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发展乡村旅游对农村社区自组织能力的影响研究

张云熙^[2]

自组织能力是指社区组织和机构在适应社会环境变化的过程中，通过自身努力促使自身组织结构不断进化，组织机制与功能不断优化，进而实现自我生存、滚动发展、逐渐完善、不断壮大的能力。^[3]中国农村社会在过去几十年的改革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重要的变化，农村社会正由过去高度统一、集中、社会连带性极强的社会，转变为带有局部性、碎片化特征的社会，这不仅动摇了原有农村社会管理的社会根基，而且也促进了农村社会治理的创新与实践。本文以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明永村为例，分析明永村在乡村旅游发展的过程中，社区通过整合资源、平等协商、合作治理，使社区自组织能力获得显著提升，并使之成为新时期乡村治理的内在动力。

一、个案背景

明永村位于澜沧江西岸，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和明永冰川脚下，海拔2300米，隶属于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云岭乡斯农村委会，下辖两个村民小组，全村共有51户、296人。作为一个以藏族人口为主体的社区，村民基本都信仰藏传佛教(格鲁派)。在1999年以前，明永村还只是云岭乡最穷的一个村，农户主要从事农作物种植和小规模的畜牧业，辅之以依靠当地丰富的林业资源，捡拾和出售松茸、羊肚菌、高山药材等，改善自身生计条件。由于农林业产量少，距离销售市场远，村民收入非常微薄。一个家庭的年收入只有几十元到几百元，生活非常困难，据村里老人回忆说:“有的家庭穷到连吃饭的碗筷都缺少!”从1999年开始，以冰川作为重要的旅游资源，德钦县正式实施明永冰川景区开发。随着明永冰川景区的建成，越来越多的游客到此游览，明永村村民通过牵马送客、藏民家访、食宿接待等形式参与到当地旅游业的发展中。在旅游开发的十余年间，明永村村民的人均收入不仅提高了十多倍，成为“德钦第一村”;而且村民的自我决策、自我管理、自我服务等能力也得到不断提升，农民自组织能力的构建也不断完善。

二、乡村旅游对农村社区自组织能力的影响

自组织能力，具体是指利用组织结构协调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本的能力与效率。藏区乡村旅游的发展对当地社区自组织能力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通过搭建平等对话平台，使社区成员参与意识得到强化

参与意识是社会成员基于对共同利益和价值的认同，对公共事物提出建议、意见或直接从事具体活动的行为。现代社会是一个多元的社会，农村社区虽然是一个“半熟人社会”，社区成员有不少的共同价值联结，但是成员之间的个体差异还是明显的，矛盾也在所难免。此时，急需一种平等对话、理性沟通、有效协调的机制营造和谐共存的氛围，进而帮助推动、实现公共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共同发展。

从明永村村民参与社区旅游的实践中可以看出，明永村利用参与旅游发展的契机，以平等对话、共同协商的方式让普通村民参与其中，极大地调动了村民参与意识，社区旅游经营、决策、管理与监督都是全体村民共同参与而形成的。在旅游业发展过程中，社区经常召开与旅游发展有关的会议，与旅游发展相关的重大事件必须听取村民的意见和建议。比如，游客租用马匹的价格，每一次调整都是由村民集体协商，统一定价;社区马队负责人也是由村民集体讨论，共同协商选出。另外，村民之间还互相监督马夫在牵马送客过程中是否有违规行为，一旦发现，违者接受处罚，还要轮空一次。这些举措不仅使村民有了参与的机会，而且让村民的意见落到实处，激发了村民参与全村其他公共事务的热情。村民们改变了过去“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主动参与到社区环境治理、村内道路整修等公共事务中来。随着当地乡村旅游业的快速发展，给当地资源环境带来了巨大压力。为了保持明永村的优美自然风光，为乡村旅游良性发展奠定资源环境基础，明永村村民主动划定卫生责任区，实行包干负责制;同时，鼓励游客将其产生的方便面袋、塑料瓶等不易降解垃圾带出该村，集中回收处理。

