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书境界中的自然倾向
1.个人志趣的培养。学而优则仕虽然对于士人个体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但是读书首要境界是个体是否产生兴趣。刘宗濂,“九岁熟五经,颇通诗学,有咏白燕诗云:桃林玉翦裁红锦,柳岸银梭织绿纹。为渔洋先生所叹赏。”[1]沈渊,“尤好为歌诗,体骨遒劲。与李临淮、康裕卿辈结社倡酬。”[2]历城翟麟江凝,“少好为诗,初自阮公《詠怀》入,继喜新奇。”[3]除了个人兴趣外,社会整体对诗歌的向往与赞誉,更加激励了个人对诗歌的兴趣,使得诗歌创作在当时成为一种风尚。新城耿维莘,好诗,“与吾淄孟柳谷交最密,闻其病则忧,愈则喜,死则哭,皆有诗自肺腑流出,师事刘寄菴。”年七十余,“刻《抱云》、《闲情》二集。将稿焚灰置匣,于山之峭削处,命石工鑿龛贮之,题曰:诗冢。”历城周二南,名乐,林汲先生之族侄也,喜为诗。困顿场屋,晚年成岁贡[4]。平原刘观察松岚,“同邑张雨田之姑丈也。雨田在川候补,案头有观察《娱老集》,吾邑冯秋桥大令为之跋。观察好诗喜事,新城王子文祖昌擕诗谒之,即为刻其全集。”[5]新城人倪晤阳,“目双瞽,好为诗,孟柳谷、石子真、何平子诸诗人皆乐与谈。”[6]因此,个人兴趣是士人文化空间里提升自己文化素养的先决条件,在此基础上学习他人的长处,从而形成自己特有的文化观念。
2.观摩与模仿。总体来看,明清时期的山东士人在不同历史时期由于价值取向不同,其所追随和崇信的流派也会有所不同,在对他者不断的学习与观摩中,并加以模仿,有利于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
自从明代成、弘以后,明代文学形式发生了较大变化,山东士人的文学风格也因此受影响,有诗云:“成弘以后论风雅,许李边刘派最真。可惜袭生吟独苦,不逢健笔门清新。”这里的许即殿卿,李谓沧溟,边即边贡,刘谓天民。有的士人以李沧溟为一派,张敬,“万历丁丑进士。其诗文集序,字学雪蓑,如龙蛇纠结,多不可识。所为古文,衍沧溟一派。诗不多作,独和易近人。”[7]王教罢官,“好为古文,句法本沧溟,而诘曲过之,往往瞠目不能读断。所作诗,绝无晦涩,而高古出塵,不求人知。所刻集,忽忽粗阅一过,短文易读者古趣洋溢,爱莫释手。诗多古风,一字不记。”[8]王渔洋推崇李沧溟。“谓作七律如挽强弓,鲜十分满者,古今惟杜甫、王维、李颀、李于鳞数公耳。”[9]
明代中期以来山东诗派,除了李攀龙之外,还有谢茂榛、殷士儋等人。谢茂榛与李攀龙在北京为官期间交善,互相学习。临清四溟山人谢茂榛,“初与李沧溟善。沧溟赠诗,短褐论交天地间,甚相推重。四溟工五律,有时不能割爱,质之沧溟。沧溟为濡笔涂去,四溟必大叫称快。蒙荣集翠而榛枯勿翦,虽大家亦所不免。删之,如宿莽净尽,快何如也!字句间有支赘,亦莫妙于删除。”[10]后来,谢开始转向周游天下,广泛结交权贵。遇有诗友求援,无不倾囊相助。但去世之后,孤寂飘零,沈归愚《论诗绝句》云:“眇目山人足性灵,诗盟寒后苦飘零。后来谁弔荒坟者?只有吴江计改亭。”[11]殷士儋与李攀龙同里,其所著有《金輿山房集》,“论者谓体齐鲁之雅驯,兼燕赵之悲壮,采吴越之婉麗,是吾乡一巨手。”[12]“万历词人十辈余,邢、杨之外各有遗书。粗才遁句峥嵘甚,古调淳风似弗如。(杨谓梦山太宰,邢谓子愿太仆。)”可见,万历时期杨梦山(巍)、邢子愿(侗)在词作方面造诣颇深。
