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试神枪 AK-47
一、落魄的美利坚
破败的房子上爬满了枯藤，台阶逐渐被苔藓淹没，门窗的玻璃已经被敲碎，一根天线垂头丧气地兀自竖立在房顶，也许这房子里以前也曾经有过欢声笑语、天伦之乐，但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太阳也似乎不愿意给这片死气沉沉的区域增加一丝温暖，找了一片乌云自顾自地躲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压抑、凄凉、毫无生气。
一路上，从我车窗玻璃上掠过的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荒芜的街区，路边散落的垃圾，街上无所事事、目光涣散的行人。
而这里居然就是美国中部密苏里州的某个小镇，很难让人联想到超级大国的神气，仿佛让我置身于另外一个破败的第三世界国家。
我已经毫无游山玩水的兴致，决定不再做任何不必要的停留，只希望尽快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小镇，驱车去找今天晚上的B&B民宿。
离开这个小镇后，心情渐渐好转，四周的环境虽然冷清，却不再凄凉。昨夜的雪还未完全融化，一片片残雪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农田上，渐渐地让人感觉有了一些初春的田园意境。
这一次，谷歌地图再次失灵，只能打电话求助民宿的主人。
“你找到一个白色的教堂，然后往南开一英里就可以看到我们的B&B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很有礼貌，但带有一种很浓重的口音。
“我知道，但我就是找不到你在电子邮件里提到的那个白色教堂，我想我大概是迷路了。”
“请先找到那个白色的教堂。”那个女人的口气依旧彬彬有礼，但似乎有些不懂变通，她坚持着她的想法，似乎一定要先去找到那个白色教堂，然后才能找到他们的民宿。
好吧，挂了电话，我只能在这片陌生的一望无际的美国中部农田里，继续去找那个教堂，不过当时我还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我想总能在路上遇到几个认识路的当地人。
慢慢地，越到乡下，四周的风光越来越生机盎然，我继续一路上自娱自乐，路过一个麋鹿养殖场，几头鹿都警惕地看着我这个举着相机的陌生外国人，令我好奇的是几乎所有的麋鹿都没有鹿角，难道都是母鹿，还是主人把鹿角割下来卖给了中国人做药材？池塘边的野鸭倒是大摇大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它们哪里知道，其实那一刻，我脑海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我的鼻子也似乎闻到了烤鸭的香味。
二、乡村民宿
一个小时后，我磨磨蹭蹭地终于找到这个民宿，停下车，我拔下钥匙，准备拿行李，先进屋子歇歇脚。
“你为什么拔钥匙？”女主人艾莉斯站在屋檐下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我，似乎对她来说停车后，不应该拔钥匙。
我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多新鲜啊，难道把钥匙留在车里过夜？我猜不透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于是说：“那……为什么不把钥匙拔出来呢？”
女主人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说：“钥匙拔下来会容易丢啊，放在车里最安全，我们从来不拔车钥匙。”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我本能地问：“那车子不会被偷吗？”
她耸了耸肩膀，淡淡地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车子被偷。”
初春的北美中央大平原，依然寒意料峭，这个小村子的民风淳朴得让我有点意外，这也似乎给我带来一丝暖意。
这时候院子里的雪大致已经融化了，砂石混着残雪，到处都泥泞不堪，我进屋子走了几步，就发现我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此时正好和女主人的目光相会，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想说对不起。
艾莉斯很体贴地说道：“没事的，我们这里已经习惯了，融雪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会来清理的。”刚才通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她有些不会变通、刻板，但见到本尊后，感觉却有所好转。
