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接受主体的接受图式与古典名著改编
一、接受主体的接受图式
接受图式指接受主体在接受作品之前已有的由诸多主观因素构成的心理模式。现代西方心理学、解释学和接受美学等对接受图式都有相关的论述。
心理学认为,人的认识要正确地反映客观事物,光凭感觉和经验是不够的,还须有一个内在的、发展起来的认知心理结构,这种心理结构一般称为“图式”或“定势”。美国心理学家克雷奇把定势解释为“有机体作特殊反应或系列反应的准备”。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人的认识并不是从刺激到反应的单向过程,而是刺激和反应相互作用的过程。一切刺激都只有为主体的“图式”“同化”或“顺应”才能发生作用。皮亚杰所谓“同化”指的是将客体纳入主体“图式”之中,引起“图式”量的变化;“顺应”指对主体不能“同化”的客体,主体则改变原有的“图式”去适应环境的变化,“图式”发生质的变化。“同化”和“顺应”是建立“图式”、扩大“图式”的过程。如果没有这种主体“图式”的“同化”和“顺应”,人对外界的信息就可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感而不觉。格式塔文艺心理学家阿恩海姆提出了“异质同构”学说,在他看来,人们对某种事物之所以喜欢和感兴趣,是因为这一事物在力的结构图式上与人的心理上的力和生理上的力在结构上有异质同构性。
现代解释学的代表人物海德格尔提出了“解释的预结构”学说,他认为,解释决不是一种对于显现于我们面前事物的没有先决因素的领悟,我们对任何事物的解释,都是建立在先有、先见和先概念之上的。现代解释学认为,人们在解释任何事物之前,脑海里都不是一片空白,人们对被解释的事物,也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以活动的意识去积极参与。因此在解释之前,每个解释者都有一定的预结构,这个预结构包容了历史的、文化的、经验的习俗观念等。这种预结构是后续的一切理解活动的基础,它会改变,但永远不会消失。正由于此,解释过程不再被认为是走了许多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常年封闭的陈列馆,而被看作是主体与客体的一种互为前提的对话,解释的过程是一个往复递进、周旋上升的螺旋。解释不再是对既有事物的求知认同,而是体现了人对历史的积极参与、筹划和构建。被古典解释学认为是障碍的时间误差,在现代解释学看来则是对象产生无限意义的源泉,时间成了使解释对象产生历史意义的必要条件。
接受美学代表人物姚斯认为,读者在接受任何一部作品之前,都有一定的“期待视野”,这种期待视野受到他的文化素养、他所处的地位和境况,他的生活体验和经历,他的性格、气质和审美趣味,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等多方面的影响。读者的期待视野千差万别,决定了不同的人对同一部作品理解的千差万别。接受美学还认为,文学艺术作品的解释与一般的文献的解释不同,它面对的是主观心理的构成物,而不是客观实际的记载,故文学艺术解释有很大的随意性和主观性。作为客观存在的文学艺术作品,包含有两种因素:一是作者创作时存在过的一系列心态,一是用语言文字建构而成的一整套庞大的符号系统。前者是审美的趣味意蕴,后者是符号化的系统,它们只有在读者心灵的屏幕上才能显现出来。
“图式”、“定势”、“解释的预结构”、“期待视野”等等概念,虽然在表述和内涵上不尽相同,但它们在对接受主体的内在心理结构的论述方面却存在着某种一致性。这些论述充分说明了接受主体的接受图式的存在及其不可低估的作用。
文学艺术和影视作品的接受实践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比如,在影视接受活动中,常常存在着这样的现象,有的人喜欢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有的却喜欢浪漫主义风格的作品;有的喜欢动作片、武打片,有的则喜欢家庭伦理片或爱情片。对同一部影视作品,有人会被牢牢吸引,全身心投入,随主人翁的命运而喜怒哀乐;有人则漠然视之,全然不被打动,甚至觉得索然无味。对同一部作品的评价,常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好恶不一。导致这些现象产生的主要原因,乃在于接受主体接受图式的不同。因为每个接受主体都有自己特定的生活经历、社会地位、知识素养、气质禀赋、兴趣习惯等,每个接受主体又都是一定历史时期、一定社会关系、一定文化氛围、一定社会实践中的人,因此,每个接受主体的心灵之中,都会不自觉地打上个性和社会历史文化的烙印,这些烙印共同构成接受主体的接受图式,潜移默化地影响接受主体对一部作品的接受和评价。
接受主体接受图式的存在,为影视改编的合目的性和针对性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依据。上述理论告诫我们,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要想赢得观众的认可,获得最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就必须研究和尊重不同类型观众不同的接受图式,在名著的影视改编中,避免主观化、盲目化和自我表现的改编倾向,从而有针对性地满足不同观众的欣赏需求。
二、改编作品的观众分类及其心理特征
不同类型的观众因接受图式的不同,对改编作品会有不同的期待视野。而如何尊重不同观众的接受图式,满足不同观众的期待视野,就成为每个影视改编者必须考虑的事情。