明末清初以来,王渔洋在诗学上的创见,不仅促进了当时整体诗作的发展,还对山东诗作创作产生了影响,如高珩、唐梦赉等。“低头蠶尾思怀古,放眼山薑喜门新。耳食纷纷问诸派,不知身是济南人。”“念东句比乐天真,子底才名李杜伦。更有词场唐梦赉,时从逸处见嶙峋。”渔洋云:“足徵吾乡文献。”[13]可见,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文学特征,士人在学习过程中应明确时代问题与自身所处的位置。以渔洋为例,不同士人随其兴趣,对其诗选择侧重点不同,评价也褒贬不一。“人之选诗,各从所好。邓孝威选渔洋诗,择其萧寂淡远,音在絃外者;沈归愚选其沉实高华,近唐音者;宋蒙泉所选,无体不收,要以神韻为主;《六家诗》、《四家诗》所选入,则以多为胜。《四库全书总目》评《渔洋前集》、《渔洋续集》云:‘其时精华方盛,与天下作者驰逐競名,生平刻意之作见于二集者为多。’或议其《蜀道集》为伪杜欺人。余观本朝诗人,后来如顾晴旭、马墨麟、王述菴,皆自入蜀以后变为险峭警拔,盖山川境地使然,岂皆有意摹杜?何独议渔洋?纯皇帝諭阁臣曰:‘原任刑部尚书王士祯,積学工诗,在本朝诸诗人中流派较正。’自当以圣谕为定评矣。”[14]清初渔洋诗派,在文学发展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使得山东经历了从明代历下诗人群体至山东整体性士人群体的转变。德州卢见曾编纂了《国朝山左诗钞》,收录了百年间620位山东诗人的作品5900余首。其中崇王派有德州田雯、田需、田霡,田雯的孙子田同之等。“渔洋门下士不胜数,乾隆中凋零几尽。”[15]其他还有尊杜派卢世、姜埰等。宋琬与施闰章齐名,有南施北宋之誉。
总体来看,士人因各自不同喜好,对明代中期以来山东士人在文化上的造诣评价不一,“昔王弇州品明诗:边华泉如上苑春花,无处不发;李沧溟如峨嵋积雪,阆苑蒸霞。本朝诸公,推尊渔洋犹不及李,议之者亦不至如李之甚也。”[16]但是,李尧臣却能模仿渔洋淋漓尽致,真假难辨。“渔洋山人云:‘按之八家尺度,不爽毫黍’。尝代渔洋作文,不独杂之渔洋文略可以乱真,中叙兄弟读书及庭前花木,如身履其地、亲出其口,莫辨其为代作也。渔洋尝叹,故为不虚。”[17]新城伊应鼎,善于谈诗,选《渔洋诗》二册,“自为之註,纸板精好,较《精华录》仅三之一。其中评论自出新意,不似註《精华录》者但引典而于诗意无发挥也。”[18]同时,康熙年间,以济南为中心,还形成了王士禛诗人群体。如王苹、徐掖、何世璂、王士禄、王士祜;邹平张实居。淄博有高珩、唐梦赉、蒲松龄、张笃庆,寿光有安致远、安箕父子,益都有赵执信、冯溥、孙廷铨、孙廷铎,安丘有徐振芳、李焕章、刘正宗、曹贞吉,诸城有丘石常、丁耀亢,莱州有毛漪秀、赵士喆,莱阳有宋琬、姜埰,胶县有法若真。曲阜有孔传德、孔尚任、颜光猷、颜光敏,济宁有林之蒨,泰山有元玉(普照寺僧人)。茌平有王曰高。滨州有杜漺,平原有董讷、董访,德州有卢世、程先贞、萧惟豫、田雯、田霡、田同之、赵善庆、冯廷櫆、谢重辉、卢见曾等,足见其在当时的影响力。
此外,由于师承关系,文风也十分相似。玉琴先生启叡,“师新城王季木,而益都王太平为弟子,号‘三株树’,张昆仑以为‘笔峰万仞高,文澜千顷注’,高念东以为‘空濛浩瀚,寻常咳唾,皆成韵语’,蓟辽总督吴平子阿衡深相知,延入幕府,奏疏、檄文皆出自其手。”[19]友人之间通过诗评,互相学习,崑崙山人张历友先生《百一诗》,渔洋评阅,蒋大鸿实为点勘。“间有商榷,集中载其来书,即以当叙。大鸿,名平阶,精青鸟之术,居吾淄,与唐太史梦赉及张山人友善。”[20]
