦〉观后随想》,《文艺理论与批评》,1987年第6期。

(11)《从古典文学著作到电视剧——由摄制〈红楼梦〉想到的》,《电视研究》,1987年第2期。

(12)金圣叹《水浒传回评》,《水浒传资料汇编》,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58页。

(13)《水浒传资料汇编》,第148页。

(14)吴世余:《〈水浒〉艺术探微》,重庆出版社1985年版,第46页。

(15)《水浒传资料汇编》,第258页。

(16)陈忱:《水浒后传论略》,《〈水浒传〉资料汇编》,百花文艺出版社,第560页。

(17)黄华强:《〈三国演义〉电视剧首集编导之创造性》,《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艺术评论集》,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20页。

(18)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

(19)弗兰克・克默德:《结尾的意义——虚构理论研究》,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6页。

(20)林纾:《春觉斋论文・用笔八则・用收笔》。

(21)《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中州古籍出版社,第1113页。

(2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

(23)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大收煞》。

(24)胡适:《红楼梦考证》,见王志良《红楼梦评论选》,第331-332页。

(25)俞平伯:《红楼梦辨》,见王志良《红楼梦评论选》,第484页。

(26)亚里士多德:《诗学》,第131页。

(27)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87页。

(28)《王国维文集》第一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12页。

(29)王扶林:《谈〈红楼梦〉的改编及主要人物的塑造》,陈汉元主编《电视剧论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29页。

(30)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2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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