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村的魅力

黎明村，这个位于毛乌素沙漠边缘、名不见经传的小荒村，曾因被风沙逼得四分五裂而引起广泛关注。那里日益恶劣的生态环境也曾引起社会各界的忧虑，黎明村人的命运更是令人牵肠挂肚。如今，浴火重生的黎明村，带给人们的已不再是同情和担忧，而是羡慕和敬佩了。

在距八访13个月之后，我在2014年年底再次走进黎明村，完成了我对它的第九次采访。

熟悉的村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乡亲，熟悉的话语，让记者竟有许多新的感受。虽然相隔只有一年，我却有许多新发现，也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如今的黎明村，真是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有凝聚力了！

魅力四射的村庄

汽车从盐池县县城出发南行约70公里，便驶下公路，拐进了黎明村，眼前的景物让我马上精神一振：新栽的树木，整齐地排列在平整的村路两旁；农舍的屋顶，整齐地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一些农家院内，金黄色的玉米堆积如山；随便走进一户人家，都可以看到考究的装修，有的甚至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举目所见处处都透射出安宁、祥和和富足。

上网的宽带线路正在架设，已经通到了各家各户。马儿庄村党支部书记冯立珍（黎明村是其管辖的自然村）兴奋地告诉我：接通了宽带，黎明村就可以结束无线上网的历史了。城里有的，这里差不多就都有了！大家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生活了。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黎明村村口的钻井机和地面上的钻井设备。冯记沟乡党委副书记崔雪峰告诉我：那是神华宁煤集团的工人正在钻探，现在已经打了11个孔了，因为黎明村300米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煤炭，埋藏最浅的距地面只有90米，开发前景相当诱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崛起一座现代化的煤矿。

不仅仅资源开发令人期待。据黎明村新任村民组长崔忠等人透露：北京和宁夏的两家企业在今年一年中5次前来考察，正积极筹划在黎明村兴建一座年加工10万只羊的加工厂，因为黎明村的养殖业不仅达到了相当规模，而且声名远播了，这个加工厂就是奔着黎明村来的。可以预计，羊肉加工厂的上马，将有力地推动黎明村及周边地区养殖业的快速发展。

现在的黎明村，真是魅力四射啊！许多人都发出这样的感叹。

冬季的宁夏是很寒冷的，以往也风沙肆虐。但一阵阵寒风吹过，记者却看不到有沙子随风起舞。我注意到，黎明村的天空格外湛蓝，既看不到黄沙滚滚的景象，也看不到雾霾的踪影。

如果没有人提醒，初到黎明村的人绝对想象不到，这里曾经被风沙步步紧逼，人们不得不举家搬迁以避风沙。也许，立在黎明村村口的大标牌，可以让人们窥测到它不同寻常的经历：“人进沙退创奇迹，生态建设显成效——光明日报记者庄电一七访黎明村”，这是盐池县冯记沟乡乡党委、乡政府在我七访黎明村之后竖立的标牌上的语句。之所以将我的名字写在标牌上，大概是因为我见证了黎明村的沧桑巨变吧？

曾经被废弃的家园

毋庸讳言，黎明村引起外界关注，与我的系列报道有一点关系，我也忠实地记录了黎明村戏剧性的变化。

黎明村确曾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过度放牧、乱采滥挖和持续干旱等自然因素导致盐池县的生态环境急剧恶化，伴随着草原的大面积沙化，人类生存的空间也被挤压得越来越小。1997年至1998年，黎明村人为躲避风沙不得不搬离家园。短短半年时间，一个40多户的村庄就四分五裂了：一分为四的村庄，鸡犬之声不能再相闻了，昔日朝夕相处的乡亲也难以密切往来。就在这时，我第一次来到黎明村，写出了关于黎明村的报道：《被风沙逼得四分五裂的村庄》《风沙吞噬了黎明村》分别在《光明日报》《宁夏日报》上刊登后，社会各界给予了强烈关注。此后几年，我对黎明村又进行了二访、三访，分别写出《是谁毁了我们的家园？》《人类的退路在哪里？》等追踪报道，进一步探究了黎明村分崩离析的原因。在果断地制止了乱采滥挖、坚决地实施了封山禁牧和大范围地生态建设之后，黎明村的生态环境逐渐发生了逆转，我又相继写出《新“黎明”，荒漠化可以逆转的证明》《黎明村里看“黎明”》《黎明村的新生和心声》《六访黎明村》《黎明村的“沧海桑田”》《一个小荒村的聚散兴衰》《八访黎明村见证巨变》等后续报道。现在的黎明村不仅重新聚合为一个村，而且靠舍饲养殖和引黄灌溉，走上了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一度被认为无法生存的荒凉之地，又变成令人向往的美好家园。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黎明村的传奇经历充分证明：人类可以成为大自然的破坏者，也可以成为大自然的维护者和建设者，一切都取决于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和态度！