这个民宿只有三间客房，两间在楼上朝南的条件比较好，其中一间房门上写着“埃及风情”，另外一间叫“好莱坞大道”，主人似乎刻意要用比较气派的名字来提升民宿的品位，这和我期待的地道美国乡村风格有点背道而驰。女主人建议我住“埃及风情”，她说这间比较大，房间不错，窗外的风光也很迷人。进去一看，屋内设施还可以，但屋内的装修和“埃及风情”实在不太搭界，墙上挂了几幅埃及照片，四处放了一些和埃及相关的装饰品，非常牵强地把这房间和“埃及风情”挂上了钩。这不免让我联想到国内一些楼盘的名字，比如“莱茵花园”，其实和莱茵河根本不相关，所谓花园其实也就是几个小花坛子拼凑在一起而已。
安顿下来以后，我来到楼下客厅，艾莉斯给我倒了一杯咖啡。
喝了一口咖啡，我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最近生意还好吗？”
“不好，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是第一个客人。”说完，艾莉斯陷入沉默，她的表情告诉我，这个问题让她感觉很沮丧。
显然，以中国人的标准，艾莉斯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生意人应该时刻让客人为自己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感到有信心，就算不愿意说谎，也可以用一句模糊的“生意还可以”来敷衍了事，而她居然这么老实地告诉我，我是几个月来的“第一个”客人。
我想一般的中国人听了都不免会担心，这要么是一个黑店，要么服务很差，否则为何没有客人光顾呢？
“你这里环境不错，价钱也不高，以后生意会好起来的。”我试着去安慰她。
“冬季本来就是淡季，”艾莉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这次冬季的生意是历年最差的，也许和经济不景气有关系吧。”
美国有点和中国相似，沿海地区经济相对发达，尤其是西部沿海，加州、俄勒冈、华盛顿都是美国新经济的繁荣之地；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开发历史悠久，经济基础比较好，金融业和工业比较发达；而南部的德州石油工业发达，旅游业繁荣的佛罗里达是富人度假的好去处；相对而言，不发达的都是中部那些传统农业州，密苏里的农业地区也许不算经济最差，但也算较差之一。
“别担心，经济也会慢慢复苏的，”我想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去哪里了？我一路上几乎没看见几个人。”
“大多数年轻人都搬到大城市去了，一部分留下的人也是白天去堪萨斯城工作，晚上才回来。”
“你们镇上没有工作机会吗？堪萨斯城来回一趟可要两个小时哦。”这里距离堪萨斯城有60英里（100公里）左右，显然这样的距离对于每天上下班通勤来说，是太远了。
“镇上的工作机会很少。”艾莉斯淡淡地说。
这让我回想起刚才在镇里面看到的那些破败场面，似乎和艾莉斯所说的吻合。
我在和艾莉斯的谈话中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很淳朴、实在，有时候甚至实在得有些刻板，教育程度一般。这也许和当地是农业地区有关系，据艾莉斯所说，这里的村民每天开车两个小时去堪萨斯城，工作性质通常比较简单，如超市收银员、搬运工之类，这样的工作在美国也只能勉强糊口，这也说明这片地区居民的教育程度可能普遍偏低。
艾莉斯从来没有用过护照，也就是从来没有出过美国，甚至很少离开密苏里，用美国人的话说，艾莉斯有些Narrow（没见过世面），对外界的新鲜事物非常谨慎，我泡了一些自己带的普洱茶，想请她一起喝，她每次都非常谨慎地婉拒。
当我和艾莉斯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刻意地闪躲，看得出来在面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外国人时，她有些不自信。也许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总是尽量保持客气，不停地问我需不需要喝水、饿不饿、要不要看电视、要不要听音乐，总之她做到了一个旅馆老板应尽的义务，却没有我期待的那种和当地人的畅快交流。坦率地讲，我和艾莉斯的话不多，也不算聊得非常投机，她不大会主动发起话题，但对于我的问题，她会尽力去回答，仅此而已。
三、AK-47
晚饭后，艾莉斯陷在大厅的沙发里，一个人看着电视。
我心想，她怎么还是一个人？她老公汤米呢？我忍不住问她：“汤米还没有回来吗？”
“他今天夜班，可能要半夜才回来呢。”
“这么晚？他做什么工作？”
“他是Gun Smith（枪匠）。”艾莉斯说。
我的情绪瞬间被Gun Smith这个词组激活，作为一个军事迷，还有什么比在美国和一个职业枪匠住在一起更加令人激动呢？
我有点激动地问艾莉斯：“那汤米应该有很多枪咯？”
“是的，很多，装满了两个保险柜。”艾莉斯照样回答得很平静，而我已经浮想联翩，巴不得汤米马上就出现在我眼前。
“明天我能让汤米带我看看他的枪吗？”
“应该可以，不过你要去问他。”
有时候旅行的过程就像读一本小说，一段平淡的低潮之后往往会迎来意料之外的高潮，那一夜我睡得很早，养精蓄锐，期待第二天的枪械大赏。
第二天一早，我走下楼梯，在餐厅就遇到汤米，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汤米居然主动问我：“听艾莉斯说你很喜欢枪？”
