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今年（1989年）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暖天，气温总在摄氏零度和六度之间徘徊，而以往二、三月间冬寒还在肆虐。使人感到温馨的不只是气候，更有那弥漫在苏联土地上的浓郁的文化气息，那种预示着早春匆匆来到的沁人的芬芳。
阿尔巴托街，俄罗斯文学名著中经常描绘的古老街道，如今成为一条文化长廊。街头画家在两旁出售着自己的得意佳作，从风景、人物到圣像应有尽有。游客们花五个卢布，顷刻便可换来一幅自己的素描肖像。游吟诗人在街头即兴朗诵，流行歌手弹着吉他引吭高歌。街角，有的人向行人发表着政治性的演说，畅谈对苏联现实的看法；而另一边，普加乔娃的崇拜者在向过路人征集签名，要求政府授予这位当今最受欢迎的女歌星以“人民演员”的荣誉称号。
能为这些情景作注脚的是莫斯科街头随处可见的醒目标语：“民主、改革、言论自由”。人们记得，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沉闷呆滞的气氛。
残冬时节，鲜花昂贵，一支康乃馨卖到二卢布，郁金香要三卢布。酷爱花朵的苏联人仍然排着队在街头、在商店、在地铁选购鲜花，送给情人，送给老师，也送给他们钟爱的艺术家。塔干卡剧院在演出布尔加科夫的《玛格丽特和大师》，谢幕时演员们从舞台深处走来，弯腰把台前的木板一一翻起，那上面是六幅布尔加科夫的照片，从青年时代一直到逝世前。观众纷纷向演员献花，而演员把鲜花献给照片上这位生前因直率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剧作家。走到剧院休息厅，你可以看到一幅很大的肖像，他是维索斯基，一位深受人们敬爱的演员、诗人和作曲家。以前，他的动人诗篇只能以手抄本的方式在民间流传，现在，他的像前总有一束束无名观众献送的鲜花，四季不断。
今日苏联，艺术家和文化人受到高度的尊重。莫斯科只有两位政治人物塑有雕像，一位是红场上的列宁，另一位是KGB广场上的捷尔任斯基，而艺术家、作家的雕像几乎触目可见。在一些修缮得很好的建筑物的墙面上，常常可以看到嵌着一块块铜板或石板，上面镌刻的字样告诉人们：别林斯基、契诃夫或者别的艺术大师曾在这里住过。你可以循着这些名字，找到普希金与情敌决斗后最终弥留之际的那一栋楼房。在苏联的不少剧院里，也常常在显要处树立着石碑，镂刻着1942年至1945年卫国战争期间，该剧院牺牲的艺术家名单，碑下长年有观众献的鲜花。人们以这种方式，怀念着那些有价值的亡灵。
艺术向普通的劳动者敞开着大门。花上三个卢布，你可以在莫斯科最好的大歌剧院里欣赏到最为精致的演出，一般戏剧演出的票价是二个卢布。当然，这些演员享受着令中国同行羡慕的国家补贴。文化用品的便宜，同样使我们感到惊讶和羡慕，一本印制精美的画册，只售几个卢布，唱片的售价一般是一点五至四个卢布，书籍的价格也非常低廉。苏联人的最低工资是每月200卢布，教授可达450卢布以上，足够进行充分的文化消费。
到国立儿童艺术剧院和中央木偶剧院去，看看苏联人如何用艺术熏陶他们的下一代。这里的环境氛围，和舞台上的演出一样感人。宽敞的休息大厅里，布置着茂密的常青植物，鱼在玻璃缸中游动，鸟在花草丛里鸣唱，让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感受到自然美和艺术美的交响。在20分钟的演出休息时间里，小观众既可到一侧的音乐厅去聆听钢琴家弹奏音乐诗，也可以在大厅的墙上随意画出自己对演出的印象。星期天下午，柴可夫斯基音乐厅举行着儿童专场。我去的那天，演奏法国印象派作曲家拉威尔和德彪西的作品，一位富有教养的妇女用诗一般的语言向孩子们讲解，“印象派就是从世界上捕捉你的第一印象”，“德彪西的音乐像水珠从空中洒下来，当你用手去接它时，水滴就从你的指缝流下，而此刻阳光正洒满你的全身”，孩子们一片寂静地听着。演出完毕，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被家长抱到台上，蹒跚着向演奏家跑去献花。
我想起了我们的儿童。他们并没有从小受到精英教育，他们的耳朵听不到最好的声音。老年迪斯科，小孩迪斯科，到处是疯狂的迪斯科。少年宫在开舞厅赚钱。这样只会使下一代造成粗糙的灵魂，而不能挑起将来与世界对话的重任。