外出闯荡的游子归来了

近年来，大批农民涌入城镇，农村人口越来越少，有的村庄人去屋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壳村”，有的只剩下老弱病残留守家园。这种状况，在宁夏也存在。在盐池县，有不少村庄在“缩水”，有的村庄，原来曾有四五十户人家，现在只剩下四五户了。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黎明村像有块吸铁石一样吸住了村里人，不但没有搬家外流的，反而有在外闯荡多年的游子又返回来了。有人屈指一算，仅近年来回村的就有4户。

“现在风沙小了，也不再受风沙的气了，就想回来了！”这是回乡游子的共同心态。今年刚刚三十岁的路文涛，返回家乡后很快就找到了用武之地。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他从18岁就到外面闯荡，开车跑过运输，也搞过汽车维修，还到陕西省定边县县城开过服装店，但都没有挣到多少钱。2010年，在外面闯荡了8年之后，他回到黎明村养羊，头一年的收入就超过了此前的七八年。此后几年，他每年都有十几万元的收入。现在，他不仅是黎明村养羊最多的专业户，而且成为黎明村养殖合作社的负责人之一。在他家里，我还看到了他2014年年初获得的“农村产业带头人”的证书呢。

2014年，全国20多个省区都遭遇了罕见的小反刍疫情，仅路文涛就损失了30多万元，但这并没有伤到他的元气，更没有动摇他养羊致富的信心。他说，我回来对了，每一步都踏到了点上！

曾经在陕西省定边县修过车、后又在一家石油公司上班的路文波，看到弟弟路文涛回村养羊干得风生水起，也放弃了那点死工资，回村搞起了舍饲养殖，当年的纯收入也达到了8万元。

崔福香老大娘是最后搬离黎明村老庄点的，我此前曾多次采访过她。她的四儿子白学宝回到家乡后也干得如鱼得水。

路文涛回乡创业的经历证明：创业，不一定都要离开家乡。骑驴找驴，是许多人都有过的经历。也许，家乡才是最适宜自己创业的地方！

有了梧桐树就会有凤凰来

记得八访黎明村时，村民李月萍曾自豪地说，风沙灾害大的那些年，黎明村的小伙子不太好找对象。现在，愿意嫁到黎明村的姑娘很多！

九访黎明村，我就找到了例证。路文涛的爱人苏瑞是陕西省定边县人，在定边县城卖服装时，她认识了路文涛并喜结连理，他们为此还在定边县城买了三间房，但她却毫不犹豫地告别县城、告别家乡和亲人，与爱人一起到黎明村重打旗鼓另开张，不仅在养殖园区建起了养殖棚圈，而且在园区大门口盖起了新房，日夜守护养殖园区。他们的新家，也成为黎明村里最华丽的建筑。

苏瑞说，她的父母都来过黎明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认为黎明村好、这个女婿找得好、女儿女婿创业的路子好，在黎明村干下去肯定会有前途。

砚田无税子孙耕

黎明村的魅力还不止于此。黎明村是一个有未来且有后劲的村庄。这里没有人赌博，更没有人吸毒，良好的民风为他们积聚了发展的潜力。

黎明村就要连接宽带了。在此之前，许多人家都买了电脑。他们通过无线上网了解外面的信息，学习种植养殖知识，一有难题，他们就上网查询。听说接宽带，村民都很兴奋：这下好了，上网更方便，也更省钱了！

黎明村人重视教育、重视对后代的培养，也超乎我的想象。

45岁的王芳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她自己没上过学，只读过几天夜校，但她从孩子一落地就立下誓言：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无论多艰难都要让孩子上学，绝不能让下一代再像自己那样生活！精心的培养，让她的两个儿子都好学、听话、懂事，这也成为她的骄傲。

为了让下一代受到良好的教育，黎明村人纷纷把孩子送到县城、吴忠市、银川市读书，有的甚至从小学就开始往外送了。

路文涛的大孩子只有5岁，但已被送到了县城的幼儿园，而他哥哥的儿子在此之前就已到县城读书了。路文涛兄弟为此在县城租了房子，让母亲住在那里专门照顾两个孩子。尽管每个月各项开支都不小，但他们在所不惜。路文涛非常轻松地说，大家都不算那个账！

如今，父母挣钱养家、爷爷奶奶进城照顾孩子，在黎明村已经成为一种“模式”了。

这种状况在农村学校得到了印证。据马儿庄小学教师白学全介绍，他所在的学校最多时曾有三四百名学生，现在只剩下三四十名学生。农村学校学生的大量流失，是一个警示。教育部门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这是摆在各级政府和学校面前的一个新课题。

一天的采访很快就过去了，我要赶200多公里路程才能回到银川。冯立珍、关尚峰、崔忠等几位村干部纷纷向我发出邀请。他们希望我到八九月份再来采访。他们说，你今年来得太晚了，黎明村的冬季不太好看。到了八九月份，黎明村到处都是绿色，那才更有看头、更有写头呢！

（原载2014年12月27日《光明日报》头版，2015年1月8日《宁夏日报》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