“是的，”我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听说你是枪匠，我正想向您请教呢。”
“好的，等我喂完马，带你去我的工作室参观。”汤米看上去笑嘻嘻的，似乎要比艾莉斯更好说话。
吃过早饭，汤米就急着去喂马，他说前几天下雪，马儿们估计冻僵了，需要多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能。
汤米总是乐呵呵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乐天派，喂马的时候也不例外。他一边喂马，一边给我介绍每一匹马的年龄、名字、性别，以及和这些马相关的一些小故事。这些故事听起来并不惊天动地、情节曲折，以至于我现在都想不起来具体内容，只记得他讲得津津有味，每说完几句话，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呵呵地笑一次。
不像其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美国中产阶级，汤米不善于高谈阔论，也不关心所谓的政治、经济、文化议题，但他乐于和你分享他自己的故事。
汤米没上过大学，二十岁不到就进了美国一家枪械公司上班，做了三十几年的枪匠，我本以为枪匠可能类似于工程师，参与研发产品。但汤米很明确地告诉我，他就是负责维修枪械，也就是做产品的售后服务，但他不针对私人用户而只是针对企业客户做批量维修和保养，比如警察局、美国国民警卫队。
汤米所在的这个村子是典型的农业村，以前多数人都是以务农为生。现在美国农民的情况似乎和中国有些类似，如果耕种面积不大，就没有规模效应，小农户往往很难靠农业发家致富。汤米算少数有一技之长的高级蓝领阶层，他的资历和经验可以保证他获得一份不错的蓝领工作，而村子里的其他人，如我前面所讲，就不像汤米这么走运了。
现在中国很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干一行，恨一行”，人们似乎都在抱怨自己的职业，而汤米却不一样，他对自己的职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枪匠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可以获得不错薪水的工作，而且是他最大的爱好和乐趣来源。
喂好马，汤米就把我带到他的地下室，也就是他的工作室。
汤米把他的武器一件一件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直到整个地下室摆满了枪械，这情形让我联想到我小时候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摆满了客厅，那一刻，汤米就像一个大男孩在和我分享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只不过，这些“玩具”也可以瞬间变成杀人的武器。
汤米的地下工作室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私人“军火库”，霰弹枪、步枪、半自动步枪、手枪、左轮手枪……除了全自动的机关枪，这里几乎可以找到所有的民用枪支品种。
汤米从保险箱里拿出的最后一件武器就是鼎鼎大名的AK-47。
神枪AK-47
提到AK-47你会想到什么？在非洲丛林里扛着AK-47招摇过市的毒贩？携带AK-47的极端组织？还是电影里黑帮拿着AK-47捉对厮杀的场景？抑或是本·拉登自拍的宣传影带中，和他形影不离的那支AKS-74U？
AK-47系列步枪是使用最广泛的步枪武器之一，其广泛程度在轻武器历史上可能只有马克沁机枪、毛瑟Kar 98k步枪和勃朗宁大威力手枪可以与之相比，毫不夸张地说，AK-47是枪王之王。
曾经有一句很流行的玩笑话：“美国出口的是可口可乐，日本出口的是索尼电器，而苏联出口的是AK-47。”
看到AK-47的那一刻，我感觉幸福来得似乎太突然，我甚至都没有做好准备，而一把AK-47就已经摆在我的面前，我似乎呼吸都有一点急促，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
当我正拿起相机想拍下神枪的每一个细节时，汤米用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说：“虽然在美国持枪是合法的，但AK-47这类枪有些特殊，杀伤力极强，口碑又不大好，往往和黑社会、恐怖分子联系在一起，最好还是不要拍照片，我不大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有AK-47。”
“好的。”虽然我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收起了相机，毕竟我和汤米刚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也许他对我还是有一点点戒备，我完全可以理解。
“这款是由埃及制造的AK-47。”汤米指着枪身上的 “MADE IN EGYPT”标志对我说。
“据我所知，罗马尼亚造的AK-47质量最好，是吗？”我回应道。
“没错，看来你很懂行啊。”汤米夸得我有点难为情，其实我也就这半桶水了。
