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探索:爱,就是给予……
一对孪生姐妹:方莹和方芳,在生活的激流中遇到了难题。姐姐方莹和青年工程师于刚的婚事,因一次意外的爆炸事件发生了巨变。于刚面临着双目失明的危险,方莹不愿作“殉葬品”,激流勇退,离开了医院。妹妹方芳闻讯,不忍于刚遭受双重打击,激流勇进,决定扮演“姐姐”,到医院去继续照料于刚。面对严酷的现实,两种抉择,径渭分明。医务人员的悉心治疗,“情人”的体贴护理,使于刚奇迹般地复明了。此时,方芳悄然离去。方莹则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重新走向于刚。然而,在婚礼前夕,真相终于大白。
师征根据同名评弹改编的话剧《真情假意》,有一个戏剧性极强的好故事。剧情的主干是一场爱情波折,挺吸引人,但如果把剧本仅仅看成是一个爱情故事就表面化了。文学艺术是描写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人的命运的,理解作品,需要深入它的核心,努力接触到某些潜藏在故事背后的更为深广的东西,挖掘出它的本质。
这个戏牢牢地把握住评弹原著的精髓,写了爱情,或者说,写了年轻人应该怎样对待爱情。但是,它没有就此停步,而是引申开去,写了年轻人应该怎样对待生活、友谊、事业。真情假意,绝不仅仅指恋人间的相互关系,而是泛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了使这层意思更富有戏剧性地充分表达出来,在尊重评弹原著的同时,剧本增添了方妈妈、姑妈,更重要的是增添了曾经共同插队到遥远地方的一个“集体户”,写了一群普通的青年人——打字员秦岚,街道工厂的技工黑炭,海员王大山,会计李纹。其中,秦岚和黑炭的爱情线索和故事主线平行发展,成为相辅相成的一条副线。而活跃在这两条线中间,起着纽带作用的两个人物,则是针锋相对的方芳和姑妈。剧作者把运用叙述方法(说表弹唱)塑造人物的评弹本,改编成为一个真正富有动作性的现实主义的戏剧作品。成功的再创造,使戏变得热闹、有趣,更符合传统的戏剧特性了。有了这些人物,剧本大大扩展了生活面。方家姐妹和于刚的命运不是孤立的,他们被置于一个真实可信的生活环境中。他们的命运牵动着四周的人,四周的人也影响、制约、改变他们的思想和行动。人物思想性格的形成发展有了依据。作品在反映我们正在发展变化中的社会现实时,有不容置疑的逼真性和浓烈的时代特色。
剧本的成就之一,正是由评弹中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发展为写一群“多管闲事的人”。
方芳——被人嬉称为“托儿所里的小阿姨”的姑娘,自然是“多管闲事”的主要代表人物。她把小宝带到家里来;她精心导演了“黑炭失踪”的一出喜剧;她声色俱厉地给秦岚治“软骨病”,告诉她:人不是石英电子表、苹果牌牛仔裤,人应该是独立的;她跑到医院去,含辛茹苦扮演一个“情人”,服侍一个“瞎子”,振奋于刚消沉的意志。她忙,忙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尽管已28岁,男朋友仍还在天上飞……
可贵的是,方芳不止一个。