期待视野是指观众对某种具体作品的“先入之见”,是观众在进入欣赏过程之前已有的对于所欣赏作品的预先估计和期待,是一种预先存在的欣赏意向。它将决定观众对所看作品内容的取舍,决定他的观看重点,也决定他对作品的基本态度与评价。期待视野的具体内涵十分复杂,既有对作品风格、思想倾向的期待,也有对人物形象、人物命运的期待,还有对具体情节和细节的期待。对改编作品而言,观众更有对其与自己想象中的一切是否吻合的期待。如果改编作品与观众的期待视野完全融合,那么,观众的期待会得到一定的满足,但同时,他也会感到兴味索然,因为没有新意,没有超出他的想象或曰“在心中的再创造”水平;如果改编作品使观众的期待视野逆向受挫,观众完全或几乎看不懂改编作品,或者即使看得懂却与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那么观众会立刻放弃欣赏甚至鄙弃责骂改编者;而如果改编作品使观众的期待视野顺逆结合——期待适当满足又适当遇挫,那么,改编作品对观众就会产生无穷的魅力,当然,这种遇挫后的接受是以观众心悦诚服地开放自我和改变自我的期待视野为前提的。
这样,在改编之前给自己作品的观众定位,便是每个影视改编者面临的首要问题。
然而,要对观众进行类型划分决非易事,因为影视观众形形色色、千差万别,不同的分类标准会分出不同的观众类型,而各种分类标准分出的观众种类势必会互相重叠,难以截然分清。比如按照性别分类有男女之分,按照年龄有老幼青壮之别,按照文化层次有高中低之分,按照地域有南北中外城乡之别,按照职业会五花八门,按照性格气质会千差万别,按照审美趣味也会各种各样,按照艺术欣赏水平更有天壤之隔。在这里,我们姑且从名著改编的实际出发,把观众分为读过原著者和未读过原著者。
(一)读过原著者的欣赏心理特征
读过原著者在这里既指对原著有一定研究的专家学者,也指一般的读过原著的观众。一般来看,这些观众在接受改编作品时有以下心理特征:首先,这些观众的期待视野中因为已有“先入之见”,他们的潜意识会不自觉地拿原著和改编作品进行对比,在对比中,按照自己对原作的价值判断来评价改编作品的优劣;其次,他们会不自觉地在欣赏过程中寻求共鸣,寻求自己的思想观念、情感经验、意志愿望以及自己对原著的想象等等与改编作品的相通或相似,期望与改编作品产生感应交流,引起强烈的情绪激动;第三,他们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欣赏的过程中把自己对原著的理解和把握程度进行验证,以评价自己的理解和欣赏水平,对自己的审美观念和审美水平进行确证;第四,他们会怀着挑剔的心理甚至成见去观看改编作品,如果改编作品与自己的期待视野稍有不一致,而且这种不一致是他们不能接受的,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对改编作品进行口诛笔伐。
除了上述心理特征,读过原著者还有一种值得特别强调的心理特征,那就是逆反心理。从心理学上讲,逆反心理是“指人们对外界事物的刺激产生与众不同的、和常态性质相背的逆向反应的情绪体验和行为倾向”。(1)心理学认为,一些人为了维护自尊、有意采取与其他人不同的态度和行为,以引起别人的注意。逆反心理有时会使人无法客观地、准确地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采取错误的方法和途径去解决所面临的问题。逆反心理经常地、反复地呈现,就构成一种狭隘的心理定势,无论何时何地都与常理背道而驰。逆反心理在影视接受活动中一般表现为,本来应该为剧中的规定情境和人物命运所感染,具有逆反心理的观众却偏偏不为所动甚至产生反感或厌恶。比如按照改编者的设定,观众应该潸然泪下的地方,具有逆反心理的观众却反而哄堂大笑,对改编者的设计鄙夷不屑。引起观众逆反心理的原因很多,要么是作品本身在思想或艺术上存在严重缺陷,如胡编乱造、充满空洞说教、艺术手法蹩脚或卖弄技巧;要么是前期宣传炒作过多,溢美之词吊足了观众的胃口,而结果却难以满足观众的期待视野,致使观众产生不满和逆反心理;要么是观众本身不佳的现实处境和接受心境所致。对名著的电视剧改编来说,还有更深一层的心理逆反,那就是,在读过原著的观众的心中,名著本身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独立自足的魅力,任何艺术形式的转换都难以超越它。在他们看来,名著的魅力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和诉诸视听形象的。对他们而言,戴着挑剔的有色眼镜冷眼旁观改编后的影视名著就成为不可避免,逆反心理对他们欣赏改编作品的影响也就可想而知了。
(二)未读过原著者的欣赏心理特征
未读过原著者在这里主要指那些从未看过原著、但知道或曾经听说过原著的名著地位的观众,这些观众除了具有观看一般影视作品时所具有的心理特征外(2),对改编作品尤其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作品,具有一种相当强烈的从众心理。他们要么是慕名著之名而投入欣赏,要么只是附庸风雅。其中前者在欣赏过程中的期待视野着重于认知、受教,而后者则纯粹是看看热闹,好有与人交谈时的谈资。而由于事先没有读过原著,故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以剧为真,没有与原著的对比心理和对自己理解力想像力的确证,也较少成见和挑剔。