3.自成一家之言。文敬公曰:“凡作文字要沈心静气,将题情题理融会贯通,了无疑障,下笔自然中报窾。最忌俗字,须是有道理,文字最忌剿袭雷同,不惟观者生厌,且低却自己品格。文敬公曰:作诗只要写出自己性灵。文敬公曰:作诗不在匹青对白,全以神气为主。文敬公曰:风雅之道义,主讽喻。若专涉讥刺,便伤忠厚,亦足贾祸。文敬公曰:作诗要留得自家骨气在。”[21]刘孔和著有《日损斋诗集》,其论诗云:‘诗取自适,虽拙可喜;诗求悦人,虽工亦俗’,千古名言”[22]。可见,诗作的最佳境界应是自适与悦人,保留自己的特色。
除了专门的诗派与师承关系之外,有些士人虽无流派之分,但往往能形成自己的特点,诗随人性,表现出洒脱脱俗之气,这是士人在文化空间所能达到的较高境界。王季木,徐东痴之外祖、渔洋山人之从祖。“才气绽放,傲睨一切。著有《问山亭集》,务欲超出常轨,惊骇流俗,如项王嗔目叱咤,千人皆废。题项王庙一篇,狮吼鲸翻,几欲唾壶挈碎,厌倒从前作者矣!其余未能称是。自引文太清天瑞为同调,第文太支离;钱某拟以佛法中之魔波旬考功,则未戾大雅也。”[23]毕自严因身兼政事,“为文曲折条达,不染钩棘之习。念东先生见公七言近体,铿锵金石,可分华泉、沧溟之座,则又政事而兼文学者矣。”[24]德州孙子未先生勷,以时文名天下。“先生主持文坛,好士如不及。以扇求盧雅雨为写新诗,见盧与马墨麟倡和新诗,赠诗云:‘老去自怜才力尽,所欣二妙正同时。’其倾倒如此,所作诗亦名家。”[25]翟涛“嘉庆三年(1798)乡举,得武城学博。好为诗,不甚持择,随笔成篇,未免染宋人习气。”[26]
针对一些文人所常有的见风使舵之习,有些诗人不投时好,而且充满性灵之气。新城王书,渔洋从弟幔亭士驪之曾孙。“所作时艺,戛戛独造,劲气硬语,似不从人间来。读者往往咋舌,不解作何语。其实直抉神髓,细筋入骨,惟扫尽浮靡,难投时好耳。”[27]颜光敏,康熙丁未进士,吏部考功郎中。“所著《未信堂稿制艺》,纯是性灵结撰,无人间一毫烟气,关伦常题尤悱恻动人。”[28]刘石菴相国墉,雅不欲以辞章见长,王蘭泉谓其诗“清新超诣,有香山、东坡风格。”[29]谢重辉,“所居村外多杏,尝作杏花图,新城王石丈笔也。名人多有题遊,遂呼之为杏村。”[30]
还有一些诗人之作风格飘忽不定,往往随人生阅历而不断变化。高中谋,“诗非专门,而流派分别,辨若泾渭。里居时,尝以诗进质,先生云:‘古风从高、岑入手,易寻矩;若韩、苏汪洋浩瀚,变化无端,初学未易捉摸’。余深佩其言。”[31]刘松岚观察,“风流自喜,酷好高密李石桐诗,因学之。余于平原张雨田处见其诗,仅一册,晚年作也。风格苍古,不染时蹊。松岚爱张船山诗,每摘句录以赠人。”[32]牟愿相,“族有为蒲台学博者,挟其古文数首,简质古峭,非摹韩、欧之貌以为古者。往往自跋其文尾,谓所作文篇篇变化。其实体格未变,特局陈变耳。”[33]渔洋晚年,“不作长篇,少年英锐之气老至则敛,亦随气血为盛衰也。然小诗弥饶风趣,詠牵牛花云:云蓝舒小袖,错认是黄姑。又云:从来名士皆好饮,未有佳人不读书。又似翩翩少年之作。此诗不载《蠶尾集》、《精华录》,刻《古夫于亭诗》中。”[34]