明永村在参与旅游发展的过程中，让所有村民都以一种平等对话、共同协商的方式参与社区的发展，通过不断交流、讨论，让各种思想、观点发生碰撞，增强决策的民意基础和科学性基础，防止决策失误。通过民主协商机制的建立和民主管理的实践，让村民的参与不再是一种象征性的、置身事外的参与，而是一种实质性的、与利益相关的参与，并在逐渐培养起村民的决策参与意识的同时推进基层民主化进程。

(二)制定运作规章，自我约束能力得以提升

社区是社会的缩影。社区中必然存在各种各样的社会主体，这些主体在社区活动中必定会构成各种复杂的关系。而每个主体都有自己的利益目标，在缺少规则限制和协调的情况下，极容易因个体利益促使矛盾激发。

在参与发展旅游的初期，明永村村民基于个人理性的选择，为争夺有限的游客资源，以获取最大的个体收益，曾经发生过对游客资源的恶性争夺和非正当竞争等情况，结果造成了公共资源的过度利用与破坏。为了避免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明永村通过民主协商制定了具有广泛认同度、能代表全体村民利益的各项规章制度。例如，经村民大会协商制定的与牵马服务有关的劳务合理安排制度，规定牵马在全村51户之间实行“轮流制”，即按照一个固定顺序，每轮每户出一人，一匹骡(马)运送一位游客，当完成了本次的送客服务之后，他必须等到其他村民都完成该轮次的送客服务后，才能接待下一位游客。这种劳务合理安排制度，使村民在该项劳务收益上大致平均，避免村民之间恶性竞争和经济收益过分集中，以实现平等参与、公平受益的目的。除此之外，在资源环境保护、藏族传统文化保护方面社区也都制定了严格的规范，“神山不得采伐、神湖不得捕鱼”这种源自宗教敬畏的规定甚至比政府的政策法规具有更强的约束力，也更能被村民接受。

明永村所制定和实施的关于社区参与旅游的一系列制度，是在尊重民族和乡村习俗的基础上所形成的。通过制度规范的实施，明确了全体村民的参与权利和义务，保障了利益分配的均衡和村民机会的公平，防止了内部权力的滥用和组织性质的变异，对村民起到了自我约束、自我调节的作用，加强了社区成员间的合作和利益共享，做到了旅游、资源环境和传统文化的良性发展;同时也对调整民族利益、改善民族关系、增进民族团结和维护边疆稳定等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三)整合社区资源，社区凝聚力不断增强

社区中居住着不同年龄、不同文化、不同身份、不同经历的人，连接着众多的家庭，积聚着文化、知识、信息等资源。通过对社区各种资源的整合，使村民不会成为与社会联系不多的“一盘散沙”，而是让社区成员能够按照社会分工的需要，发挥自己的才能，强化村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增强社区的凝聚力。

明永村在冰川旅游景区开发的带动下，利用社区紧邻明永冰川的优越地理位置，让社区成员积极参与旅游开发。通过制定严格的劳务合理安排制度让马队良性运转，在这一过程中实现户与户、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合作，契约制度的创新和村民参与旅游开发的分工合作形式保证了村民的收入，也使旅游景区呈现出多赢的理想模式和最有凝聚力且比较稳定的形态。通过向游客提供藏民家访服务，让游客到藏民家中，参观藏族的民居，欣赏藏族的服饰、歌舞，品尝藏族的饮食，体验藏族的民俗。一方面开拓了经济来源，增加了群众收入;另一方面展示了藏族优秀民族文化，使传统歌舞得到了传承。通过发挥村民带头人的示范作用，壮大了乡村旅游开发自主创新能力。明永村在发展旅游业的初期，社区首先把村里一些具有经济实力又有一定威望的人召集起来，率先在村里开展食宿接待和藏民家访服务，他们利用自身的威信和自己的成功实践经验，带动村民参与到旅游业发展中，解决了发展初期号召力不足和行动能力低的问题。

明永村通过对自然资源、文化资源、人力资源的有机整合，在家家户户参与旅游发展的过程中，使村民间合作能力提高，乡村共同体意识强化。用一位村民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旅游不行，是旅游把我们村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村民间的频繁互动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乡村社区关系的纽带作用，传统文化和社区舆论对个人行为的约束力作用，使整个社区具有共同的价值观念;社区共同的理想目标和行为规范，增强了村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社区的凝聚力，维系了整个社区的稳定与发展。