我说：“其实我们中国也仿制过AK-47。”
“56式和81式？”汤米马上接话。
“你居然连中国的步枪型号也了如指掌，真不愧为枪匠。”我立刻诚意十足地拍了一个马屁。
汤米依旧乐呵呵地说：“不过56式的质量没有AK-47那么好，原因大概是前苏联的镍矿丰富，价格低廉，而中国只能用稀土来代替，导致枪管容易发红发烫，且容易生锈。”
“你知道吗？其实这把AK-47是由几把报废的AK-47的零件组装而来的。”他拿起那把AK-47对我说。
我很意外：“是吗？难道这枪是由你自己组装的？”
“是的，这就是AK-47的最大特点，兼容性好，稳定性强，容易拆卸、组装。”
AK-47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结实，分量很足的样子，但是明显感觉做工比其他美制枪械要粗糙得多，尤其是每一个零部件的连接处，看上去都不是非常平整。
和汤米聊了一会儿后，他对我的戒备心也似乎慢慢放下，后来拍照这个问题也峰回路转。汤米见我这么喜欢枪械，难得来一次美国，又难得第一次见到AK-47真枪，不让我拍几张照片，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主动说：“你还是拍几张吧，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我狂摁快门，不停地拍。
后来汤米提议让我选几把枪，一起去院子里玩一下。既然要我挑，AK-47当然是必须的，其他的就霰弹枪、来复枪、半自动步枪各来了一把。
和我以前在美国玩枪、射击的情况不同，这次我们把枪靶放得很低，因为村子里人口相对密集，如果枪靶放得太高就很危险，尤其是AK-47这样的火力，射出去的子弹万一飞到不该飞的地方，那就很可能酿成一个人间悲剧了。
从汤米手上接过装满子弹的AK-47，我还是有些难掩内心的激动。一切以简便实用为原则的AK-47，几乎谈不上什么现代化的人体工程学设计。和现代的美式自动步枪相比，AK-47看上去虽然黑不溜秋，但握在手上丝毫不显得笨重累赘。让我意外的是AK-47的后坐力居然不大，甚至比那把左轮手枪还小，而且AK-47的枪身比较短，近距离的瞄准非常容易，我这样的菜鸟也居然百发百中。
总之，AK-47就是一支实用到极致的冷冰冰的杀人武器，其貌不扬，但客户体验非常完美。
射击完成之后，汤米陆陆续续把刚才使用过的长枪拆卸、清理枪管、上油，唯独就是这支AK-47被汤米直接放入保险箱，没做任何保养。
“AK-47难道就不做保养了吗？”我很好奇地问。
“需要做，但频率不用太高，几年做一次就行了。”汤米依旧乐呵呵地说，“这也是它成为枪王之王的原因之一，非常皮实！”
把所有枪械整理、保养好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汤米上的是夜班，而且上班的地方要开车一小时才可以到，他和我道别之后，匆匆忙忙地就开车去上班了。
他们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热水浴缸，我打算先去泡个澡，然后再去堪萨斯城。“开关在哪里？”我问艾莉斯。
“开关？”艾莉斯似乎有些迷惑，“它一直开着。”
“是因为我要来，你才特意提早加热吗？”
“不……它一直开着。”艾莉斯再一次老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她本可以说是为我特意开的。
但我还是有些吃惊地问：“你是说它每天都这样开着加温，从来不关？”
“一到冬天就开着。”艾莉斯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目测艾莉斯的热水浴缸里面至少有一吨水，而且是在户外，上面只盖了一层薄薄的隔温板。整个冬天，每天24小时保持恒温，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种没有必要的巨大浪费。虽然我本来也知道，在美国不管富裕还是不富裕，几乎家家都没有随手关热水器的习惯，甚至长期出远门也不关热水器。但这么大一个户外热水浴缸每天都不停加热，还是有些让我意外。
可能美国资源丰富，经济发达，让美国人长期以来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反而我们中国人的勤俭习惯让他们感觉有些奇怪。
第一次一个人在户外泡热水澡，而且还是在美国，周围很安静，只听见热水浴缸里水泡冒起的声音。四周的残雪形成一条条斑纹覆盖在草地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斑马身上的花纹，几只野鸭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后来天色渐暗，太阳缓慢地在西边往下沉，在夕阳的映衬之下，树木和村庄的剪影勾勒出简洁而美丽的轮廓，并和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这就是我想找到的美国田园风光，没有鼎鼎大名的噱头，也没有嘈杂的游客，这一刻它的美只属于我，它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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