总之,士人在个人兴趣的基础上,再根据喜好选择一些在文学创作上较有造诣的大家之作学习并模仿,经自己的发挥,往往容易形成不同地域和不同学派的特性趋同。如田雯,就曾带动了其他士人创作的兴趣,营造了交善的氛围。“在通州,九月十日同王阮亭、曹实菴、汪蛟门、谢方山、颜修来诸先生泛通惠河,绘图作长歌纪之,皆有和作。后其图流传冯鹭庭,詠者甚多,而‘大通春泛图’、‘秋泛图’继起纷纷,遂成故事矣……生平以不入词馆为憾,然不数年,官贵州巡抚。所著《黔书》,渔洋以为有似《尔雅》者,似《考工记》者、似《公》《榖》《檀弓》者、似《越绝书》者。黔人肖先生像,祀阳明书院。”[35]此外,价值趋同也往往成为交往的重要媒介,山阴胡裘錞,落魄无家,来扬州求见抱孙先生不得,除夕投诗,“先生见诗,即往拜,赠银数笏。观此一端,其虚怀可知矣。”[36]其时,不独同性之间互为欣赏才华,异性之间才子佳人组合,亦成为当时的风尚,反映女性价值取向的变化与对文化的认同感。王竹素,字寄岩,“能诗,喜与名人唱酬,所居楼题联深自负。闻石寅(掖县赵琳)善琴工诗,大会宾客,索题诗。竹素生于七月八日,诸客诗,无当意,独石寅诗有句云:巧让天孙方一夜,明当玉兔渐圆时。竹素大惊赏,遂委身焉。既归,大妇不能容,渐至憔悴,病卒。石寅哭之,作诗三十首……。”[37]
因此,我们这里所说的文化空间里的特性趋同,并非是千人一声,而是在对他者学习的基础上,能够保留自己的创作特色,并将其通过师承、友人等加以传播。
(二)书画素养与士人价值观的趋同
除了诗作之外,士人在书画创作风格上,也往往表现不同的价值理念与审美水平。可以说,即使是同一士人,由于其在人生每一阶段的经历不同,书画创作形式也随心境变化而变化。但是,对于艺术的共同追求,又使得他们在文化流通与传播层面容易达成共识。潍县令郑板桥,滕县令李复堂,二君都是兴化人,又皆工画、同官山东,“二君笔迹,流传山东最多……”[38]
其一,以书扬名。由于士人喜好不同,其对于书画的热爱程度也不尽相同。刘石菴先生,“以书名天下,每日必择毫,以为课程。盖深耽其中之趣,故无厌倦,年八十四矣,犹临右军帖。”[39]通常来说,士人擅书,除了个人的喜好和情操培养之外,它还是士人扬名天下与生活的重要途径。桂馥,“工汉隶,笔画如铁,似古人復生。”其所交皆天下名士,在京师与诸公唱和,声噪辇下[40]。历城朱文震,好学,“善八分书。游曲阜,徧观秦汉碑刻,坐卧其间者累月。慕太学石鼓,杖策遊京师,为紫琼岩主人所赏识。所见古人法书……初宦西隆州州同,会开《四库全书》馆,处校篆隶之员,奏授京秩,为詹事府主簿。”[41]历城陈嘉乐,乾隆间以书名,皇九子从之学画。翟灏,“临古人笔迹无不逼肖,唐太宗、虞世南等真行摩刻于石,如见古榻,时人称为绝技,不虚也。”[42]除了专门性的描摹古人字帖之外,曲阜人张琢,画无章法,往往由其心领神会,任意发挥,却也成为其立足的主要原因,“家无立锥,只身走辽东,取坊间粗纸,随意作画,得数钱糊口。无师传,非素习也。画竹、画松,笔力遒劲,价渐高。转之京师,入云林阁冒古人得重值。久之,士大夫多知其名,画益贵重。蓄其子,援例捐职,官四川典史。各上宪亦重其画。市间多赝作欺人,而璞山之名益躁。告归,置田宅,扬扬然列缙绅间矣!尝见所画五松,古幹离奇,空中三瀑布飞落,气势雄伟,卓然大方。竹则人多有之。”[43]
其二,画随人性。崇尚自然的心性,使得山水成为士人作画的主题选择,有些士人喜好山水,如章邱诸生术石髮翼宗,“善画山水,有倪黄笔意。崑崙山人为选订其集”[44],体现了士人志在高山意自闲的境界。胶州法若真,以布政丁艰不出,通过寄情笔墨的方式,体现人生的自我价值,“居林下三十年,以书画自娱。尝寄王文贞公崇简巨幅,自画……先生诗、古文,皆成家。”[45]赵良,志在山水,“罢官后,日遊泰山,作诗作记,无不佳妙,亦福寿兼之矣。”[46]张浦山《画徵录》,载山东士人擅长画者,胶州法若真工山水,益都钟锷画山水,宗王右丞。临清周之恒,工八分书。朱竹垞称之能诗善山水。