“从众心理”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社会心理和行为现象,指的是“在社会交往中于知觉、判断、信仰、行为等方面作出与集体与众人一致反应的心理倾向”。(3)通俗地解释就是“人云亦云”、“随大流”,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就这么认为;大家都这么做,我也就跟着这么做。在影视接受活动中,从众心理常常表现为:因为多数人都看过某部影视作品,一些人也会受到影响去选择观看;多数人都说某部影视剧好看,一些人也会放弃自己原来的观感随声附和说好;众人公认某部作品是名著,一些人为了抬高自己的文化水平或增加谈资和不愿意被人小视,也跟风观看等等。心理学家认为,产生从众心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对集体和多数人行为的信任,因为集体和多数人的行为可以为个人提供有关在该环境中最适宜的行为方式的信息;其次是因为人们对偏离的恐惧,因为人是一定社会群体中的人,与群体保持一致时会产生一种安全感,群体也才会喜欢他、接纳他和奖励他;与群体不一致时会产生不安感,害怕遭到群体的讨厌、驱逐和惩罚。心理学家认为,从众心理具有两重性:消极的一面是抑制个性发展,束缚思维,扼杀创造力,使人变得无主见和墨守成规;积极的一面是有助于学习他人的智慧经验,扩大视野,克服固执己见、盲目自信,修正自己的思维方式等。名著的影视剧改编可以充分利用观众从众心理的积极方面,借助名著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得天独厚的“晕轮效应”和品牌效应,大力宣传改编作品,引导更多的观众关注它,把名著拍得雅俗共赏,使越来越多具有从众心理的观众投入其中、喜闻乐见。事实上,我国四大名著的电视剧改编作品都曾经在一段时间风靡大江南北甚至海外,成为无数观众共同的话题,对古典名著的当代普及和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立下了汗马功劳。
据新华网的调查报道,观众对名著改编的影视剧的具体收视习惯是:40.2%的人说自己习惯先看原著,再看电视剧或者电影;23.0%的人没有什么习惯;19.6%的人则是看过电视剧或者电影之后,一般就不去看原著了;15.2%的人是边看电视剧或电影,边看原著。(4)
可见,无论是对读过原著的观众来说,还是对未读过原著的观众来说,文学名著的改编都要求忠实原著,不仅要忠于原著的主题意蕴、精神实质,而且要忠于原著的风格、结构、主要情节和细节、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以及原作者的某种创作倾向等等。因为,读过原著的观众要在改编作品中对自己的理解进行确证,依原著的价值对改编作品进行评价;未读过原著的观众往往以剧为真,以为他在荧屏或银幕上所看到的就是某某文学名著本身。因此,文学名著改编的前提,应该是忠实原著,否则,改编作品不仅不会为读过原著的观众接受,还会误导未读过原著的观众。
当然,名著的改编是一项艰苦的艺术创造,使改编作品既不失原著的魅力又获得不同观众的首肯,是非常不易的。因此,我们的改编者还应该认识到,经典的文学名著给观众所造成的高期望值与改编作品实际达到的水平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以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为例,经过世世代代的广泛传播,并借助戏曲、曲艺等多种艺术形式的反复渲染,四大名著早已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并对中华民族的精神生活和民族性格产生了极其巨大而深刻的影响。这种十分特殊的情况,给四大名著的影视剧改编带来很高的期望值。而这种高期望值,对四大古典名著的改编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为人们对四大名著,已经习惯于尊重、仰视,对其成就充分肯定,对其疏漏、错讹、不合情理之处则十分宽容;而对于当代艺术家根据四大名著改编的影视作品,人们总是平视,有时甚至是俯视,对其成功之处往往估计不足,对其缺点、毛病则易于发现,敢于批评,有时甚至过于挑剔。这种难以觉察和避免的潜意识,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们对改编作品评判的客观性与全面性。以《三国演义》的人物塑造为例,原著虽然为我们塑造了许多性格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但其在典型性格的塑造上又有明显的缺陷,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5)“写好的人,简直一点坏处都没有;而写不好的人,又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其实这在事实上是不对的,因为一个人不能事事全好,也不能事事全坏。譬如曹操,他在政治上有他的好处;而刘备、关羽等,也不能毫无可议。但作者并不管它,只是任主观方面去写,往往成为出乎情理之外的人。”(6)对此,一般的读者和观众并无明确的认识和责难。因为在他们的深层心理中,《三国演义》是个耀眼的光环,它罩着的一切都是神圣的、无可挑剔的。而对名著改编后的作品,他们则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改编者在剧中表现的超越原著的地方——如电视剧《三国演义》对刘备“似伪”和诸葛亮“近妖”的纠正等等,他们熟视无睹或者不予接受,而对与原著相同或没有超越原著的地方,他们会毫不留情地进行口诛笔伐。观众这种高期望值和深层欣赏心理的客观存在,给名著改编者带来很大的压力,也是人们对名著改编的影视作品感到不满足的一个根本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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