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作家的思想、感情和性格对文学作品,尤其是对文学作品之艺术风格,有决定性的影响。所以,自孟子以来直到当代,文学史家和文学批评家仍然大体坚持孟子所提倡的“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批评方法。虽然经过元好问“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的质疑,[1]以及西方形式主义、新批评等文学批评流派专注文学形式和文学语言研究的冲击,特别是新批评提出的“意图谬见”和“感受谬见”的冲击,“文如其人”之批评观念的权威性虽然略有动摇。但是,笔者认为,在对“意图谬见”和“感受谬见”保持高度警惕之前提下,在一定程度上,“文如其人”仍然是值得坚守的文学批评理念,“文章”在相对意义上还是可以见其作家之“为人”的,“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依然是具有重要实用价值的、有效的文学批评方法。
依照“文如其人”的观念论之,文学风格必然受到作家思想、感情和性格的制约,肯定会受到作家生存之地域环境的影响。因为无论是族群或是个体,均生存于特定的地域环境中,其民风民俗和感情性格,皆不可避免地受制于地域环境。所以,地域不同,民众之民风民俗则异,人之感情性格亦殊,此即古语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是也。故刘师培说:“五方地气有寒暑燥湿之不齐,故民群之习尚悉随其风土为转移。”其释“俗”、“欲”二字云:“俗字从谷,欲字亦从谷,则以广谷大川民生其间者异制之故也。”[2]即无论是族群的民风(“俗”)还是个体的情性(“欲”),皆受制于“谷”,受其生存的地域环境之影响。因地域之异而导致风俗、性情之别,此为学者之通识。如《孔子家语》说:“坚土之人刚,弱土之人柔,墟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细,息土之人美。”[3]庄绰《鸡肋篇》卷上说:“大抵人性类其土风。西北多山,故其人重厚朴鲁;荆扬多水,其人亦明慧文巧,而患在清浅。”[4]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说:“山国之地,地土瘠,阻于交通,故民之生其间者,崇尚实际,修身力行,有坚忍不拔之风。泽国之地,土壤膏腴,便于交通,故民之生其间者,崇尚虚无,活泼进取,有遗世特立之风。”[5]
地域环境影响人之性情或性格,进而影响其文学作品之艺术风格,致使艺术之风格呈现出明显的地域性特征。以地域论文学风格,起于春秋时期吴国季札观乐于鲁所发表的评论。据《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吴国公子季札于鲁,“请观于周乐”,他依次听取了《诗》三百篇各主要部分的诗乐演奏,并逐次加以评论,结合它们产生地区的民情风俗、政治状态,概括各部分诗乐的风格特征。虽非专门以地理特征论艺术风格,但亦明显有以地域论风格的倾向。以地域论文学风格,最为人熟知者,当推魏徵《隋书·文学传序》,其云:“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6]宋元以来,从地域角度讨论文学风格,便成为批评家的惯常做法。如唐顺之《东川子诗集序》说:“西北之音慷慨,东南之音柔婉,盖昔人所谓系水土之风气。”[7]谢堃《春草堂诗话》卷五说:“北方刚劲,多雄豪跌宕之词;南方柔弱,悉艳丽钟情之作。”[8]而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中关于地域与风格之讨论,有集大成之性质。他认为:“夫声律之始,本乎声音。”而“古代音分南北”,“声音既殊,故南方之文亦与北方迥别。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间,多尚虚无。民尚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之作。”然后依次对自先秦至明清文学的地域性风格特征,做了要言不繁、提纲挈领的综述和概括。[9]
以地域论风格,在近现代文学批评史上,亦是学者惯用的方法。如周作人在《雨天的书序》和《地方与文艺》等文章中,讨论绍兴地域风土对文人性格和艺术风格的影响,探讨绍兴“师爷传统”对形成文学“浙东性”的影响。他以为绍兴文人性格多有“师爷气”,“他那法家的苛刻的态度,并不限于职业,却弥漫于乡间,仿佛成为一种潮流,清朝的章实斋、李越缦即是这派的代表,他们都有一种喜骂人的脾气”,[10]体现在艺术上就是“深刻”,“如老吏断狱,下笔辛辣,其特色不在词华,在其着眼的洞彻与措语的犀利”。[11]所以,地域环境虽然不是影响文学风格的决定性因素,但确是其中的主导性力量。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