那个街道工厂一只宝——黑炭,也是个一刻不闲的人物。他木工、瓦工、电器、缝纫样样精通,简直顶个总工程师用。只因为他是个“江北小赤佬”、没有钱,丈母娘就不喜欢他。花五六年工资的总和才能娶到秦岚的难题难住了他。可是,别人急死、愁死,他还是说笑话,忙着替托儿所修电动玩具,替李纹背米买煤,替于刚搜集科技翻译资料,鼓励方芳把“情人”这个角色演好……剧本还写了在伙伴们身上吸取力量、“再也不怕妈妈了”的秦岚;撑着双拐走门串户为朋友操心的纹纹;远航归来就为黑炭失踪犯愁的王大山。生活并不都是鲜花,在他们面前都有自己成堆的问题,许多的不如意。然而,剧本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的心灵:想着别人。
他们是生活中随时可见的、道道地地的“小人物”。正如黑炭所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陈景润的。如果人人都成陈景润,那么,谁来扫街、卖米、卖煤、修电灯、补套鞋、倒马桶呢?他们尊重自身的价值,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因此,他们生机盎然,充满了青春活力。
从市侩心理看,他们确实是多管闲事的一群人,因此,他们和信仰唯我的方莹、崇尚拜金主义的姑妈之间发生尖锐的思想冲突是合乎逻辑的。他们和明哲保身的哲学分手,和自我中心的意识告别。这是进攻型的群体性格,是生活中真正的强者。
作者描写了一个有情有景、十分真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土壤上的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有丰富的感情和远大的目标,他们和西方文学中描写的精神崩溃的年轻人,如海明威所称的“失落了的一代”迥然不同。他们没有卡夫卡《变形记》中的“孤独感”;没有贝克特《等待戈多》中的“生存的痛苦”,没有乔伊斯在《尤西里斯》中描写的因人格支离破碎而导致的一连串的噩梦!我们的年轻人没有“隔绝”感,他们感情上是相通的。尽管,一场浩劫也带给他们创伤,直到现在,限于种种条件,他们在诸如升学、就业、生活、婚姻等问题上,还有许多有待克服的困难。剧本并没有回避现实,但是,经过“史无前例”的十年,他们成长了,学会了思考,懂得了人生的真谛。他们从目睹“横扫一切”到信奉“知识就是力量”。面对现实,不悲观,不仿徨,而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奋起改变自己,改变社会。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啊!
这些年轻人懂得一条朴素的真理:“给”永远比“拿”愉快!他们是幸福的。因为“能使大多数人幸福的人,他自己本身也是幸福的”。剧中的青年和50年代的邱少云、60年代的雷锋,虽生活在不同的年代,但是,他们身上流着共同的血液,都是在我们党长期哺育下成长、充满了希望的一代。有了他们,我们宛如走进了一座郁郁葱葱、生机勃发、气象万千的森林。
剧本用极大的热情讴歌了一群平凡的年轻人。演出必须努力展示他们充满了魅力的精神世界。如果满足于一个爱情主题,迷恋于把它演成一出新《姐妹易嫁》,我们就会使演出陷于浅薄,缺乏时代感,减弱思想上的深刻性。
《真情假意》揭示了两种对立的观点,以方芳为代表的年轻人坚信:爱,就是付出;幸福,就是给予。以方莹、姑妈为代表的则认为:爱,就是索取,幸福,就是掠夺。两种绝对不可调和的人生哲学,构成了《真情假意》尖锐冲突的实质,概括了它的全部思想内涵。正确理解剧本时代背景、人物和冲突的意义,种种舞台艺术的创造手段就有了奔赴的目标。我们就有可能塑造好当代普通人的崇高心灵,树立起令人效仿的形象,提炼出发人深省的人生哲理!