曹州朱虚,善写山水,落笔萧疎,脱略蹊径[47]。莱阳姜实节,明朝给事中姜埰之子。“随其父流寓吴。工诗,善书画,山水法云林……当时,求仲子之画者,必得其题句以为重。”[48]毕海生,画山水秀润,并由此而出名,“见所临吴道子关侯像迥与众殊。像为骑马,马昂首迎面而来,风鬃雾鬣,蓬蓬勃勃。侯端坐提刀,神威凛然,祗露半身。乃知古人布置自别。惜未见吴之真迹为何如也。”[49]还有一些士人善画竹、兰等,益都冯起震,善画竹。“时人谓之冯竹,名动一时。”历城杨姓,善画兰,人谓之杨蘭,忘其名[50]。高密李君,善画石。娄凤翥,“亦画花卉人物,渐染雪鸿余习。”[51]历城有韩姓者,从赵希格学画牡丹。泰安赵仁圃相国之幼子为学博,专门画松。淄毕海模画松成林,毕取气格老横,而笔墨秀劲,可谓异曲同工。历下杨徵和致祺,兄弟三人有“三才子”之目。徵和善书能文,随笔画兰,不数作也[52]。除了传承传统绘画技巧外,随着西学东渐的频繁,济宁焦秉贞学西洋画法,人物位置,自远而近,由大而小,不爽毫发,其代表作为《御制耕织图》。秉贞弟子胶州人冷枚,尤工仕女[53]。
总之,士人绘画风格往往与个体的情操相关。杨涵,益都贡生。性简傲,狂放不羁,善画。长山王德昌,“作八分,字画如铁,获其片幅,珍如拱璧。同时,张卯君善鐫图章,新城王石丈善画,称为三绝。”[54]历城朱文震,“精篆隶,工画,又善雕图章。尝宿随园,为袁子才镌小印二十余方,其神速众莫逮也……”[55]渔洋平生好写图,门人查初白慎行题《倚杖图》云:“渔洋最爱蠶尾山,以名其集,后绘为图……亦足见渔洋生平写图之多,而身后散遗,为可惜也。”[56]由此可见,书画于士人,既是个性素养的体现,又是士人价值观念的表达。
此外,我们也应看到还有一些士人为逃避当时的社会现实,精金石之学或埋头于故纸堆,潜心研究理学并加以传播。张贞,安邱拔贡生。举博学鸿词,授翰林院待诏。“博雅好古,能鉴别书画鼎彝之属,精金石篆刻……其后人多善篆刻,亦传家学[57]。因藏书楼遇火,其收藏尽化为灰烬。黄易,钱塘监生,官运河同知。工画,善隶书,博通金石。在济宁,凡金乡、鱼台间汉碑悉搜出,武氏石室画像尤多[58]。刘公,字子敬,精金石之学[59]。山左理学,推安邱刘直斋先生,近时人则阎考功怀庭为最,名循观,昌乐人。“直斋自序其学云:“始去外物而见身,继去身而见心,又去心而见理。”考功以忠恕为根本,以伦常为实际,毅然以绝学为己任。二君一似陆,一似朱,门径不同而同归贤一也。”[60]高捷,潜心理学,“著四书疏义,易学辞象二集,万历丁酉魁于乡。辛丑雋礼闱,輙旋里,益开讲席。邑名公多出其门焉。”[61]益都李文藻,“穷经好古,肆力于汉唐註疏。尝与周林汲先生取经史著述之未甚传世者,刻为《贷园丛书》,未竟而卒。”[62]清代山东经学方面最著者为张尔歧,自号松菴居士,深于经学。顾炎武,一见心折,来往必住其家。“与汪钝翁书,称其《仪礼郑注句读》‘根本先儒,立言简当,以其人不求闻达,故无当世之名,而书实可传。’钝翁《论师道书》云:‘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其为名流倾倒若此。”[63]
因此,士人在文化空间如诗、书、画、理学等不同层面的组合,既显示了他们的个性理念,也凸显了群体性的价值趋同。而这种价值趋同作为一种信仰时,体现了士人对文化的痴迷与热爱境界,作为“前七子”之一的边贡曾筑造万卷楼,“藏书甚富,被焚痛苦,遂病。”[64]“后七子”中的李攀龙以白雪楼著名。
(三)流派纷争与附会牵强
