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银元斗争

六　反银元斗争

军管会发布禁止银元流通买卖的布告后，杭州市的反银元斗争才正式拉开了序幕。这是一次体制内的社会运动，也是杭州解放后的第一次大运动，其目的是巩固新的货币政策，稳定物价，稳定民心。斗争分为两条线：一是政府行动，包括军管会颁发的法令，采取的取缔行动，推行收兑和折实储蓄；二是市民行动，包括杭州市普通民众，特别是工人与学生的宣传行动，以及企事业单位开展的座谈会。其中，尤以杭州市工人、学生开展的宣传行动规模最大、影响最广，媒体报道最多。他们大多走上街头，与群众零距离地亲密互动，以通俗易懂、活泼多样的形式宣传反银元的必要性和使用人民币的益处。

1）宣传斗争

从6月13日下午开始，广大工人和学生在杭州的街头巷尾展开了历时五天的宣传斗争，参与人数与日俱增，影响遍布杭州市各区。

6月13日下午，杭州市街头沸腾了。浩浩荡荡的宣传队伍走街串巷，向广大市民进行反银元投机的宣传。在近十个宣传队伍中，有杭州市纬成丝织厂的职工，杭州市各大中学、干部学校的学生1 600余人，以及解放军文工团话剧二队。他们有组织地向市民宣传取缔银元投机买卖的法令并揭发奸商罪行，以群众力量，展开斗争。

当天下午2时起，“各校学生宣传队分别在鼓楼及蒙古桥集合。浙大、附中、蕙兰、建中、杭师五校组成大队，以上城区为中心，在中山南路、中山中路、清泰路、河坊街、竹斋街、望仙桥直街、版儿巷一带。艺专、医学院、杭高、女中、高商组成大队以中城区为中心，在延陵路、湖滨路、官巷口、中山中路、庆春街一带。浙江干部学院七百余人由静江路校址出发，在湖滨路分两个大队，分开在中山北路、中山中路、武林路、西大街、庆春街、英士街、延龄路、教仁街一带。文工团话剧二队，从鹰白路民教馆出动三辆卡车，分别在延龄路、中山路、中正街活动。各个宣传小队除了大量散发十日上海《解放日报》社论《捣乱金融操纵银元的投机商人赶快觉悟！》华东军区司令部命令《金银管理暂行办法》，并张贴拥护军管会肃清银元投放十项标语外，还以活报、街头剧、秧歌舞、歌唱、演讲、个别口头解释等方式进行广泛宣传。

学生宣传队在蜂拥的人群中，宣传禁止银元买卖的法令，讲解人民币与伪金圆券的不同（陆文骏　摄）

学生的宣传，主要是根据下面几点：

（1）要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必须要市场物价稳定。为了保证广大人民生活安定，生产逐步恢复和发展，必须使人民币成为全国唯一合法的货币。

（2）国民党匪帮滥发通货，造成百业萧条，民不聊生，人民不信任伪金圆券而是用银元，是当时不得已的办法，但今天不同了，人民币的发行，是为了保护人民利益，是为了发展生产，故必须坚决禁止使用银元。

（3）为什么不早使用银元呢？因为解放后首先肃清伪金圆券，为了照顾市场筹码的不足，暂时容忍，现在投机奸商操纵使银元市场剧烈波动，所以取缔银元已是广大人民的迫切要求。

（4）银元捣乱市场，主要的是国民党残余匪特和奸商从中操纵，大家必须团结一致，打击经济特务和奸商。”^[34]

各个宣传小队在街头活跃，编成了“消灭银元市场”、“银元贩子快改行”和“银元投机操纵者，你这个坏东西”等歌。

学生在宣传车上高喊取缔银元市场的口号（谭铁民　摄）

文工团话剧二队的三辆大卡车，一辆是军乐队，一辆是演活报剧的，一辆是演街头剧的，车上两幅大漫画，画上画着一个大肚奸商，上面写着：“我只要有钱赚，哪管它人民死活！”车子前面写着：“严禁银元买卖、拥护人民币！”宣传车在街上前进，群众像潮水似的跟着走。文工团的同志们唱着：“银元是把刀，投机奸徒是强盗，人民币，最可靠，拿到手，你不要，跑到强盗那里去买刀，买了刀又给强盗，杀了自己还不知道，口口声声把强盗叫，要往强盗面前跑，想一想，忧不忧？还是人民币最好，再不要买刀把自己杀了！”