性格塑造: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艺术作品塑造美,歌颂美。美是什么?罗丹有一句精辟的话:“美,就是性格和表现”,“只有‘性格’的力量才能造成艺术的美。”[3]
是的,戏剧艺术的中心是塑造人。在创造中,我们既要求质朴自然的生活真实,更要求鲜明强烈的性格真实。《真情假意》的剧本,基本上提供了这种创造的可能性。
我们首先把兴趣集中在一对孪生姐妹身上。她们同时来到这个世界,外貌的相似令人难以辨认,往往连妈妈都闹不清,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但是,这仅仅是指长相而言的,她们对待生活、友谊、爱情的态度截然不同,心灵的差异更加令人惊异。
如同一位哲学家所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她们有完全不同的性格。姐姐方莹“不声不响”,“脸上总挂着恬静的微笑”,做事“稳稳当当,不动声色”,是厂里走南闯北的外交人员,她选择爱人的标准很苛刻,政治思想、家庭成员、性格仪表、年纪相貌均有一定的要求。她考虑问题周到缜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行动十分果敢,看起来是个叫人放心的“正派人”。妹妹方芳完全是另一码事,她像个男孩儿一样,成天“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毛毛躁躁”。她厌恶姑妈的势利眼,支持“小江北”黑炭和表妹成婚。她反对姐姐的作为,认为“人是需要爱和温暖的”,果断地到医院去扮演个难演的角色,陪伴处于逆境中的于刚。她是个“总是在外面揽事儿”“叫人不放心的姑娘”。
方莹是柔和、朦胧、深藏不露的;方芳是火辣、透明、表里一致的。她们之间在思想品质上的差异,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易被察觉的。只有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人们的真正价值才会得到正确的估量。剧本写了这种“特殊情况”——通过于刚眼睛失明又复明的意外事件,巧妙地使两姐妹的性格得到了完整而生动的展现。
于刚眼睛失明,引起了戏的第一个高潮,于刚眼睛复明,又引发了戏的第二个高潮。一双眼睛是“戏胆”,这个戏,甚至可以称为“一双眼睛引起的波澜”。面对严峻的现实,方莹先避后迎,方芳先迎后避。她们的行动,体现出情操的崇高和卑下,分野是十分清晰的。我们常常说演员是塑造人类灵魂的大师。然而,“灵魂”是抽象的,没法演的。演员应该理清人物的行动线,抓准人物的舞台行动,并理解人物在各个舞台行动中的动机,努力在行动中塑造好人物。要知道人物的思想、心灵、性格全都体现在他的行动中。所以,《真情假意》中孪生姐妹的扮演者应该紧紧抓住“眼睛”这个中心事件,剖析人物对待这个事件的态度,考察她们所采取的行动,以此作为自己塑造人物的根本出发点。
演出应该大胆地用浓重的笔触描摹她们外貌上的惊人相似,以此反衬她们心灵上的巨大差异。同中有异——戏剧的情趣就在于此。为了体现这个构思,两姐妹由同一个演员来扮演,不仅能激起观众的观赏兴趣,而且对于体现剧本的思想内涵将是非常有利的。不必要为了追求两姐妹的“区别”,在外部形象的塑造上(服装设计、化妆造型设计)花多余的功夫。既然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样,穿得一样,是符合生理和生活规律的。何况,依次轮流出场,也没有更换服装、发型的可能性。“一转身就是另一个性格”,依赖的不是外部造型,而是人物对待他人,对待剧中事件迥然不同的态度。观众是依据人物的不同行为以及行为方式方法的不同来辨认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
因此,为了区分两姐妹,主要应该揭示人物不同的行动,其他的舞台手段作为辅助,可以少量用一些,切不可过分依赖。例如,发型基本相同,只是方莹的头上增加一个彩色塑料发夹,在第一场出场时,当着观众的面戴到头上,以加深观众的印象。两人穿同样的毛线开衫,方莹穿得整齐,方芳则经常捋到肘部。方莹出场时手中道具是正在结的男式毛线衣(第一场出场时在于刚身上比量,第六场决裂时当场抽针拆线),方芳则经常玩弄挂在墙上的玩具“孙悟空登攀”。以上这些,自然是为了暗示观众。但是,尽管有这些外表的区别,包括语调、步态、手势的略略不同或大相径庭,也不纯粹是为区别外部形态,而是为了揭示心灵,刻画性格——方莹的崇尚雕琢和虚伪,方芳的天然纯朴和真挚。