与上述志同道合的士人所形成的相互学习与交流的文化氛围相比,明清时期山东一些士人,由于诸种原因造成了彼此在文化层面的纷争,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在交往空间上往往表现出交恶的一面。
首先,面对客观环境的压力,士人在文化空间往往会呈现出被动性,使得他们的价值观念也在发生动摇。对于那些中下层之士而言,欲砥行立名,必附青云之士,否则便被埋没。因此,诗作的创作风格与选择方面,往往呈现出附会牵强之意,也间接反映出士人的无奈之境。“附青云之士,而名益彰。袭朂、华鼇与沧溟唱和,人几莫知其为何如人。余见其集,大都筚路蓝缕之风,然亦能自树立。二君皆章邱人,与吾邑为邻。袭朂,字克懋,少贫,为人牧豕,三十始补诸生。时同邑李太常开先、袁西野崇冕,方尚金、元词曲,朂独与李于麟、殷正甫以诗、古文相唱和。华鼇,字空塵,工诗善画……与李于麟、杨梦山唱和。”[65]从袭朂、华鼇与沧溟的诗作唱和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也存在以崇尚金、元词曲而著名的李开先、袁崇冕。实际上,关于李攀龙之派,“沧溟才高气盛,分韻挥毫,推倒一切,但务欲胜人,造句或露矜张。其自在流出者,实令人目赏心怡”[66],至明末清初遭到钱谦益、吴伟业等人的诋毁。而山东刘正宗,崇祯进士,后仕清,顺治五年入阁,任国史编修,累迁秘书院学士。顺治十四年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尊崇历下,力鼎李攀龙,影响了山东一代作家[67]。还有一些士人坚持自己的学派,但终因不合时宜而作罢。翁方刚,大兴人。“视学山东,兴起古学,以不合时宜卒罢去……精经学,多所发明。诗宗江西派,尝手批渔洋诗集……”[68]
其次,清初山东士人王渔洋与赵执信的纷争,一直以来备受学界的关注,关于其分歧之端,莫衷一是。但是,总体来看,二者的诗作主张分歧是学界所论证的重点,还有些学者批评赵为人狷介,才有了《谈龙录》中对王的诋毁。就当事二人所持观念来看,赵执信谓“渔洋不解比兴,持论太刻。”[69]而其本人“秋谷才气凌厉,一切少所许可,独俯首《钝吟集》,良有故哉!”[70]“国初诗学之盛,在山东,首推新城。王先生主盟坛坫者,垂五十余年。益都赵先生晚出,不肯为之下,著《谈龙录》以见意。”[71]清末后学者王培荀则认为《谈龙录》并非是赵诋毁渔洋之作,其中所指诗学所存弊端,针砭时弊。“《谈龙录》多指引后学语,不尽诋排渔洋。其论,泛言河上风景,不知谁为主人,谁为过客,但知数典而诗中无人,虽訾当时,实为后学度尽金针,犯此病者不少也。附《声调谱》一卷,表子材议其拘,但心知其意而不泥其法,则可违之,即失调矣。”[72]而益都李词畹认为二者在诗作上互为补充,“明季诗庸音杂奏,故渔洋救之以清新;近人诗浮響日增,故先生救之以刻露。势本相因,理无偏胜。窃意二家宗派,当调停相济;合则双美,离则两伤。按:评两先生之诗甚允,但避议乡邦先贤之名,托之木魅云尔。”[73]因此,李词畹作为旁观者,指出二人应当调和相济。其实,赵执信才华迴绝,科第尽风流。只因当时黄六鸿入都以土物及诗集馈秋谷,秋谷回帖云:“土物拜登,大集敬璧。”于是,黄与之嫌怨,伺机对其报复,以演《长生殿》加以弹劾,断送功名。由赵、黄二人的交恶可以看见,源头在于赵氏的恃才自傲,同样与渔洋有隙也因于此,“秋谷遊吴门,与吴修龄交莫逆。一日酒酣,语修龄曰:‘迩日论诗,惟位尊而年高者称巨手耳。’是时,宋牧仲方巡吴,闻之,遂述于渔洋,两人自此有隙。修龄《围炉诗话》,余家有钞本,议论有新奇处,而偏持意见处亦时有。秋谷锐意求之,特以其有讥切渔洋语,欲援为左袒之助耳。”[74]