广阔的马路上，宣传卡车刚过，浩浩荡荡的宣传行列又跟上来，歌声刚止，军乐又奏起了，一阵阵的掌声，人民向前拥着，马路被阻塞得水泄不通。

“浙江干部学校的宣传队，是以一辆装饰彩色缤纷的卡车作前导，卡车前面写着‘取缔银元’四个盆大的字，左右两边则写着‘打倒奸商’，‘消灭投机’等醒目标语。长长的行列中高举着：‘拥护保障人民利益的人民币，……严惩奸商！’两面大旗，每人的手里擎着红绿小旗。

在浙江日报的门前，精彩的一幕展开了。解放军文工团的二辆化装卡车被群众团团地包围住，千万个脸含着微笑，千万双眼睛望着一个方向。卡车上一个穿军服的同志讲话了，‘……解放军坚决和全市人民站在一起，谁敢破坏人民生活，与人民为敌，我们就坚决反对他！’话犹未了，就被热烈的掌声所淹没。”^[35]

6月14日，杭州市广大工人、学生向市民进行反对银元投机宣传进入了第二天，出动的宣传队更多，杭州市广大人民几乎都卷入这一浪潮。

游行宣传者，以巨幅毛主席画像作前导（于民生　摄）

上午9时许，浙江公路联营运输处职工们化装宣传卡车在众安桥停下了，四面八方的群众蜂拥赶将过来，这里马上变成人的海洋，交通被阻塞了，来往的汽车通不过，人力车、自由车都停下了，他们索性爬上汽车顶盖，跳上人力车听讲、看戏。这是一出工人的杰作，扮演着蒋、宋、孔、陈，如何榨取人民的血汗，积累成四大家族的豪门财产，使广大人民无法生活，最后组织起来喊出“打倒四大家族”的口号，而蒋宋孔陈在伟大的人民力量面前，显出各种狼狈的丑态。看了这幕剧的人们，莫不捧腹大笑。

下午2时许，全市大中学校同学的宣传队也出现在街头了。参加宣传的同学不下6 000人。宣传队以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绿色画像作前导，引导着大队前进。浩浩荡荡，当它的最前列通过延龄路转入中正街时，后尾还在英士站着未动。宽广的马路上在锣鼓、军乐声中，男女青年呼着“取缔银元，严惩投机”的口号，唱着自己新编的“打倒奸商”的歌谣，沿途则张贴和涂写标语，墙壁上、电杆上、交通警察台上、柏油马路上、公私人汽车上，到处都是“取缔银元，严惩奸商”的标语^[36]。

6月15日，杭州市反银元投机宣传进入第三日，除各校学生按原计划在各区分别进行访问外，自来水厂、中纺洗麻工场、邮政、电气公司的职工宣传队共300余人，也普遍出动。宣传内容中还增加了折实储蓄一项^[37]。6月16日、17日，宣传队伍不断有新的群体加入，规模不断壮大，浩浩荡荡的队伍活跃在全杭州市的各个街道，所到之处，人群拥挤^[38]。

2）折实储蓄

继军管会的取缔措施，6月20日，中国人民银行杭州分行开始举办折实储蓄存款。这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推出的储蓄品种，其特别之处在于以中等白粳米一市升^[39]、菜油一市斤^[40]、盐一市斤、十二磅龙头细布一市尺等四种标准价格合并为一个折实单位储存。在通货膨胀的时代，这无疑对普通民众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政府适时地推出这一储蓄品种，对于打击银元投机，增强人民币信用，赢取反银元斗争的胜利，其助力不可小窥。

折实储蓄分为整存整付、存本付息、零存整付、整存零付、活期储蓄等五种。但由于刚推行时，储蓄工作尚未完全就绪，因此6月20日起首先举办活期储蓄与整存整付两种。储蓄价格每日都有些许波动，价格会于前一天在《浙江日报》上登载出来。

折实储蓄开办的第一天，两处受理点——杭市人民银行储蓄部（原浙江省银行旧址）与中国银行储蓄部统计办理，“定期储蓄与活期储蓄者有五十二个户头，存放二千零八个单位，合人民币六十二万八千六百二十八元，其中定期储蓄者二十八户，一百一十八个单位，人民币三十五万一千零五十二元，活期储蓄二十四户，八百八十四单位，人民币二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六元。”因为今天为开始储存第一日，很多人对储存手续不明了，因此近日前来探寻手续者亦为数不少^[41]。

