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Region)经常被当做地理范围的概念来处理,无论是以自然地理的山脉、流域、盆地、平原,还是以人文的族群分布、信仰覆盖的人群、语言风俗的传播,抑或是乡村、城市等人群聚居为标准,总归是可以用一定的标准划分出不同的地理范围来供研究者处理。但是无论以任何标准来处理,研究者头脑中始终要坚持的问题是:为什么划分为这个区域?这个区域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形成的过程是什么样子的?最终所要回答的是:是什么样的外在和内在的动力使得这片区域最终形成现在的样子?
历史学的“宏大叙事”只是一种叙述模式,并不能仅仅认为是帝王将相的历史。它所着重强调的不是研究对象,而是一个全局观或整体观,不仅要看到树木,还要看到森林。无论任何族群,无论任何社会性质,只要有政权存在的场域,在历史学看来,都可以运用这种叙述模式。如果针对中国研究,使用“国家”与“社会”的二元研究范式,抑或是“国家”与“民间”的分析模式,都突出的是国家政权的力量对地方社会的控制,以及地方社会对国家力量的反弹(比如“令行不止”)。或者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才是常态。具体到马来华社(包括武吉巴西),虽然19世纪以来长期坚持对中国本土王朝的忠诚,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直面的统治者是英国殖民政府,更多的时候还包括各地苏丹王朝。在马来亚联邦独立后,他们所直面的国家力量又发生了重大变化。不言而喻,这些类似“国家”层面的势力的政策,比如紧急法令下的新村政策等,对马来华社在20世纪二战后的发展变化影响深远。因此在马来华社的研究中,“秉持底层、群众、小而美的叙事”[10]是常态,但是历史学的宏大叙事观也是必不可少的。《武吉巴西》一书坚持了细微之处见宏观的写法,读者不仅能够明了武吉巴西的历史内容,还能够发现其中变化的线索。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作者处理的还是相当成功的。
从研究者的立场来看,研究“区域”历史是有一些差别的。例如,研究马来华社,无论是欧美学者,或是中国学者,在接触到马来华社时,皆会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和自己的成长地相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这就很容易归纳总结出马来华社的特殊性。但是由于文化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很多时候并不完全能够理解马来华人的行为方式和风俗习惯,因此在研究过程中就存在很多说错话的地方。多数时候看到差异的地方多,而相同的地方则很容易被忽略掉了。所以过分讲求马来华社的特殊性,而忽视与中国大陆华南地区的历史性的关联,很容易就落于简单化、平面化。而《武吉巴西》的作者郑明烈,本身祖籍永春,成长于麻坡,属于当地人写当地史,无论在做田野调查,还是历史感的叙述上,都比外来学者有更多的优势。对于作者来说,会带有更多的情感投入其中,“除了对地方的熟悉度有利于对地方史实的梳理与追溯之外,更重要的我本身对这块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驱使我去用文字来还原历史面貌的一股使命。”[11]因此这本书不再是用“他者”的眼光来研究,而是以“本者”的视角来叙述,也就给本书的学术品质奠定了良好的保证。
以大马华社最为典型的槟城和马六甲两个区域来看,两地华社的形成过程大相径庭,也就造成不同的发展路径。将历史坐标定格在1800年前后,马六甲的华人族群已经存在了至少300年以上,围绕青云亭早已形成了稳定的以福建帮占压倒性优势的华人社会。而槟城1786年以前只是空无一人的荒岛,随着英国占领后开埠,华人迅速增加,但是并无华社组织。为了避免帮群矛盾, 1800年创建的广福宫,就成为槟榔屿早期最重要的华人组织,为广东人和福建人共同管理。而在槟城华人涌入的过程中,以客家人为主的“海山公司”和以广府人为主的“义兴公司”两大私会党势力也趁机而入,成为日后严重影响槟城和霹雳州的秘密组织。但是两大私会党在马六甲就没有那么嚣张,这主要是因为当地华社早已成熟,青云亭亭主为首的华社之声望和势力早已定型,私会党难以有太大的动作。故而我们在马六甲福建会馆内,就能看到“海山馆”敬献的对联。这个动作可以看做是私会党对马六甲本地华社表达的敬意。当然,“海山”是以客家人为主,对福建会馆表达敬意亦无可厚非。1800年两地华社的不同面貌,决定了未来两地华社的发展方向。虽然大马各地的华人社会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但各地华社的形成与发展的时间、步调非常不一致,因此“区域意识”(Regionalism)对研究者来说非常重要。故而按照华人族群在大马的流动与聚集的时间先后过程,就可以划分为不同的区域来进行有效的研究。
研究目的不仅在于描述清楚一个“区域”是什么模样,而应着眼于对该“区域”之所以是这个“区域”的根本原因的探索上。通过对该“区域”个案的全方位梳理和考察,最后揭示影响该“区域”社会文化面貌形成的深层次因素,以此形成对“国家”与“社会”(或“民间”)之间博弈的一种基于“区域”的经验。故而《武吉巴西》最重要的一个学术贡献,就是能够确立马来华社研究的一种研究范式。
“区域”虽然只是区域,但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区域,而是整体中的区域。因此在关注区域的同时,也要关注整个大马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思潮等等方面,随着人口流动的加快,这些方面对一个区域的影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强调“区域”,并非抛弃对区域之外的关注,而是强调不同外在力量对该“区域”当今状况的形塑过程,从中发现华人社会历史发展演变的地方经验。将不同的地方经验组合到一起,才是完整的大马华人社会历史的完整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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