让我们回到成人剧院里来。苏联的戏剧演出，除了“政论戏剧”，还有大量的古典剧目和实验性演出，后者已成为苏联剧坛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仅在莫斯科，便有各种实验剧团250个。其中经常在演出的有几十个。这些实验剧团一般都是民间团体，但得到官方的支持，其中有成就者还可以领取政府补贴，并被派往国外演出。他们往往在小剧场演出，观众从几十人到三百人不等，所选择的剧目内容极为大胆，演出方式新颖多样。自然，其中有一些颇为幼稚。苏联戏剧界人士这样评论说：“实验演出有的走进康庄大道，有的走进死胡同，这是必然的。但如果有人想在艺术上教训别人这是正确的那是不正确的，那首先是他不正确。”从实验剧团一个小小的窗口，透射出苏联艺术界的自由探索空气。
野鸭在刚刚解冻的莫斯科河和涅瓦河里游弋，鸽子在街心花园、在行人的脚边闲遛。它们和艺术家们的创作一样，不用担心被人捉去，当成下酒的佐肴。尽管，在苏联还存在着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注释】
[1]列宁格勒戏剧学院教授。1955年至1957年应聘到上海戏剧学院任教。
[2]引自《红房间·白房间·黑房间》（马中骏、秦培春著），原载《收获》1986年第2期。
[3][德]莱辛：《拉奥孔》，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1页。
[4]《二十岁的夏天》主题歌。
[5][法]丹纳：《艺术哲学》，傅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37页。
[6]英]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莎士比亚戏剧集第10集，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7]同上。
[8]同上。
[9]同上。
[10]引自《探索戏剧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83页。
[11]《L·托尔斯泰论契诃夫》，平明出版社，1985年，第2页。
[12]引自苏联国立戏剧学院表演课教学大纲。
[13]高尔基：《论剧本》。
[14]列宁：《论青年团的任务》。
[15]同上。
[16]捷普洛夫：《心理学》，商务印书馆本，第117页。
[17]叶·康·列普柯芙斯卡娅：《高等戏剧学校表演系学生生产实习的基本原则》，载《上海戏剧学院院报》第9期。
[18]叶·康·列普柯芙斯卡娅：《高等戏剧学校表演系学生生产实习的基本原则》，载《上海戏剧学院院报》第9期。
[19]同上。
[20]B·托波尔科夫：《论演员外部技术的意义》，载《上海戏剧学院院报》第17期。
[21]列别杰夫：《扮演列宁的演员——史楚金传》（中译本），第161页。
[22]卡普兰——剧本中的社会民主党人，由H·爱佛郎饰。
[23]列别杰夫：《扮演列宁的演员——史楚金传》（中译本），第161页。
[24]《罗丹论艺术》，人民美术出版社1978年版，第66页。
[25]《别林斯基》三卷集（俄文版）第一卷，第250—251页。
[26]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作品。
[27]《向生活学习》，载《上海戏剧学院院报》1956年第7期。
[28]《罗丹论艺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25页。
[29]黄佐临：《导演的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第180页。
[30]同上。
[31]黄佐临：《导演的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第183页。
[32]同上。
[33]Vision：眼光，远见，想象，梦幻……
[34]罗伯斯比尔（1758—1799），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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