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地数量变化的第二阶段从1956年到1994年。全国耕地总量的变化趋势在1957年发生逆转,由逐年增加变为逐年递减。从1956年的16.77亿亩逐年减少,到1994年只有14.25亿亩,平均每年减少耕地685万亩。
要理解中国,一定要理解中国的农民。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产权对农民的重要性。1956年掀起了农村社会主义改造高潮,从高级社迅速过渡到人民公社。农民刚刚到手的土地产权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受到很大的打击。
随之而来的“大跃进”彻底搞乱了农业生产秩序。1958年,各地比赛着“吹大牛”、“放大炮”。明明中原地区粮食亩产只有600—800斤,却被吹成1000斤、3000斤、10000斤,甚至30000斤。吹牛的人似乎没有想到征购公粮与耕地数量有关。假若某乡有耕地1万亩,亩产粮食600斤,总粮食产量为600万斤。如果吹牛上报亩产10000斤,总产量就高达1亿斤。上级看到各地报喜的数字,心花怒放。有人说既然粮食多得吃不完,就一天吃五顿。今后只要种三分之一的地就够了。粮食业务部门认为,既然亩产上万斤,每亩交1000斤公粮不算多。给农民留下90%,无论如何也够吃。于是,每亩地征1000斤公粮。面对征购任务,无论是农村基层干部还是农民都傻眼了。即使把所有的粮食都上交还是不能完成征购任务。耕地越多的农村,需要上交的粮食越多。当时,很少有干部敢向上级讲真话,敢于反映实情的人几乎都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征购任务下达之后,许多地方不得不派民兵强征公粮,结果许多农户连维持生存的口粮都没有留够。超额征购公粮是导致1959—1961年大饥荒的一个重要原因。
农民从惨痛的经历中总结出两条教训:第一,他们再也不敢浮夸粮食产量。吹牛容易,交不上公粮,麻烦就大了。第二,他们坚决拒绝重新丈量土地。很简单,耕地多,征购就多。即使他们开荒增加了一些耕地,也隐瞒不报。从1958年开始,绝大多数地方的农民在耕地数字上不说真话。在土改的时候,农民积极丈量土地,因为丈量出来的土地归自己。公社化以后,他们坚决抵制丈量土地,因为丈量耕地会带来更高的征购指标,很可能危及妻儿老小的性命。产权归属和切身利益使得农民对耕地数字的态度发生180度大转弯。农村基层干部和农民在共同的利益基础上团结一致,如果来人丈量耕地,他们不仅不会带路,反而会千方百计刁难,甚至用扁担把丈量人员赶出村庄。
从1957年到1995年,在39年内没有全面丈量耕地面积。统计年鉴上公布的耕地数量只不过在1957年耕地数量上逐年扣除基本建设用地和耕地毁损数量而得。难怪耕地总量呈现为一条向下倾斜的曲线。
实际上,只要有可能,农民始终没有停止开荒。特别是在20世纪60年代,农业学大寨,几度掀起开荒高潮。山西的大寨、河北的下丁家等把荒山野岭开辟为层层梯田。政府组织在洞庭湖、鄱阳湖大规模围湖造田,在福建、广东沿海围海造田,还成立了黑龙江、内蒙古、新疆、云南等生产建设兵团,把大片草原变成耕地。仅仅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就开荒200万亩。在这一时期内,城镇几乎没有新添住房,各级政府基本上没有盖办公楼,也没有修建高速公路和铁路,更没有办开发区。基本建设用地数量有限。按照逻辑判断,全国耕地总量肯定处于上升态势,可是,在统计数字上耕地总量却一路向下。
在这段时间内,一些农业政策在客观上进一步扭曲了耕地数字。例如,为了鼓励开荒,允许农民在一段时间内不将新开荒的地计入耕地面积。也就是说,免去了这段时期的农业税。事实上,即使规定的时期已过,农民和农村基层组织能拖就拖,能赖就赖。新开垦的耕地往往没有被计入耕地数量,成了农民逃税的“小金库”。而一旦遭遇天灾,农民和农村基层组织倾向于多报毁损耕地,从而得到较多的救济。
政策规定国家基本建设征用的农田可以减免农业税。农民和农村基层组织倾向于多报建设占用土地,从而减轻税收负担。不管这些基本建设项目是否已经施工,农民和农村基层组织立即按照设计规划扣除占地数量。有些地方,农民连续耕种了好几年,工程才开始施工。有些工程改变、取消了,除非上级督查,农民没有任何激励把这些耕地数字回归耕地统计。
有段时间,上级要求提高粮食单产,并且把提高粮食单产水平作为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指标之一。倘若把那些“黑地”核查出来,粮食单产水平岂不是要下降?上级组织往往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在耕地数量上,利益驱动使得农民、地方基层组织和统计部门产生矛盾。由于信息不对称,农民倾向于少报耕地数量,而统计部门对此则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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