强烈的对比,是扮演者必须使用的艺术手段。除了两个角色之间应有对比外,一个角色本身也要找到对比色彩。这样,才能使人物塑造更立体、更有层次。方芳除了火辣、刚直、明朗的一面,也应该注意到她具有柔美、深情、羞怯的一面。“男孩子气”是一面,“多情的少女”又是一面。第一场骂秦岚,话是尖酸的,心是软的,骂着骂着自己哭起来了,这就是方芳。又如第四场医院,方芳如果一直硬绷绷,她感情的萌动就无法得到体现,抒情性也会减弱。方莹亦然,她不是每件事都“稳稳当当”的,她断然弃于刚而不顾,在母亲面前喊叫“我不愿当殉葬品”时,显得一反常态,连母亲都惊讶地想:“这是我的莹莹吗?”那个“和和气气”的方莹到哪儿去了?这是真实可信的。要在一个角色身上寻找到这种矛盾的统一。
还应该说一说,方莹这个28岁的姑娘,受到了和她同龄人相似的教育,又在同一个社会环境中成长,怎么会如此善于心计?她的阴暗心理,那一套自私虚伪的为人处世哲学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形象可信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应该看到我们社会的复杂性。这种青年人中罕有的可怕性格,是在某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形成这种性格的社会条件,首先是十年浩劫,人与人正常关系遭到了严重破坏。另外,像姑妈这个拜金主义加门阀思想的异体细胞也污染了她的灵魂(姑妈是方莹性格的旁注)。为了适应社会,以便保存自己,她把真实的自我隐藏起来,去追逐并依附某种社会意识。在剧中,她挑选爱人的标准看来很“正确”,实际上,她把自己依附到一个有发展前途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将保证她在物质上、社会地位上获得满足。归根到底,她和方芳完全不同,是个缺乏独立性的人。所以,从表面上看,她是个强者,实际上天地很窄小,是个悲剧性的人物。这个人物切忌恶做,要力求正演。甚至一开始不怕观众造成错觉,觉得她是个挺可爱的人,似乎比方芳还可爱,要耐心地一层一层地剥开这个人物的外衣。
方芳是美的。她的光彩在于她破除世俗观念,有极强的独立意识,也在于她不遗余力去干预那些对她个人毫无利益的事情。因此,她是“集体户”当代普通青年的象征)的灵魂,她是剧中这场斗争的主帅。同样,专注的于刚、机灵的黑炭、憨直的大山、娇柔的秦岚、忠诚的李纹都是美的。他们共同的特征是热情地对待人,对待生活,他们敢于向不良倾向斗争,并在斗争中又发展提高自己!这是思考的一代,行动的一代,充满希望的一代新人。演出要用极大的热情塑造有原则、有理想、真诚相待的年轻人的典型性格。
剧中还写了几个中年人和老年人:善良软弱的方妈妈,热心助人的张医生,市侩习气的姑妈。有了他们,戏的色调更丰富多彩,增强了喜剧因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生动的典型环境。从这个角度上看,《真情假意》是一部“教育青年、提高青年”的好作品,也是一幅真实反映当代生活的风俗画。
风格样式:音乐抒情喜剧
《真情假意》有许多喜剧性很强的情节,尤其是戏的上半部分,于刚登门、方芳“”治病、黑炭归来、姑妈寻女、姐妹交替等场面,具有让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的力量。然而,我们不因此受到诱惑,把它搞成一个通俗笑剧。如果迷恋喜剧情节,无节制地追求喜剧效果,会破坏这个戏的总的风格,冲淡对人生哲理的冷峻思索。
这个戏,悲喜剧双重因素交织,它写了一场婚事的喜剧性的循环,也可以说是悲剧性的反复,至少对于方莹来说,是有悲剧意味的。戏写得起伏有致,妙趣横生,即将结婚于刚“失明”,即将手术方莹离去,即将复明方芳隐逸,即将结婚恋人决裂。悬念很强:“即将……”,使规定情境充满了动势,大起大落的事件,激化了矛盾,引起观众急切地期待戏剧动作进一步发展的浓厚兴趣。朵朵浪花、层层波澜都是为了颂扬真情,贬斥假意。
