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城市文脉与城市记忆——城市形态文化本土化的断裂与纠谬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曾经是多少人孩提时代的城市感知与记忆,也曾经成为多少人心中的情愫。这种感知既是城市的文脉,也是城市的集体记忆,更是中国城市形态特有的空间文化特质。由建筑组成的城市空间形式,是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文化积淀,也是一种文化精华再现。美国设计学者埃德蒙·N.培根说:埃及的金字塔作为“一种支配性体量形式完美表现而存在”。“中国建筑恰恰相反,是与自然保持一种和谐状态而不是支配自然的有力的表现。屋顶的凹形表现人的恭谦,表现建筑对于宇宙空间的接受,这些屋顶优雅地接受宇宙空间,并成为庭院建筑构图中的核心。”(9)一个值得认同的“城市记忆”,应该是人类共同的记忆。而在现实的城市发展中,很多“城市记忆”物化为现存的城市景观,成为具有城市文化特色的“历史地段”。正如故宫、天坛对于北京,西湖、灵隐寺对于杭州,外滩、豫园对于上海,中山陵、夫子庙对于南京,瘦西湖和“烟花三月”的概念对于扬州一样,城市的形态创造的历史积淀,既是城市本身的记忆,也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并赋予城市以个性化的鲜活生命力。“用象征性符号储存事物的方法发展之后,城市作为容器的能力自然就极大地增强了:它不仅较其他任何形式的社区都更多地聚集了人口和机构、制度,它保存和留传文化的数量还超过了一个个人靠脑记口传所能担负的数量。这种为着在时间或空间上扩大社区边界的浓缩作用和储存作用,便是城市所发挥的独特功能之一……爱默生(R.W.Emerson,1803—1882,美国著名哲学家,散文作家和诗人)讲得很对,城市‘是靠记忆而存在的’。”(10)伴随着城市的发展历程,城市留下片片记忆,而这城市记忆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如巴黎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北京的长城、前门;西安的大小雁塔等。这些“城市记忆”成为一种历史的象征,构建了城市形态本土性空间关系,并规范着城市空间后续历史发展过程,这既是城市所属的财富,也是人类社会的财富,并以城市文化符号形式和“城市文化资本”形式存在与发展着。
正是因为城市形态表现为一般意义上的空间结构,其时间的结晶意义就值得认真分析了。在目前的中国,传统意义上城市形态空间格局已经丧失殆尽。其具体表现如下:
一是街区传统性功能与文化的丧失。传统街区是城市形态空间结构的表现,中国式本土化城市街区与人的尺度相和谐,传统街区的符号传达着某种意义上的人体文化感知,正是这种与人的尺度相适应的传统街区往往是孩提时代的记忆,是可以“踢毽子”、“跳皮筋”、“过家家”居住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居住者室内生活的延伸,是居室空间生活的一部分。街区是可游、可玩、可观、可娱、可学习的场域。当代城市街区的主人是汽车,而这一点已经具有世界性的同一性——城市整体风格雷同,在中国我们能够感觉到农业社会在向工业社会过渡的城市景观变迁,其共性是:高楼、高架桥、过宽的马路、汽车流、金属装饰、豪华的大型商业设施、相似的建筑风格及风格一致的装饰……上海的高架桥虽然给我们以现代化大都市的感觉,同时,也给了我们“城市水泥森林”的悲哀,这正是我们在寻找“城市记忆”的原因。
二是“历史地段”与历史“景观文化丛”的丧失。城市改造的速度加快,城市景观丛的连续性正在被切割,形成典型的城市历史空间形成的“文化断裂”,“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集。”(11)新的景观取代了旧的景观体系,整体街区的历史感已经没有,而且在多数城市中已经丧失。天津是一个近代老城,驱车找遍整个城市,除剩下的洋房区外,传统的历史街区已经无法寻踪。仅随机举例,如辽宁铁岭市、安徽芜湖市、河北唐山市等传统的老商业街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传统的口碑记忆都没有得到传承。如仅从城市“历史地段(Historic District/Historic Site)”这一概念来分析,在城市管理、城市规划、城市社会学等方面的意义非常重大,一个有本土化的城市形态必须有其特有“历史地段”,在城市形态的构建中必须把城市的空间结构分化出“城市文化资本”的“灵魂”空间——“历史地段”。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地段”是本土化城市形态空间的历史与现实结合、物质与人文精神文化结合的核心性存在意义。“历史地段”及相关的“景观文化丛”是城市历史的特色、特质和景观意象的文化因质,是城市价值与城市人的心理归宿要素,是“城市记忆”的物化形态,离开这个“历史地段”,城市特定的历史形态与文化属性就没有了。亦如“故宫是北京的一个文化与价值符号,北京的主要文化与价值符号是故宫”一样,这种特殊“历史地段”是城市的“别名”,具有不可替代性,在代表城市形成文化意义上是可逆概念认知模式。有价值的“历史地段”是重要的“城市文化资本”。“历史地段”包括自然景观区、传统建筑群、老街道、具有景观意义的街区、历史风貌区、政治景观与宗教文化景观等。美国在城市建设中,很注意“历史地段”意义的运用,在《美国历史地点注册法》中规定:“历史地段的意义是指一个有地域性界限的范围——城市的或乡村的,大的或小的——由历史事件或规划建设中的美学价值联结起来的敷地、建筑物、构筑物或其他实体,其意义上有凝聚性、关联性或延续性。”“城市文化资本”的“顽固性”,“城市记忆”越久远,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使”城市文化资本”越“增值”;越具有历史与人文精神的“城市文化资本”,就越具有资本再积累的功能与价值。
