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代和辽代初年的东北陆路交通中,见于宋人的著录,除前节由燕京出古北口和喜峰口之松亭关路北行辽中京和上京道,以及《武经总要》中记载的东京至中京道以外,推其时代较早者,当属《旧五代史》和《新五代史》中记载的后晋太后李氏与末帝石重贵于天福八年(辽太宗会同六年,943)被契丹掠而北行的行程路线。新、旧《五代史》中记载的这条晋帝北迁路线,正是隋唐以后的五代时(辽初)由幽州(今北京)东北行,傍海路出榆关,经由辽西锦州,东行辽代乾、显二州,再东出辽阳府北行的东北陆路干道。它有别于汉、唐以来出卢龙古塞北行营州的大凌河古道。开辟了继汉魏海浸平复以后,从辽代开始近千年来,经辽西走廊傍海,至辽阳东京和东北北部的新的陆路干线。
宋薛居正著《旧五代史·少帝纪第五》:“癸卯(943)帝与皇太后李氏……俱北行……过蓟州、平州至榆关沙塞之地。……又行七八日至锦州……又行十数程。渡辽水至黄龙府。”[62]
另据欧阳修《新五代史·后晋高后李氏传》记载,晋天福八年(辽会同六年,943),后晋末帝石重贵偕后妃被契丹掳而北迁,其行程:“自幽州北行十余日,过平州,出榆关,行砂碛中……又行七八日,至锦州……又行五六日,过海北州,至东丹王墓,遣延煦拜之。又行十余日,渡辽水,至渤海国铁州。又行七八日,过南海府,遂至黄龙府。”[63]
上述新、旧《五代史》中记载的这段行程,南起于幽州,北止于“黄龙府”。但据1998年朝阳博物馆征得出土于朝阳黄道营子村的《石重贵墓志铭》记载,“遂迁王(石重贵)于辽左之东京,暨天授皇上,帝徙居建州而居之”(墓志原石今藏辽宁省博物馆)。当年后晋石重贵并未到达黄龙府,而是辽太宗时先抵“东京”(今辽阳),后至辽世宗(天授皇帝)时被西迁至“建州”(今朝阳西南黄花滩古城)。其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亦误记:“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64]
司马光考定晋帝北迁之辽代黄龙府为慕容氏之和龙城,难免亦有千虑一失。从《五代史》记行的路线看,说晋帝北徙之黄龙府有误,说“黄龙府”为慕容氏之“和龙城”显然更有误,如指后来的“建州”靠近“和龙”则大体相合。对此,元代胡三省注《通鉴》时已指出:“今晋主陷蕃,渡辽水而后至黄龙府,又其地近混同江,疑非慕容氏之和龙城。”胡三省的注疏是有见地的。由于近代考古学的发展,不仅辽代“建州”可以确指,就是由幽州北行辽东京之间的平州、榆关、锦州、海北州、显州、铁州、南海府诸地,也可以从东北古代交通地理的角度依次考列如下。
(一)平州
唐代于平州设卢龙军。《旧唐书·地理志》载,平卢节度使“统平卢、卢龙二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65]。平卢军治下的“营州”即今朝阳。卢龙军即治“平州”,今河北卢龙县。故《旧唐书》注云:“卢龙军在平州城内,管兵万人、马三百匹。”唐书中的治于平州的卢龙军,即今河北卢龙镇。前已考古今亦为幽州东北傍海出榆关的交通重镇之一。
(二)榆关
榆关史书中又称“临榆(渝)关”,以东汉以后南迁今山海关附近的辽西临渝县得名,辽代沿用之。《契丹国志》记载:“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其后《千顷堂书目》引《大元混一舆地要览》亦记载:“离营州东行六十里至渝(榆)关……三百八十里至锦州。”这里的营州指唐万岁通天元年因契丹攻陷辽西营州(今朝阳)而迁州治于今河北昌黎县的新“营州”。由河北昌黎“东行六十里”的渝关,其位置应在今抚宁县之榆关镇。今学术界有人把唐代及辽代榆关定于今山海关,与上述史籍记载的实际道里有差,因今山海关应是明代重修蓟州和辽东长城衔接处的关城。至于欧阳修《五代史》中所记“出榆关,行砂碛中”,正是指这条傍海之道行抵渤海西岸的沙碛之路。此道所以在辽代仍是沙碛盈途,可能是自汉末海浸以后,重新逐渐恢复沿海交通而留下的退海之沙砾地区(详见第四章)。这条榆关道上的榆关地名,自隋唐以后,古今相沿,直至明代方迁关城于今山海关,古榆关之地仅存旧名。
(三)锦州
锦州自辽代以来,一直为辽西傍海重要关城,古今地名无异,不赘考。
(四)海北州与东丹王墓