为了使这台演出能深刻影响观众的“灵魂”,我们力求演出越出一般的爱情主题的解释,上升为对人生价值、人与人关系的哲理性探索;注重塑造人物性格的艺术美感,努力揭示产生“这一个”性格的社会历史根源,使之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准确地把握住演出总的风格体裁感,这个戏应该是清新淡雅的抒情喜剧。
抒情喜剧——这是艺术处理上总的基调。剧本的风格既非通俗笑剧,亦非史诗剧。它没有描绘汹涌的浪潮,骇人的雪崩,它是湍急的清泉,如歌的行板,一首深情轻灵、质朴无华的小诗。力戒浓妆艳抹、哗众取宠,力求朴素含蓄、平易近人。
戏剧汇集了文学、音乐、诗歌、美术、雕塑诸种姐妹艺术所长,为了发挥综合艺术的威力,全体创作成员对剧本主题、人物塑造、事件进程、矛盾冲突实质、风格体裁感应该取得认识上的一致。一个和谐的创作集体,才能实践欧洲美学思想奠基人亚里士多德的箴言:到达艺术美的途径,在于“把零散的因素结合成为统一体”。[4]
在戏剧中,“零散的因素”布景、灯光、服装、造型、音响)如何围绕着演员的表演艺术,进而溶化到演员的舞台动作和舞台语言中,最终“结合”成为一个总的视觉、听觉形象系统,是演出者努力的目标。这个形象系统一旦建立,对于体现剧作思想的哲理性、对于体现演出的艺术风格有决定性的影响。
《真情假意》的布景设计,没有建造一个酷肖实际生活的外部环境,它比较干净、虚拟,着眼于使人物的精神、情绪“物化”。没有具象的墙、门、窗,仅仅用若干大小不等装饰风味很浓的淡灰布屏幕来分割几个表演区,暗示各个空间为:方家客厅、阳台、过道、楼梯、亭子间,医院的病室、值班室、草坪。这些空间,大大扩展了剧本提示的生活场景,使许多幕后的戏得以在舞台上展现。设计者崔可迪、李承元利用舞台高、深、宽的三维空间,为演员表演提供了开展舞台动作的良好的空间结构。方家客厅是一个主要活动场所,可是,为了加强舞台节奏,随着剧情,也能够利用小转台,转出亭子间一角。有的戏则在两个空间同时进行,如方莹向妈妈披露自己内心“痛苦”时,方芳同时在1.4米高的“阳台”上听到姐姐的“忏悔”,由此下决心原谅姐姐,隐瞒医院中的“真相”。再如,方莹和于刚决裂,方芳和于刚再度见面时,青年们正在阳台上欢聚。这些戏都是一起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几个空间的衔接,则利用楼梯和过道,显得自然和妥贴。一个开放的空间,有利于表现更广阔的场景,有利于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
设计者充分考虑到灯光的重要作用,灰色的屏幕,可以染上具有浓郁情绪色彩的光,第一场明朗的浅天蓝色投映在各块屏幕上,象征人物欢悦的心情——星期天,迎接方莹的男朋友于刚登门;第三场,投以阴沉的蓝色,隐喻方莹在人生道路上逆转时的心理;第四场,投以淡紫色,辅之演区的暮光、树影、灯色、月色,既表示时间的迁移,也暗示方芳心中萌发的情感,第六场,投以玫红色,既表示婚事即将举行,也表现了生活的灿烂美好。光,不是纯粹在模拟生活,制造某种时间的幻觉,它流动着,既满足演出的照明需要,更满足戏剧节奏感的需要,表达人物思想情感的需要。
景和光的密切配合,加之服装使用大块面色彩,并注意了款式的时代感,综合在一起,都是为了体现戏的抒情风格,使舞台的视觉形象充满了青春气息。美国著名舞台设计家琼斯有一段很精辟的论述:好的布景,不是一幅幅画,它似乎是某个东西,但又不是某个东西的传达,一个感觉一种唤起。……布景不只是美的东西,或是美的东西的集成,它是一种风韵,一种情绪,一种煽动戏剧情绪的狂风,它共鸣,它增强,它激动,它是一种期待,一种先兆,一种紧张,它不说什么,但它给予一切。《真情假意》的舞台美术正是“不说什么”,但又“给予一切”的“一种唤起”,一次有价值的探索。