(四)注重村民需求，社区自我服务能力提高

社区自组织能力不仅体现在主动参与、自我约束、自我控制上，还体现在自我服务上。其本质是一种为满足社区居民需要而开展的服务，其目的在于提高社区各阶层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

明永村通过牵马送客、经营旅店、销售旅游纪念品和发展客运业务等旅游项目，为村民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让村民收入不断增加。在社区经济发展水平提高的同时，社区公共服务也不断改善。如今的明永村，不仅本村劳动力就业率高，而且还吸纳了不少外地劳动力。每当旅游旺季，当地社区人手明显不足，社区就出面与当地的劳动就业部门联系，招聘一批人员到明永村打工，以缓解本社区劳动力不足的压力。为了提升当地旅游品质，明永村选拔一批文化素质基础较好的年轻人，由社区资助到外地进行短期的旅游管理技能培训。社区还定期请专业人员入村对运送游客的骡(马)进行检疫，并为这些骡(马)统一购买了保险。此外，为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还利用社区的宽阔场地建起了文化活动广场，每逢藏族的传统节日，村民们就会聚集在一起跳舞，弦子舞、锅庄舞、热巴舞轮流上演，尽情欢乐。这样，既满足了当地居民的需求，强化了其对本民族的认同，同时也向四面八方的游客展示了藏族独特的文化，传播了藏文化的精髓。

以往的社区服务注重交通、水利等设施的建设，而今的明永村社区服务不仅注重上述硬件建设还兼顾了软件建设，更关注社区的自身生存和发展能力。明永村围绕旅游开发，通过自下而上的决策机制，综合开展技能培训、信息提供、拓宽就业渠道等全方位的自我服务。明永村的实践证明，社区开展的各项以村民为主体的自我服务，更能根据村民的需要和利益及时变更服务的方向和内容，更能保护村民自身利益不流失，也可以有效地解决政府部门服务覆盖面不足的问题。

三、结论与启示

自组织能力建设是社区建设的核心理念，也是社区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提升社区自组织能力在社区治理及基层民主建设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随着我国“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战略的提出，乡村旅游被作为推动农村经济发展的重要方式，已成为农村经济新的增长点和亮点。明永村在参与社区发展旅游的过程中，让村民获得旅游发展中的决策权、参与权，在保证村民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也增强了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约束、自我整合的能力，增加了村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凝聚力，从而使农村社区自组织能力得到全面提升。

明永村村民自组织能力的提升，不仅使其在管理社区经济、文化和社会事业上发挥了作用，也为平衡社区权利结构做出了贡献，同时还为乡村治理，特别是民族地区的乡村治理探索了一种新的模式。明永村在参与旅游发展过程中，充分体现了“自下而上”的决策机制，为基层民主建设提供了一条更加有效可行的新途径。在以“参与”为核心的旅游发展过程中，社区要充分赋权给普通村民，改变村民弱势地位，让村民从中感受到平等、尊重、主人翁的地位，从而使村民从被动转向主动参与社区治理的各个环节中。

本文以一个藏族村落参与社区发展旅游的过程为个案，探讨当地社区在乡村旅游发展的带动下，是如何发挥社区自组织能力的，从而提高乡村治理的绩效。

明永村的实践，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现阶段边疆少数民族农村社区通过自我增权来提高社区自组织能力、实现社区自治的选择，也为探索稳定边疆、促进区域和谐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参考文献:

［1］贺雪峰．村治理模式若干案例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

［2］保继刚，孙九霞．雨崩村社区旅游:社区参与方式及其增权意义［J］．旅游论坛，2008(1)．

［3］胡荣，黄旌芮．农村民间组织的发展与农民自组织能力的培育--以福建安溪珍田茶业专业合作社为例［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9)．

［4］王瑞华．社区自组织能力的有机构成及其提升途径［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

［5］杨贵华．城市社区自组织能力及其指标体系［J］．社会主义研究，2009(1)．

【注释】

[1]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云南藏区农村社区社会组织调查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2]张云熙:云南省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实习研究员。

[3]王瑞华:《社区自组织能力的有机构成及其提升途径》，载《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