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沙金娥
/金光祖
影响我走上教书道路的人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沙金娥。
沙金娥老师是中宁人,1965年宁大毕业后分配到同心当老师的。记得在40多年前,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已经停止招生。于是我们一群无约束的孩子整天奔跑于老城、新城看红卫兵造反。1969年突然接到通知,学校要复课,第二天就要报名了。没有过多的准备工作,只有大人们不停的唠叨,要好好学习,将来可以吃居民粮、当干部、工人等等一类的教导。我到底对中学有些神往了,晚上并且做了一个梦:学校有一座大花园,花园里各色花儿,鲜艳开放。
第二天到学校报到,学校的大门敞开着,门柱上是斑驳残缺的标语,走进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高大的水泥纪念碑,在日光下红彤彤的。纪念碑上的毛主席身着军装,慈祥深邃的目光,像是在欢迎我们,又像是在审视我们。纪念碑后是一排三间教室,两边的完整无损,兀现在那里,中间的没有了,成了一个大豁口,豁口的白灰墙是被烟熏过的,形成了两道巨大的黑道,远处望去,犹如两撇浓浓的胡髭,煞是难看。听同学说,这原是图书室,后来被烧了。我突然想起了昨天的梦,于是急匆匆地从前面转到后面,从操场转到宿舍,只见墙上到处是大字报的痕迹,地上是打碎的玻璃,抬头看到的是撕裂的顶棚,就是不见花园,我有些沮丧。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同学们聚到一起的欢笑声,使我的沮丧慢慢消失了。
很快就开课了,没有课本,老师不时发一些讲义给我们,不时也有老师被更换。我的心情有些失望,大人说中学有多好,念好书将来可以吃居民粮,当干部,看来是没希望了。不久,传来了又要换语文老师的消息。听说我们的原语文老师本来是上海一个报社的记者,因为犯错误来到同心。可能是他的上海口音很浓又加上上课经常念报纸,学生不欢迎的缘故吧。
一天,新老师终于来了。同学们商量好了欢迎的方式。教室里静悄悄的,“探子”不时地把头伸出去观察。突然“探子”飞快地回到座位上,说“一个女的”。只见一个左手拿着一本教案,右手捏着几支粉笔,大约20多岁,个头不高的女老师出现在门口。同学们使劲地拍打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有的还吹着口哨。在喧嚣声中,老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健步走上讲台。她用犀利又温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同学们,那目光给人几分震撼,又像是宽恕,教室里嘈杂声静了许多。当她第二次用那明亮的眼睛环视时,同学们已静静地等待她的开口。老师转过身去,同学们又不约而同地“嗷”了一声,原来老师梳着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际以下。同学们惊叹破“四旧”时这个老师是怎么保存下她的辫子的。黑板上豁然出现了“沙金娥”3个字,字体没有女性老师的秀气,而是富有阳刚之美,点横结构硬梆梆的。“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一首诗,这首诗反映的是唐代老百姓的生活……”沙老师背对同学们一边在黑板上写字,一边用清脆的声音讲着,随着粉笔在老师手中的滑动,一行行有力的字出现在黑板上:《卖炭翁》白居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同学们开始张大嘴巴听着,接着出现了悉悉索索翻动本子声,撕纸的吱吱声、借钢笔的窃窃声。教室里很静,只有沙老师娓娓道来的声音和同学们笔在纸上哗哗写字的声音。
这一节课沙老师围绕《卖炭翁》讲了很多很多,在那个混乱的日子里,在那久违的教室里,就是这一节课,就是沙老师环视的眼神,让我终身难忘!我知道了诗歌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知道了诗的意境也有人物形象,知道了“辙”在古代汉语中的含义,知道了“黄衣使者”还不仅仅是地主一类的人。沙老师把我带进了一个未知的领域,一个充满着现实与浪漫的世界。有时在语文课上,我情不自禁地望着沙老师美丽的眼睛,猜想着她拥有的无尽的知识,以至于有一个神奇的想法,我要像沙老师一样,学好语文当老师。
我开始注意上语文课了。沙老师给我们每节课讲一首诗,第二天早上我就能倒背如流,一学期下来我能背几十首诗歌。沙老师还给我们讲古代文学名著的精彩片断,于是我便偷了家里的干粮馍(当时我家卖干粮馍)租换小说看,初中两年,将贾宝玉、王熙凤、曹操、周瑜、宋江、孙悟空等,凡能找到的,囫囵吞枣,尽收眼底,我庆幸当年没有课本,才给了我如此让人难忘的读书机会。