辽代海北州治开义县。《辽史·地理志》记载,海北州“地在闾山之西,南海之北,初隶宜州,后属乾州”。此条中之闾山即今医巫闾山,南海即今渤海。根据考古调查,在今辽宁义县南20公里的七里河镇开州城村,确有一座辽金古城址。城址正位于大凌河西岸和医巫闾山之西、渤海湾之北。今村名开州城,应缘以辽代海北州治开义县得名。早年在开州城村一古祠中仍保存一座金代章宗泰和元年(1201)的“开义县净胜寺碑”。其碑文记载开州屯有古钟一口,“得之于宣和玉宇之间,诚寺之镇也”。由此证明,开州城村古钟,应为北宋宣和年间徽、钦二帝被掳北行经由该地而留下的遗物。可见海北州所治的今开州城村不仅为晋帝重贵北行所经之地,也是宋徽、钦二帝被金人掠北迁黄龙府的经由之地。二者离榆关东渡,被掠所行为同一条交通路线。
在这段行程中,过海北州后,再东行即有“东丹王墓”。这是指由海北州东行渡大凌河后,所至今北镇市东南的医巫闾山中的辽代东丹王耶律倍之显陵。《辽史·地理志》“显州”条:“世宗置,以奉显陵。显陵者,东丹人皇王墓也。”[66]因为当后晋末帝重贵北行路过此地时为辽太宗会同六年,当时在闾山之南只有东丹王墓,既无世宗时所立之显州,也无“显陵”之称,所以《旧五代史》中亦记载,过海北州后“至东丹王墓”,这证明《五代史》中记载的辽代早期史料是可信的。从当时交通路线的实际情况看,从锦州出发,东经海北州至东丹王墓所在的“显陵”,即今北镇市西医巫闾山中被称为“三道沟”的桃园乡董家坟地一带(显陵)。其行程约二百里,共行五日。这与当时重贵携眷属同行并逼留于海北州,又拜东丹王墓,以至平均每日行约四十里的道途里距基本相合。
(五)铁州
欧阳修记载,晋帝过海北州和东丹王墓,“又行十余日,渡辽水至渤海铁州”。明确指明铁州应在辽水(今辽河)之东。《辽史·地理志》“铁州”条:“本汉安市县,高丽为安市城。……统县一:汤池县。”[67]
重贵所行之辽水东铁州,从方位排定,应指辽代初年统有渤海国旧地的“东丹王”耶律倍所迁建的辽东铁州,州既非唐渤海之境,也非渤海之州,而是由渤海南迁的铁州。从《辽史·地理志》记载的情况看,辽代铁州为汉安市县地,应在襄平(今辽阳)之南无疑。以往考铁州主要有两说:一谓在今辽宁省大石桥市(旧营口县)之汤池堡,以《明一统志》为代表:“安市县,在盖州东北七十里,故(辽)铁州,金为汤池县。”[68]一谓在今鞍山南驿堡古城,以《辽宁史迹资料》等为代表[69]。
综合考察应以前说为确、后说为误。辽南之汤池堡地名,应源于辽代铁州之汤池县。1980年夏,笔者专程赴辽南考古调查,在今盖州(明盖州卫)东北35公里的汤池堡确有一辽金古城遗址。经当地乡民介绍,当地还曾出土一方带有“铁州”字样的刻石(可惜失传),在汤池堡以东早年亦产铁矿。故在1990年所著《东北古代交通》时,已考定辽初之铁州,在今大石桥市(营口县)北汤池堡,其附郭为“汤池县”。于汤池堡北2.5公里的英守沟又有汉城发现,或即汉代之平郭“铁官城”(详见第四章)。说明汤池堡自古以来,已是辽东南部的交通冲要之地。
(六)南海府
欧(阳修)史中所记晋帝由铁州北行的“南海府”,非渤海南海府。从交通路线的方向看,应指辽代东京道所属的“海州南海军节度使”的治所今海城市。以往论史者有的认为是渤海之南海府,实因《辽史》之误以讹传讹。按《辽史·地理志》“海州南,海军……渤海号南京南海府”[70]。由于《辽史》中记载的混淆,后代的方志中多误以为今海城即唐渤海之南海府。这不仅被今日考古发现所纠正,而且渤海之南京南海府,已经确知在今朝鲜半岛北部之北青一带。从《五代史》记载的行程路线也可以看出,晋帝过铁州北行所经“南海府”然后去黄龙府,显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朝鲜半岛北部。所以《五代史》中的“南海府”,应是“南海军”之误,即辽代之“海州南海军节度使”治所今海城市。直至明以前,这里一直称海州,为辽阳以南海、盖间一重要都会和交通城市。
(七)建州
晋末帝北迁的行程路线,在新、旧《五代史》中,于“海州南海军”至“东京”以后转行建州的西行里之道,史文有缺佚。今据其墓志记载应是一条继汉魏,至少是隋唐以来的“东征三道”中的一路,即纵贯东北南部辽、海腹地的东西干道。参证考古发现和实地调查,辽代建州有前后二处:前期建州在今大凌河右岸朝阳南木头城子古城;后期建州则迁至今朝阳西南大凌河左岸,今朝阳市龙城区大平房镇黄花滩古城。石重贵墓志的发现地证明,今朝阳县乌兰和硕蒙古族乡黄道营子村,正在辽代古“建州”南,此地应是石重贵的终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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