三是城市地名的变异与非本土化倾向。上海作为一个近代租界城市,其地名洋化泛滥可以理解,并可以尽可能张扬表现其海派文化个性。可是走遍当代中国城市,可以看到地名西方化充斥所有大中小城市之中,仅以南京与扬州等世界历史文化名城为例,用西方城市地名命名的住宅区有:威尼斯、巴黎春天、伦敦城、罗马城、米兰城、莱茵东郡、托乐家、马斯兰德、奥斯博恩、欧洲街区等,我们也希望我们的城市具有国际性,可是地名都成了西方的名称,如果到处泛滥其意味是可想而知的。城市地名非民族化,这虽然不是主要问题,但是这种文化倾向具有城市的整体性和广泛性,而且大有蔓延之势,这是一种典型的“文化转移”,其本身所反映的城市形态空间的西方化,更说明着中国民族文化自信力的丧失。(12)
四是城市形态空间与场域记忆的丧失。城市形态空间是城市记忆的主要客体,城市的记忆表现为整体记忆,这个记忆是城市的资本,同时是城市人自我文化认同的平台与基础。当代中国城市的记忆丧失,主要表现在城市形态空间与物化文化符号的丧失,也是本书主要强调的本土化场域空间形态符号的整体失去的意义。如城市传统文化活动与经营空间的丧失,这种传统文化活动与经营空间记忆丧失也是整体性的,如有些城市中大排档、前店后场的经营形式使街角文化等已经不复存在;城市符号如“城市家具”的表现形式;城市细节符号,如各个街区的门、楼盘小区的门、窗户、屋顶、屋檐、栏杆、墙景等,在传统中优秀的符号不仅很少获得利用,而且多已经被“另类”化符号取代。从人类城市的社会背景意义上分析,城市景观中的各个部分,必然组合成一个相关的价值链和文化模式,犹如一个场域或舞台。正如哈布瓦赫指出的,“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种社会建构概念”(13)。“城市记忆”可以被视为是具有可读性的(Legiblc),在人们心目中存在着的“总意象”(Capsule Image),如广州是“花都”,哈尔滨是”东方莫斯科”,苏州是“东方威尼斯”,这是历史的经验,也是个人的记忆,同时还是城市个性的要素特征。这种“共性感知”通过一个共性认同的语言的总结,把一个城市最有代表性、最为主要的特色意象表现出来,最终形成城市的“集体记忆”,然而这些记忆的丧失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感知。我希望能够用哈布瓦赫的评议说明这种意义:“每一个集体记忆,都需要得到在时空被界定群体的支持。”
五是建筑与居住空间文化的历史断裂。“在世界各种文化中,建筑形式是体量与空间的力的相互作用在哲学上的一种表现。这种相互作用反过来又反映人与自然以及人与宇宙之间的关系。以体量和空间确立的明晰性与活力,决定任何文化发展时期建筑作品卓越程度”。(14)中国城市传统空间的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其“体量与空间确立的明晰性与活力”,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文化认同,北京的四合院、徽派建筑风格、江南传统园林和具有人情味的街区小道,那种情景已经被“高楼群落”所取代,这不仅使居住空间异化形成历史断裂,更重要的是当代中国的城市建筑与居住空间没有了自己的本土性文化,没有了本土性时代空间特色。仅就过宽的马路而言,步履蹒跚的老人在过80米宽的马路时,面对呼啸而过的汽车,这种场景告诉我们的是:人作为城市主人的地位的整体丧失和悲哀。
由城市建筑组成的城市形成空间,其“节点性文化”的丧失更为严重。城市作为建筑空间的组合,没有新构建的与中国文化相适应的本土性标志性空间关系。眺望巴黎,400年、600年甚至800年以上单体建筑和建筑群,可以在城市里生存并成为城市文化资本。澳大利亚100年以上的建筑被作为保护对象而使城市形成显得丰富多彩。中国的城市如北京、苏州、南京、西安、郑州、洛阳、杭州、扬州、常州等相当多的城市,多号称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可是传统记忆中的单体标志性建筑和标志性建筑群所剩无几。更重要的是未能构建现代性本土化的建筑空间组合和本土化标志性建筑,西方的建筑空间成为当代中国城市标志性建筑形成的主体。特征的文献记载中的城市重要景观,有的被新的楼盘取代,有的被新的工厂取代,有的被新的商业取代。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城市历史中的重要文化,并能够表现城市空间特点的空间,相当多的已经很难再生。“侵入与接替”的城市生态,正在吞噬有价值的可再被利用的历史空间。
或许我们要问,几千年的中国城市文化还剩下什么?是以西方文化为主,还是模仿欧美的城市建筑与空间样态?寻找和创造本土性城市空间,已经是在城市记忆正在丧失的过程中的一种无奈。我们抬眼看世界:日本的奈良是世界历史文化名城,这个城市的精英群体曾提出这样一句名言:奈良是日本传统的文化的守护者。
应该说,在日本的奈良的确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日本文化的存在和氛围,现代化的东京不像日本。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是一次世界空前的城市化运动,很多城市变了模样,很多城市传统的、优秀的文化和“城市记忆”正在消失,保护中国的“城市记忆”,创造本土化城市形态已经迫在眉睫。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应该当仁不让地承担起守护中国城市传统文化的责任。这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如果中国南京、杭州、西安、扬州等历史文化名城能够真正提出做中国城市文化的保护者、守护者、创新者,那么其世界意义和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城市记忆是可以穿越时空的价值符号,既拥有过去,也拥有现在,更拥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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