为了抒情,需要音乐。和作者商量后,演出增加了由沈利群作曲的两支歌,一首是“集体户”青年们回顾以往、展望未来的歌《我们曾到过遥远的地方》;另一首是方芳心中的歌——《啊,我的星星》。方芳在照料于刚的过程中,理解了这位青年工程师,不由自主地萌发了爱意,从心中涌出了歌:“在我心中,有一颗明亮的星星,透过迷雾发光,穿过黑暗闪动,那是一颗充满幻想的眼睛。在我心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像珍珠一样透明,那是两颗柔媚晶莹的星星”。我们让方芳在病房里唱这支歌。夜,于刚明晨将动手术了,日以继夜照料病人的方芳百感交集。她把于刚的手放进被子里,凝望着他熟睡的模样,仿佛透过纱布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心灵,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灵。歌声轻轻地自然流出,歌声中,她一边悄悄走出病房,一边回眸凝望;歌声中,她走进医院草坪,走进银色的世界,月光洒落在她的肩上,她默默地低首微笑着,宛如一尊洁白的塑像……在这一组很长的舞台调度中,音乐自始至终伴随着她,这支歌具有内在的戏剧性,对于刻画方芳的纯洁而炽烈的内在情感,较之听不见的“潜台词”,听得见的“内心独白”或“画外音”,更能把她隐秘的意识的流动传达给观众,从而产生特殊的艺术感染力。
同样,注意到今天青年观众艺术审美趣味,更考虑到使这次演出更具有青春朝气,《真情假意》还增添了舞蹈色彩。剧中除了有青年们的集体欢舞,还有人物形体动作舞蹈化的若干段落,如方芳拖地板,姑妈来找秦岚,青年们的躲藏、隐匿和离去,都是舞蹈感很强的造型画面。
由于这出描写当代青年生活的戏剧,在艺术风格上力求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可以称之为有浓郁歌舞色彩的音乐抒情喜剧。
我想,在保持话剧固有特性的同时,博采众长,努力扩展话剧表演手段,总是有益的。问题是要取得整体的和谐,有利于表现人物,表现剧本思想。现代艺术流派的主要特征之一,是深入表现人物的主观。在这个戏里,我们还尝试着运用另外一些新的表现方法:如第六场高潮戏,张医生来新房贺喜时,天机泄露。他发现和于刚结婚的不是方芳,而是早已抛弃了信誓的方莹。人物关系急转直下,内心冲突尖锐,气氛极为紧张。原剧本写了几段很长的画外音。征得作者同意,演出时浓缩为几句。在一个大的舞台停顿后,舞台上“停格”,演区灯暗,三柱顶灯照射着方莹、于刚、张医生三个人。他们彼此对峙着,说出了下列台词:
方莹你为什么望着我?(她扭转身去)
张医生(盯着她)你回头!
方莹不!(继续低着头)
张医生看着我!
方莹(猛然转过身来)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不怕你。于刚是属于我的。
张医生(盯着她)我真为你害臊。你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于刚(惊诧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句台词用回响器,在回响中灯渐渐复明,人物恢复常态)
这种处理手法,是“破格”的,甚至可以说是不伦不类的。因为,它既非独白、旁白,也非画外音,它企图把人物内心的波动,用特殊的对白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眼睛在对话。从生活逻辑看,停顿的一刹那,相互凝望时,人物彼此间往往用眼睛在对话,我就是想把他们的内在思想活动在舞台上外化。只要观众意识到这一点,有助于他们感受人物的内心隐秘,我们为何不能大胆运用呢?总之,在注意交待情节、事件,使之符合逻辑的同时,不遗余力地用多种手法探究人物心理,均是为了呼唤健康的情趣,使人物的精神世界得以展现。出思想、真情、性格、新意——这就是我们的创造目标。
青春——诱人的字眼。当代青年——令人羡慕的称号。然而,怎样度过金色的青春,怎样无愧于当代青年的形象?对此,年轻人往往有不同的理解。我们希望《真情假意》将引起青年观众的兴趣,剧中人将成为青年观众的知心朋友。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人生的价值,创造人与人之间的崭新关系。
这是我们工作的意义,也是我们的幸福。
(原载《戏剧艺术》198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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