沙老师的作文评语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回忆。随着诗歌和古典小说阅读的增多,在我当时有限的作文里,开始出现了一些文白掺杂,互不搭配的句子,在我看来算是得意之笔,沙老师却一一指出。有一次,我在一篇参加夏收劳动的作文里用了“边陲”一词。沙老师用红笔重重地在下面划了两杠,又在旁边写了一段很不客气的评语,作文发下来,我很不高兴。下课后,沙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她给我讲了作文要观察事物,语言要通俗易懂,遣词造句要合句法等一些作文常识,就是没提“边陲”这个词。我很纳闷,但老师的教导要听的,在后来的作文中我就注意语言和语法了。直到上了大学,当我陶醉在唐代“边塞诗”中时,我才明白老师为什么当时不讲“边陲”的用法,老师是培养我认真观察事物,用通俗鲜活的语言表达真情实感的写作态度,其良苦用心我一下子明白了。
沙老师的知识非常渊博。有一次寒假考试后,我们几个人相约到沙老师家看分数。屋子很冷,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办公桌上、五斗橱里堆放着很多很厚的书。看过分数后,她说了些鼓励的话。谈话中不知怎么就转到品酒上。沙老师说,酒在出厂前经过勾兑后要有专门的品酒师对其品质进行品尝,要求品者不但经验丰富,还要嗅觉、味觉、感觉极富敏锐才能尝到内涵,她并且给我们做了一连串品尝动作。我听得很入神,不禁问道:“大学有品酒课吗?”沙老师笑着说:“有,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品酒师。”我后来虽然没有当上品酒师,但沙老师讲的品酒道理却时时触动着我。40年了,我们不都在品尝自己酿的酒吗?我们不都在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吗?沙老师说的品酒,不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生活历程吗?只不过有的人尝到了真正的味道,有的人可能没有尝到而糊里糊涂。而对我,虽在努力,有时尝到了滋味却稍纵即逝,有时却也付出了失误的代价。我时常想,沙老师在教给我们知识的同时,也把做人的道理永远地教给了我们。
我带着中学4年的收获,经过几个月简师的培训,来到了一所农村中学,当上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我的梦想实现了。当我满怀信心,站在讲台上看到几十双并不调皮的眼睛时,手心开始出汗,头发上指,一节课下来我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我也努力地在用眼神与学生交流,但反应是那么无助无望。半学期下来,考试成绩令人大失所望,我开始认真反思。当年沙老师挥洒自如的课堂教学就像是一泉水,我只取了一瓢,如今我这一瓢,我的学生能得到多少呢?我开始明白了,当一个语文老师不容易,而要当像沙老师这样一个老师更不容易了。沙老师的学识人品在我的心里开始清晰、高大,有时逼着我、压着我,催我奋进。
不久,我就考进了某大学中文系,走进了沙老师当年学习过的教室,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冬日暖阳下的楼角,银川公园的柳荫里,午夜时分的路灯下,无处不留下我苦读的身影。毕业后,我没有回到原来的农村学校,而是来到了同心中学。当我拿着教案走进高二毕业班教室时,这次面对着我的是一双双怀疑和挑剔的眼光,因为我的前任是有名的语文老师江之浒。这一节课我的手心没有出汗,头发也没有上指,在我精心设计的环节中,像沙老师一样给学生留下了永恒。多少年后,我的学生仍津津乐道。也就是从这一节课,我开始追求语文课的艺术化、语言魅力、文学美感和学习乐趣的境界。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13届高中毕业班,成就了我成为区级骨干教师的美好轨迹。
师恩永存。我在平静的教书生涯中走过了30年,30年每天重复着一样的工作,但我却很充实。当我面对一双双探求的眼光时,一种冲动油然而生,一种激情穿越时空,我和学生会融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我为能帮学生推开知识的大门而喜悦,我为能为人梯使他们攀登塔顶而自豪。
我在塑造学生,也在塑造自我,我获得了成功。40年前沙老师的一节语文课,影响了我的半生。当我工作遇到困难时,沙老师的身影总会浮现在我眼前;当我遇到生活挫折时,沙老师教诲的人生哲理在激励着我;当我品尝成功的喜悦时,我与沙老师共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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