也许我们不难想象，在一个徘徊于生存边缘的社会中，每一个生命在对待任何关乎生存的命题时，常常表现出保守的姿态。当一个社会已经长期饱受温饱的困扰，当那些在历史的年轮里，面对官场与权势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百姓们，一次次地满怀希冀地选择相信，却被重重摔在苦难的深渊，陷入绝望的谷底时，相信一种崭新的事物，是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也许正是如此，才反衬出宣传斗争与折实储蓄，市民行动与政府行动相结合的必要性。诉诸斗争，是为了切断失望的源头，诉诸斗争，也是为了建立希望的信念。而当饱受了人世沧桑之后，唯有时间，在民众眼中，是最可信的。即使再好的制度、政策、举措，也只有在长期的社会环境中持续下去，才是有价值的，才能最终赢得民众的信任。折实储蓄的第一天并没有一个硕果累累的开始，但群众的眼光聚焦在这里，他们在等待，在揣测；然后，在时间的推移中，开始相信，开始付诸行动，开始存储未来的幸福。从整个历史阶段来看，折实储蓄确实功不可没。

3）斗争成果

反银元斗争的阶段性成果从6月中旬开始陆续显现。6月13、14日两天，杭州市物价普遍下跌，除雷锋青布等13日虽稍有会涨，但仍未超过11日市价以外，余均跌落9%～26%。

主要物品11日早盘与13日晚盘相比的跌幅比较^[42]

这次物价普遍下跌，被舆论认为是人民政府与群众舆论对银元投机坚决斗争第一个回合的战果，这是人民胜利的开始。但“严重的斗争还需要继续开展，那些决心与人民为敌的人们，还可能把公开的金银投机转变为隐蔽的黑市地下活动，转变为商品——特别是生活必需品的投机”^[43]。仅以大米（中等白尖米）、面粉（顺风牌面粉）和布料（龙头白布）为例，6月份的价格走势在上旬一路上扬，10日升至上旬最高值，然后开始缓慢跌落，13、14日跌至中旬和下旬的最低点，中旬受反银元斗争的影响，物价基本保持平稳，但下旬受地下投机和交通尚未畅通等主要因素影响，又呈波动上升，并以本月最高价收尾。

当然反银元斗争在物价方面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促使物价下跌，还在于抑制物价回升。从6月份的物价增幅看，6月下旬物价攀升速度明显缓于6月上旬。从杭州市1949年7月、9月和11月的物价水平来看，6月下旬的物价最高值基本接近于1949年底物价的平均水平。

反银元斗争的阶段性成果还表现在：银元收兑日益踊跃、银元贩陆续转业^[44]、地下投机交易场所被取缔、奸商落网等几个方面。“自军管会明令禁止金银流通、买卖、携带、搬运后，又经数日反银元投机的宣传运动，许多工人、学生、公教人员、主妇与广大市民，自觉地拿了银元，向人民银行及各收兑处兑换人民币。每日各收兑处办公时间以前，就挤满人群等候收兑。每天收兑数目，直线上升。兑入银元之指数，假定十三日为100，十四日即增至124，十五日又增至156，十六日更突增至276，黄金条饰，十四日较十三日增加约一倍，十五日又较十三日增加近三倍。”^[45]此外，接群众举报，6月26日清晨，杭州市军管会受命公安部，“分组检查了老凤祥银楼，宝兴金珠，义源、万源金号，以及已伪装转化为南货店的源源金铺和暗地进行金银等投机的惠林登钟表行、金刚百货公司等违法进行金银外汇投机交易的场所，以及投机奸徒的巢穴十二处，并将经营金银外汇投机的奸商——宝兴经理韩功伯、义源经理陈思齐、源源店主王华金、惠林登账房陈亦和、金刚经理金月笙，以及金银投机主要掮客叶连根、毛银凤、阿狗、杨孝友、徐宝元等二十余人予以扣押审究。”^[46]

反银元斗争的阶段性成果带给生存在苦难夹缝中的杭州市民众喘息的机会。但邪恶的阴霾仍未完全消散，稳定的生活还需要假以时日。为生存而战的民众，此刻也许已不再彷徨，不再恐慌，一个新的政府、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向他们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