总之,作为一个区域性士人团体,他们既有文化认同,也因个人分歧、家庭、仕宦等问题存在文化冲突。但是,在不损害各自利益的前提下,往往不会产生大范围内的冲突。韩娲石先生,“偶遭不根之谤,约同人作大不理于口全章文刻之,名《无伤草》。作者共七人,平奇浓淡,或如太史公自序,或取法欧阳、半山,无一自时中来。后列评语,互相撃赏,想见一时文酒之乐,并见风气所崇尚,非若今之靠墨卷为生活也。”[75]可是,其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士人学品与人品之间的内在联系。
清代士人王培荀就曾以王渔洋为例,指出人品是学品的前提,“古来名士,必有先达为之奖借吹嘘,士亦趋如流水。渔洋以诗谒某公,一见称赏,作五古相赠云:‘莫以独角麟,儷彼万牛毛。’若预知其后之主骚坛者。尝见其诗题巨幅,字大径寸,骨劲体肃,端楷工整,其郑重可知。自是声名籍甚,是渔洋第一知己也。乃渔洋手批其诗一卷,不甚推重,单圈寥寥,谓残年秃笔颓唐,非忘本也。渔洋尝谓:‘王孟津晚年人品日卑,字亦日下。’当某公盛时,领袖清流,排斥一切,海内仰若山斗,渠亦气雄词盛;其后名节涂地,志气不扬,晚景落寞,诗之衰颓,自有不知其然者。若百折不挫之士,感激悲壮,较平时更觉出色。人必先立品而后可言诗,信哉!渔阳虽性情和蔼,当太傅明珠隆赫,有人持金笺求先生诗寿之,拒而不许,风骨固自卓然。”[76]
对于大多数士人而言,他们认为学问的最高追求应是至善。唐梦赉,“髫年问父读书以何句为要。父云:在止于至善。时虽从事章句,遂知求程朱之学,迨二十三岁,登上第入词林。”[77]可见,唐父认为读书的境界在于至善。田雯少年登第,见高珩,问当读何书,先生曰:“‘君将出仕,先读律,次博览古今奏议及《郡国利病》,其余词赋,雕虫小技耳。’又询及性命之学,告以出世济世为圭璋之合。”[78]因此,士人在文化空间里,他们认为读书除了培养个人道德素养和积蓄入仕资本外,重要的是读书当以济世、至善为最高境界。这些谆谆教导,对于田雯在日后行政事务的参与均有帮助,“国初诸老大半讲学杂入禅宗,然立心行政,卓乎不群。”田氏以词赋名重一时,为康熙十子之一。日常生活中,士人也常常贯彻至善的原则,如李攀龙,除了以文风享誉文学之领域外,其肝胆侠义、乐于助人的高尚品格也令士人敬仰。他专门在济南大明湖建立白雪楼,用以指导一些爱好文学之士,济南人许邦才、谷继宗、潘子雨等都曾受过他的帮助。在李故去四十多年,王象春眼见李家境衰败,又将这种至善精神严格贯彻,为李买下易主的白雪楼加以修葺,并题诗“蔡姬典尽旧罗裙”。徐掖,新城诸生。初名元善,慕叔夜之为人,故取名焉。“其诗不啻千首,渔洋每求刻之,不肯出。渡浔阳,旧稿沈于水。为选刻,仅二百篇。人极高雅,而痴类虎头,亦有风趣。”[79]王敷政,“公家书籍最富,每夏曬书,牙签散落盈升,家人岁以为苦,今散佚无存矣……仅记《潞河舟中》一联云:种竹不多非隐计,求田太多是痴谋。可以想其胸襟。”由此可见,高雅的艺术作品是士人在文化空间实现特性趋同的重要条件,而高雅的人格又是彰显此精神取向的前提。因此,本章我们讲到的特性趋同,不仅仅是文化欣赏层面的,更重要的是士人对高尚人格的认同与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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